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岚和皇婶刚刚走到济福堂门口,就被身后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吓了一跳。
因为,昱王府里的人每日恪守规矩,说话极尽克制,从不超过可控音量,行路不急不缓,每步迈多长都有定数。
所以,这个声音格外地突兀。
“我的宝贝啊!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也不跟我说声,害我担心得差点背过气去,快点跟我回家,不能再出来了。”
这些话说完,淮南王才走到皇婶面前,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地反反复复查看,嘴里还振振有词。
“我听说仁安医馆有人闹事。我就说不让你去,你现在有孕在身,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场面。你如果有事,我怎么办?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护着你。下次不管去哪,一定要记得带上我,我保护你。”
夕岚听完这一通话,耳根子乱跳,脑袋里只觉得嗡嗡作响。
因为之前皇婶一句换夫君的戏言,现在倒让夕岚忍不住拿萧含章和皇叔对比。
刚才那一通话,如果萧含章说出来,也不过是:“可安好?”“外面危险,回府。”
清爽得多一次都费口舌、费耳朵。
在昱王府那么多年,夕岚虽然没有意识到,但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说话简单,轻言细语,习惯了身边人行坐卧说的一切有规有矩的样子。
她完全难以想象,皇婶怎么能忍受住这些。
“好好说话。”皇婶拧着皇叔的耳朵,训斥道,“小辈面前,能不能庄重些。”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皇叔脸上甚至都能做出委屈奉承的表情,看得夕岚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婶这才把手松开,皇叔立马换了一副尊贵雍容,不失倜傥的仪态,“小昱王妃,看在你毫发无损地把本王的王妃还回来的份上,我便不跟你计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如若把本王的王妃和世子饿着了,定饶不了你家昱王。”
夕岚在心里大大地回了个白眼,朝皇叔行了一礼,“皇叔。”
然后索性绕过他,来到皇婶身边,“皇婶,我先陪你去老夫人面前问安,然后咱们去陋室,喝茶聊天。我让念春提前备好茶点,午饭正好在这用了。”
皇叔:“不行不行,你这里不安全,四处漏风,咱们回去,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
皇婶却乐得在这呆着,“我刚才问过卫神医了,我现在胎象稳定,无碍。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想在这吃就吃,不想吃自己回府去。”
皇叔虽然仍是不同意,显然也是拿皇婶没辙,“我不回去,你在哪我就在哪,要不然我怎么放心的下。”
夕岚其实是希望皇叔走的,她实在是看不惯男人像一个粘人的猫咪一样,一直蹭在脚边赖唧唧得。
那贱兮兮的模样,夕岚忍不住想踹上一脚。
她又瞥了一眼皇叔蹭在皇婶身旁的模样,内心隐隐作呕,她想象着皇叔抱着皇婶的脚求踩的痴傻。
拜会完老夫人,夕岚同皇婶有说有笑地回了陋室。
念春已经备好了茶点,三人随意地聊着,只是皇叔时不时地被迫塞给夕岚一大口狗粮,让她颇为不爽。
临近午饭,日渊来到陋室。
“不懂规矩,陋室岂是你能来的。”夕岚本来兴致极好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日渊比不上夜羽守礼守矩,甚至还爱管闲事,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特意跑来告诉王妃,王爷的近况。
“王妃,王爷被皇上责打了十杖,并回府思过半月。”
皇叔:“皇上怎么舍得打昱王,这倒是稀奇,更稀奇的是昱王竟然出手伤了户部侍郎之子,他可是丞相的人。不过也好,昱王平日处处忍让,丞相权柄日益庞大,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堂都是他的了。”
皇婶猛踹了皇叔一脚,“嘴上又没把门的了!”
皇叔晃悠着折扇碰了下嘴巴,“嘿嘿”朝皇婶笑了两声,然后催促着夕岚:“赶紧去看看吧!给昱王好好揉揉屁股。”
夕岚避开他这些粗鄙之语,对日渊说,“昱王有伤,去找卫青玄给他医治,我去了何用?”
日渊竟无言以对。
他觉得空气尴尬了许久,才回禀,“已经派人去请卫神医,王爷伤重,王妃不去看看吗?”
“死不了。”夕岚想告诉他,萧含章再活个□□年不成问题。
不等日渊再说什么,夕岚:“你退下吧!陋室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让你来,不要再来。”
日渊心里一愣,又为王爷感到不值,悄然退了出去。
皇叔啧舌,“昱王妃好狠的心哪,这可是为你受得伤,都不去看一眼。可怜我的小昱昱,只能自己捂着屁股,趴在床上嗷嗷叫了。”
夕岚最厌烦这种人,自以为站在了道德高点上,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俯视别人,对别人的感情和夫妻生活指手画脚。
想回怼他,皇婶先出声喝住了他:“你懂什么!别乱说。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今日好不容易跟岚儿吃个饭,聊点高兴的事情。对了,让你给昱王世子带的礼物带了吗?”
“带了带了。”皇叔赶紧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捧给皇婶。
夕岚看着皇叔满心满眼都是皇婶的样子,甚是羡慕,但又无法忍受皇叔谄媚讨好的表情。
心里嗟叹不已。
夕岚从皇婶手中接过礼物,打开看到是一支毛笔,她记得这支,溪山微毫,甚是名贵,每年仅产三支。
“皇婶,翊儿还小,哪受得了这么名贵的礼物。”
“安心收下。”皇婶按住夕岚的手,“我倒是饿了,什么时候用膳呀?”
皇叔一听皇婶饿了,急了,“赶紧上菜,可别饿着本王的王妃,王妃替本王延绵子嗣已经十分辛苦,怎么能再受这些委屈。”
说话间,皇叔甚至都要戚戚感盛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泪如雨下。
皇婶朝夕岚尴尬一笑,喝住皇叔,“谁没生个孩子,看把你整日紧张的。”
“我是怕你劳心伤身,我看着心疼。我恨不能替你受这些罪。”
皇婶:“越说你越来了劲,赶紧去前院看看昱王,别再这里打扰我和夕岚单独叙话。”
皇叔本来不想走,又不敢违逆皇婶的话,最终依依不舍地走了。
夕岚感觉到世界终于又安静了下来,这份失而复得的安静显得愈加珍贵。
很快,午饭上来了,夕岚同皇婶有说有笑地聊天吃饭,翊儿在旁边跑来跑去,奶娘跟在身后喂饭。
饭吃到一半,日渊又来了。皇叔同他一起过来了,进门就坐下大口大口吃着菜,尝到好吃的,往皇婶碗里夹两筷子。
夕岚头也不抬,满是不悦,对日渊道:“我刚才说过什么你应该还记得,胆敢再来陋室。”
日渊:“王妃,王太妃请您到前院书房给王爷侍疾。”
皇婶:“既然是王太妃叫你,你快去吧!”
夕岚按住起身要走的皇婶,“怎么能让您饭还没吃饱就走呢?王爷身边不缺人伺候,我晚会去也不急。”
便让日渊退下了。
当夕岚姗姗来迟,老夫人和二房三房已经各自回了住处,只剩下四弟萧含睿在一旁背文。
那认真又诚惶诚恐的表情,像极了前世的翊儿被考校功课时的模样一模一样。夕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萧含章没有预想中趴在床上嗷嗷叫的,而是工整地坐在桌案旁。
只是换了身淡蓝色宽袍,比往日闲淡许多,不再那样整日端着,反而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的美感。
如果仍在闺阁内,夕岚看到如此美男,定会羞答答地多看上几眼,只是过起日子来,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萧含章看见夕岚进门,挥了挥手让萧含睿下去,萧含睿如释重负,拜别大哥大嫂,一刻不停地退下了。
夕岚不想跟他单独相处,“你身体既然没事,我也回去了。”
“等等。”萧含章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夕岚面前,眸色略显柔和,“朝堂之事凶险,你不要再碰。”
夕岚略微有感,他定然又会说服她窝在府里:“不劳王爷费心,我能应付。”
“不要呕气,朝堂之事利害关系纷杂,不是你能控制的。”萧含章本想尝试柔声细语地跟她沟通,见夕岚仍是这个态度,心情沉了一半。
“看样子,王爷也不能游刃有余,不然,怎么会弄伤自己。”
萧含章:“所以,扳倒丞相的事情我做,你只管在府里,照顾好翊儿。”
“府里府外我可以兼顾。”
萧含章以前从没想过夕岚性子如此执拗,见此事说不通,他也只能稍稍让了一步,“不管做什么,记得同我商量。”
夕岚觉得可笑,“王爷以前同我商量过吗?我好似不止一次同你说,你有事同我商量,我在府里也好有个准备,你是怎么回答我的,看来王爷是忘了。”
她说到此处情绪有点激动,像是沉积了许久的怨念和委屈,本来已经碾碎在尘埃里,只等风来吹散,现在却又被重新聚拢揭开。
萧含章看着夕岚眼里的倔强和疏离,转瞬间幻灭,只剩下几近平静的冷漠,飘进自己心底,激起寒霜一片。
夕岚立即就平复了心情,转身离开,“王爷,咱们以后,你做你的,我干我的,两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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