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蝉翼的纱质床幔罩在头顶,心照不宣的静谧,两人都没讲话。赵炳煜一瞬间以为自己坠落了一场如梦似幻的水乡,面前的女子眉眼间尽显恬静与温柔,美得像一个飘在水层的泡影。

    “小姐,姑爷,祥叔叫咋们下去吃火锅啦。”喜儿见房门为关,跨步进入厢房,一个人也没瞧见,又朝内间而去,“小姐?姑爷?你们在吗?”

    美好的静谧因为短暂才显得珍贵,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金娇娇被突然惊醒,陡然站起身拉开和赵炳煜的距离。

    心中就像有只迷路的兔子四处撒野一样,满是慌乱和迷茫。

    他……什么时候醒了?

    “里面呢。”

    金娇娇回了喜儿一声,用余光偷偷观察赵炳煜,等着他调侃自己。

    喜儿走到内间的时候,赵炳煜已经悄无声息坐起了身,她奇怪地打量着两人,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是哪儿怪。

    “那我们快下去吧,别让祥叔等急了。”

    金娇娇没等来调侃,赵炳煜说完就迈着长腿离开了。

    喜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拧了拧眉头,小声问金娇娇:“小姐,你和姑爷吵架了吗?”

    金娇娇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啊。”也往外走了。

    喜儿心里更疑惑了,姑爷平常那么爱嬉皮笑脸的一个人,为何刚才如此淡漠,甚至可以说是严肃,就像在刻意掩饰什么情绪一样,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他。

    客栈后院的大榆树下,祥叔已经架起了铜炉火锅,火红的沸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油馓子、笋干、鲜豆腐、蘑菇、毛肚、鸡血、牛肉、黄喉等菜品围炉而摆,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金娇娇虽然最爱扬州菜,但也和她母亲南静苼一样喜爱吃辣。

    饭桌上,热恋的喜儿和安安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格外突出了赵炳煜的沉默寡言。一顿晚饭吃下来,他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任何话,也没怎么动过筷。

    只在金娇娇衣袖太长不便伸筷子时,他会帮忙夹菜。

    这让本就不喜他的祥叔更加不待见他了,心道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至于这么造作嘛?跟个男狐狸精似的。

    享用完美味的火锅,已经是子时了。赵炳煜将金娇娇送到房门口后,主动转身朝另外一间房而去,没有缠着金娇娇要求同住一间房。

    这反而让金娇娇感到意外。

    “贾铭?”

    赵炳煜停住脚步,扭头,“嗯?”

    “你没事儿吧?”金娇娇早就察觉了他的低气压,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前和祥叔的对话被他给听见了。

    “我没事。”

    他好像笑了一下,金娇娇不太确定。

    “哦。”

    “嗯,早些休息。”

    “好。”

    短暂的对话。

    直到金娇娇一只腿迈进门槛,赵炳煜突然又开口道:“明天的面具庙会……还去吗?”

    这问题好生奇怪,他们住下来,不就是为了逛庙会吗?

    “你不想去吗?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没有啊。”

    金娇娇蹙眉,这算什么回答,是没不想去?还是没其他安排?

    “怎么这么问?”

    赵炳煜顿了一下,苦涩地笑:“就是觉得我要是真被掳走了,还挺麻烦的。”

    “?”

    金娇娇:“麻烦什么?”

    因为无人认领,赵炳煜淡淡道:“没什么。”

    “......”这是摆明了耍小孩儿脾气。

    金娇娇没了耐心,“你在阴阳怪气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干嘛摆出一副别人欠你几千万两银子的表情!”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赵炳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我要是有个一官半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你应该会没那么讨厌我吧……”

    太拧巴了,这么说完,他自己先吓一跳,这种使小性子的话是怎么从他喉咙里跳出来的!

    颜面何存!

    赵炳煜没敢去看金娇娇脸上的颜色,火急火燎地进了隔壁房间,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正巧碰上从内间出来的安安。

    “咦~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他现在处于看谁都不痛快的状态,一晚上的气全憋在五脏六腑,始作俑者还态度冷漠地怪他无理取闹!赵炳煜没心情回应安安,憋屈地大踏步进了内间。

    “殿下这是怎么了?”安安挠挠头,感觉莫名其妙。

    门外碰一鼻子灰的金娇娇比安安还要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赵炳煜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是为何。

    安安端着空木盆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徘徊的金娇娇,奇怪地问她:“小姐,可是找少爷有事?”

    指指房间道:“少爷刚刚才进去啊。”

    金娇娇怨气深重,“你家少爷以前被家里当千金小姐养的吧!大小姐脾气比我还严重。”

    不仅重,他一个假大小姐还对她一个货真价实的真千金发脾气。

    岂有此理!

    “你回去给贾大小姐传句话,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这里不是他贾宅,由不得他到处颐指气使。”

    门被重重甩上,安安原地僵化成泥塑雕像,这两人大半夜到底为何呀,之前在街上不还好好地嘛?

    过了良久,这尊可爱的雕像才裂化。

    金娇娇也窝了一肚子火,就算他听到了自己与祥叔的对话又怎样呢?之前汴京城比这还要难听百倍的流言蜚语也没见他在意过,更何况她还站在他那边帮他说了好话,真是狼心狗肺,白眼儿狼!

    这一夜,闹别扭的两人相继失眠了。

    等到她睡到自然醒后,已是日上三竿,两间屋子里空无一人。

    之前都是赵炳煜服侍她,突然变成一个人竟还有些不习惯,金娇娇麻木地对镜梳理长发,象牙骨梳梳过打结的发尾,牵扯头皮带来一阵疼痛。

    强烈的痛感中,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船上时,都是赵炳煜给她梳头,他梳头前总会先将骨梳用滴加过桂花精油的温水打湿,再将她打结的长发一缕一缕分好从头梳到尾。她每次都会沉溺于赵炳煜温柔的动作,享受得昏昏欲睡。

    人的记忆是很可怕的,尤其当你怀念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所有优点就会被瞬间放大,金娇娇赶紧收回思绪,差点她就觉得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

    可明明就不是她的错!

    警告自己别犯贱,金娇娇甩甩头抛开脑中杂念,选了一件紫蓝色民族衣裙,上面秀有工序复杂的图卷和花纹,代表着天神美好的祝愿,是昨晚赵炳煜在街上给她买的。

    怎么又是他!金娇娇一阵挫败。

    从上到下收拾妥当后,金娇娇拿着玄兔面具下了楼,祥叔正在柜台前算账,楼下照样不见那三人的踪迹。

    突然,祥叔感觉后腰上被一柄尖锐类似刀具的东西抵上,“别想反抗,交出所有的钱,饶你一条小命!”

    一个刻意压低的伪音自背后响起,祥叔立马露出很怂的表情,双手投降式举高,“好汉饶命,钱全在左边密柜中,钥匙在右边抽屉。”

    “嘁~没劲,祥叔你怎么发现我的?”金娇娇将面具掀到头顶,十指旋着刚才威胁祥叔的凶器,绕到柜台前,一脸扫兴。

    祥叔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一二十年,怎会轻易向一个小毛贼妥协,配合她演戏罢了。

    祥叔一伸手抽走她手里的凶器,扔进右边抽屉,感叹道:“小丫头,你这手上功夫可越来越厉害了,现如竟能从我眼皮子底下盗走钥匙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金娇娇,她刚才在楼梯口发呆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知道她下来了。

    “外祖父教得好呗!”金娇娇撇嘴,拉开椅子坐下。

    “我看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好在你不愿意学武,不然江南名盗七指算是后继有人了。”

    江南名盗七指说的是金娇娇的外祖父南七。此人曾是赌场有名的老千,盗界有名的神偷,在当年的扬州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成家立业后就金盆洗手了,这么多年再没重出江湖。

    金娇娇眉毛一挑,笑道:“祥叔,你看我家像缺钱的样子吗?”

    “是是是,汴京首富的名气可大的多了。”

    下人给金娇娇端了清淡早膳,奶白飘香的白米粥和两蝶精致小菜,她随意搅了搅白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祥叔,怎么不见喜儿他们?”

    祥书扫了眼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回应,“那丫头一早叫了你四五遍,你都无动于衷,我看她心早就飞到外面花花世界里去了,年轻人爱闹腾,所以我让她和安安先去街上玩儿了,等你起来了再去找他们。”

    故意没有提到赵炳煜。

    “喔喔,这样啊。那丫头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贪玩儿。”

    金娇娇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放下筷子在客栈左顾右盼,时不时朝客栈外张望。祥叔看出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无奈道:“你家那位说是担心你送的鸬鹚,一早回船上看鸟去了。”

    “你若想去找他,我派人送你过去可好?”祥叔道。

    金娇娇摆摆手,牵强道:“我不找他,找他干嘛?”

    祥叔没揭穿她,问道:“闹别扭了?”

    “没……没有。”

    “也对,他若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祥叔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引来客人们的好奇张望。

    “真没有,祥叔你就放心吧,他哪儿敢欺负我呀。”金娇娇赶紧安抚,生怕他当场就要拿起算盘去船上砸人。

    祥叔年轻时候可是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进监狱的人物!

    “祥叔,用先忙着,不用管我们,我去找喜儿他们。”

    “我派人送你去啊。”祥叔急道。

    金娇娇戴上面具,抬脚就往外跑,“不用啦,我自己过去就行。”

    等祥叔叫来下人时,她已经没影了。

    说是不去找赵炳煜,她脚步却很诚实,直直就往码头方向而去,还没走几步,突然有人从身后侧而出,牢牢拽住了她的手。

    金娇娇心中一紧,猛地想起昨夜卖面具阿婆提醒她的话,独自逛庙若被别的单身男女看上,是可以直接对其示爱,将其掳走的。

    难不成她这就让人给惦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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