丁贝平和韩江宁在南京的最后一站是紫金山。

    虽然过了秋分,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秋天的开场白以这样轰轰烈烈的方式来到了人间,但人们在这太阳底下却还觉得夏天并没有走远。

    外婆舍不得他们两个,经常让他们来蹭饭,每次都关照不要再大包小包的搬东西来,屋子都堆不下了。

    外婆阳台上的月季花还热热闹闹的开着,粉的,黄的,深红的,俨然赶着萧索的深秋尚未来到,再痛快最后一场。

    韩江宁已经提前订好了去北京的机票,再在南京休整几天便出发。

    他们在外婆的小阳台上眺望远方,隔壁楼房的顶上有几只雪白的鸽子和他们对望。

    韩江宁冲它们吹了声口哨,它们便转头飞走了。

    丁贝平笑着望向他的侧脸,突然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好快。”

    韩江宁点点头,“是啊,我都来南京快三个月了。”

    南京分部那边的人对韩江宁马上要回北京这件事,高兴的不得了。

    恨不得在他走之后立马搞个party庆祝一下,最好再买几挂鞭炮,几箱礼花,一起对酒当歌。

    陈总私下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心腹感叹,这瘟神可算是送走了。

    韩江宁这个人看上去温和斯文,实际上雷点小,雨点大,不,下的不是雨,是拳头大的冰雹。

    整顿起来雷厉风行的,一点都不含糊,若是谁在他面前耍什么小聪明,他推推眼镜,温和一笑,眼睛里的刀立马就让人缴械投降。

    陈总和公司内部其他人员这两个月可谓是深受其害,一边按照他的要求进行改正,一边还要和他陪笑脸。

    知道韩江宁就在这几天要走,面上装的舍不得,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韩江宁哪里能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他淡淡一笑“我很喜欢南京这座城市,总部下次再派我视察,我一定还来南京。”

    大家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

    韩江宁低头微笑,有种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幼稚快意。

    程衍和冯宁已经回了北京,李白雁发微信和他们吐槽,说下次再也不当这个电灯泡了。

    余承光在南方的某个小城里沦陷,韩江宁打过一次电话给他。

    电话里,一向放浪不羁,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余承光,第一次用那么温和的声音,耐心的和他讲述这些天的经历,他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姑娘,他暂时还不准备回北京。

    韩江宁在他那样平静温和的语气里愣住,听他在最后说“江宁,我最近不用吃药也能睡着了。”

    韩江宁微笑,突然想到了曾经陪他一起走过风华正茂青春的少年,那样张狂,那样热烈。

    只不过那个少年后来在泥泞里被打碎,破罐子破摔一般任由自己腐烂。

    现在终于有人,把他从不堪处打捞起,捡起来,擦干净。

    他说“余承光,挺好,你好好珍惜。”

    余承光鼻子一酸,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轻轻开口“韩江宁,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但是啊”他现在流着泪笑了,“我现在不羡慕你了。”

    “我也找到了我的归宿。”他如是说,语气里是千帆过尽,终于得见曙光的平和宁静。

    韩江宁低眉展颜,笑了一声“余承光,我祝福你。”

    余承光一只手拿着烟,一直手拿着电话,他靠在墙上点头道“我也祝福你,韩江宁。”

    真好,他们都有人爱,以及,他们都有心力去全心全意的爱人。

    韩江宁关了电话,长长舒了一口气。

    人快到而立之年,就会把什么事都看淡,但若生命一下子给了浓墨重彩,突如其来的惊喜,整个人生都会被其光芒所贯穿。

    晚上的时候,他们都早睡了,因为凌晨三点要起床去爬紫金山,不为别的,只为了看一看站在紫金山最高点的日出。

    晚上十点的时候,说好早睡的两个人,却都没有睡着。

    韩江宁拍拍她的背“快点睡,要不然早上绝对起不来。”

    丁贝平从他怀抱里抬头,和他没有戴眼镜的眉眼对视,他的眉毛很锋利,是古装剧里的剑眉,上扬的丹凤眼偏偏还是长睫毛。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由着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眉眼间作祟。

    她的手指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点在他的鼻尖上,快要移到他的嘴唇时,他淡淡开口“别点火,明天爬山呢。”

    丁贝平立马收手,她有些不服气道“你还说我没睡,你自己不也是现在没有睡着。”

    韩江宁笑了,他大大方方的承认,摸上了她散着的头发“我也睡不着,脑子里在安静的时候就会涌上很多事,好的坏的,都有。”

    丁贝平笑了,她心里面有块地方一软,像是一块磁铁,找到了另外一块磁铁。

    也像是碎了一半的玉。找到了另外一半残缺的玉,巧妙的是,他们正好契合。

    他们的完整,在很多的细微处,一点一点的互相吸引,互相温暖。

    “我也是,一安静下来就睡不着,脑子里在想各种事情。”

    丁贝平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被他一下子牢牢牵住,她有些好奇道“韩江宁,你脑子里是开心的事情多一点,还是不开心的事情多一点?”

    这是一个乍听没什么营养,但是仔细一想很有深度的问题。

    韩江宁想了想,由着自己的心回答道“其实还是不开心的事情多一点,安静的时候,以前各种难过的事止不住的往脑子里面涌。”

    他们之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像是某种不一样的情感在他们之间涌动。

    韩江宁看向她的眼睛,“怎么不说话了?”

    没开灯的夜晚,房间里是模模糊糊的黑,他们透着窗外的光,勉勉强强看清楚彼此的眼睛。

    那样闪烁,又是那样明亮。

    丁贝平开口,“那你多想想我呢?”

    韩江宁在这个问题里愣住,随即他笑了开来“那的确会快乐很多。”

    她是他一条道走到黑里,突然开的一盏灯。

    丁贝平的声音像是夜晚忽然燃烧起的一簇轻烟,吹不散其中绵长的温柔。

    她说“韩江宁,因为不开心的事情往我脑子里涌的时候,我就会多想想你。”

    在这样低而慢的声音里,韩江宁的心跳突然放慢又放快。

    “多想想你,我的心里就会好过很多。”

    他回复她的是一个沉默的拥抱。

    过了很久,他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轻轻开口“我想到你,很多事情才释怀很多,我自己也开心很多。”

    每个人心里都有心事,积攒在一起,就是一座沉重的山。

    可若是有人愿意做你生命里的愚公,那则是如同遇见流星雨一般的幸运。

    矢志不渝,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这句说完没多久,怀抱里的人笑了一声,“嘿,我就说吧,多想想我,你肯定会开心很多。”

    韩江宁脸上一红,他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给了她一个栗子。

    “明天三点钟起来爬山呢,怎么还没睡!”

    她打了一个哈切,“唉,睡不着啊,韩江宁。”

    “快点睡,快点睡,要不然我明天肯定叫不醒你!”

    “好好好,知道了,你不也没睡着吗?”

    夜色越来越浓厚,他们在无聊的对话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着了。

    人生那么长,他们在完完全全睡着之前,心里都在想,真的很庆幸啊。

    平铺直叙的故事总是乏味,但他们遇见对方之后,都被赋予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或许不过是句号变成逗号的区别,又或许一行能解说完的人生,要用一页去描绘和书写。

    韩江宁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比三点钟的闹钟先醒过来两分钟,怀抱里的人揽住他的腰,还睡的正迷糊。

    这个时候的凌晨三点,外面的天是被稀释过的墨水,半黑不黑,星子恋恋不舍的挂在半弯的残月旁边。

    微弱的光像是未完待续的省略号,洒满他的视线。

    韩江宁关掉了闹钟,揉了揉眼睛,看向正在熟睡的丁贝平。

    她的睡颜美好而宁静,韩江宁突然有了点不忍心叫醒她的冲动。

    但他还是理智的伸手,温柔拍了拍她的背,“起床啦,去爬紫金山看日出。”

    丁贝平轻轻的“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韩江宁笑了出来,他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丁贝平,起床,快点,等你睡满足了,估计咱们得去紫金山看日落。”

    丁贝平悠悠睁眼,第一眼就看到他含笑的一张脸。

    幸亏他长得好看,要不然她睡得正香被突然叫醒,才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

    她慢腾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望着外面的天色叹了一口气,“高三也不过六点钟起床,现在凌晨三点,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早起过”

    说完又看了韩江宁一眼,变成了笑嘻嘻的脸,“不过和你一起去看日出,我还是愿意的。”

    韩江宁在心里默默道“善变的女人”

    但这话他在心里没说出来,他低眉一笑,“是是是,在下感激涕零。”

    韩江宁刷牙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和余承光以前背地里没有少嘲笑程衍是个妻管严,冯宁一瞪眼,他就摸着鼻子说不出来话。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现在的自己恐怕比起程衍,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是被余承光知道,恐怕他得笑昏过去。

    不过想到余承光,韩江宁摇摇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否在那条属于他的归途里,找到了光的方向。

    此刻的余承光在阳台抽了一支烟,他也在等待日出,等待朝阳。

    他望向还有些黑的天色微笑,有人从卧室里出来看着他孤独的背影良久。

    司徒冬至开口“你又抽烟。”

    被抓个正着,余承光在半暗的光处转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疾眼快的把烟灭在了放着水的烟灰缸里。

    他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难得一次,难得一次,我下次再也不抽了。”

    司徒冬至的视角里,他在晦暗的微弱天光处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眼神明亮,宛若即将升起的太阳。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闻到了他睡衣上,一点点淡淡的烟草味。

    抱住他的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询问道“起的挺早,晚上睡得怎么样?”

    司徒冬至笑了“还不错,没有要靠药物才能入眠。”

    韩江宁和丁贝平爬山准备的很充足,水,手电,充电宝,两件薄外套,还有一些防止低血糖的糖果。

    今天爬山的人不多,连带着他们零零散散的几个。

    跟着其他人,两个人手拉手的在上山道那爬着,一分钟都没有休息过。

    怎么说呢,很累,但是心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感在反复跳动。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往无前的向上爬着,山间清晨的风带着凉快的温度,让他们燥热的心,稍微冷静。

    右拐上山台阶时,有一块红色的牌子竖在了路边上,上面写着“野猪出没,请注意安全。”

    韩江宁笑了,他好奇道“这里真的会有野猪吗?”

    丁贝平喘了一口气,她也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但我大一的时候和室友来爬过一次,野猪没遇见,遇到了小松鼠。”

    这里的台阶很多,有的地方也很陡,但同行的老大爷说,这是上山最快的一条道了。

    韩江宁一只手牢牢牵住丁贝平,一只手打着手电筒,低头对她说“这里陡,你当心点。”

    一旁健步如飞的老大爷几步跨了过去,回头冲他们道“年轻人就是腻歪。”

    韩江宁和丁贝平互相看了一看,丁贝平脸一红,在他耳边悄悄道“那位大伯估计羡慕咱们呢。”

    韩江宁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其实一直在憋笑。

    大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朵非常好,他听见了丁贝平的话,冲他们一笑“小姑娘说得也没错,我羡慕你们呢。”

    他们从上山以来,手都在牢牢牵紧对方。

    中间还少不了几句打情骂俏。

    “牵我那么紧干什么,我真不会丢,这地方我以前就来过好几回了。”

    “笨蛋,是怕你摔跤。”

    “哦,那你要牵好我,我要是摔跤了,你要及时做肉垫。”

    “你放心,我摔着自己都不会摔着你。”

    走在他们前面的大爷“”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今天来看日出的人不是很多,所以一向人多的观景处并不是很拥挤。

    该怎样形容面前的这幅画面呢,像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绝世油画。

    顶级的画家也无法调出这样自然的渐变色,太阳是悬在天际的明珠,闪着金光,像是明珠的表层被镀上了一层佛前的金粉。

    它也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标志,太阳之上,是透着橘黄色的金光,太阳之下,是清冷的淡灰色。

    山上的树木随着晨间清风摇摆,丁贝平觉得有一点点的冷,往韩江宁怀里靠了靠。

    韩江宁微笑望着天际的太阳一点点从淡灰色的云层里钻出,他替丁贝平挡了挡吹拂过来的冷风。

    太阳在逐渐变大,那光的颜色也愈发浓烈。

    山下的景色不过是这日出的陪衬,而仰头望着这景的人,突然都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人尚且渺小,情爱更不值一提。

    但人活一世,是有了感情的支撑,才可以咬着牙继续往前进。

    最渺小处,往往会有最博大的情怀。

    呼吸随着太阳的不断上升,都情不自禁的屏住,韩江宁对她温柔侧目。

    丁贝平在他的怀抱里迎上他的目光,冲他弯弯眉眼。

    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大爷看着他们腻歪的一幕,别开了眼睛。

    韩江宁和丁贝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松开了对方。

    但是他依然靠在她身边,替她遮住吹拂而来的晨风。

    老大爷冲他们一笑“你们继续,我就是有点羡慕。”

    “我的老伴前几年生病去世了,她一直想爬山看看日出呢,但身体不行,爬不了,一直都是个遗憾。所以她去世之后,我就经常来爬爬山,替她看看日出。总觉得爬到高的地方,她也和太阳一样在看着我呢。”

    “我们年轻的时候约会,条件哪有现在这么好,咖啡厅,游乐场什么的通通没有,第一次约会啊,就是爬山看日出。”

    老大爷悠悠说完就走远了,一边走还在一边感叹“唉呀,年轻就是好。”

    你看,这就是人类感情的博大处,看日出不是仅仅只看这上升的太阳,而是把无处排解的想念进行寄托。

    待到太阳安稳下来,也不过五点左右。

    再过几天,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韩江宁下山的时候还是牢牢牵住她的手,一步一个台阶不敢放松,路很陡,上山容易,下山难。

    他突然没头没脑的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的是“感谢南京。”

    丁贝平抬头与他对视,她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她浅浅展颜,在天光绚烂处,吻上他的侧脸。

    感谢南京,在这座钟灵毓秀的城市里,让他和她相遇。

    浪漫的故事永远未完待续,他们将会一直走下去。

    下一站,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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