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蹲在地摊前,观察半晌,从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古董里挑拣出一个半旧的青纹花瓶。
“有眼光啊,小伙子,这是明朝的万历青花五彩花鸟蒜头瓶,市价能到两百万呢。”
姜偲杰看了年岁已老的摊主一眼:“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个傻子吗?”
摊主干笑了两声。
“关键是,你糊弄我可以,这能糊弄过一个在古董方面有点见识的老头子吗?”
“啧,”摊主挥了挥手,“什么叫糊弄,就是专家来了,也看不出我这东西有什么差错。”
姜偲杰想了想,把瓷瓶颠了颠:“多少?”
“给你打个折,两千。”摊主比了个手势。
姜偲杰再看了看成色上好、怎么看怎么值钱的花瓶:“成交。”
即便是这点钱,姜偲杰也有点肉痛,这大概是他最后的积蓄了,如果讨不了那老家伙欢心,自己饭都没得吃了。这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他从古董街出来,手里拎着个简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价值两百万的花瓶。他开始烦恼要怎么回家,这边离市区还有点远,打车也太贵了吧,早知道刚刚就砍个价了,起码省个路费饭钱……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还要去……
正纠结着,姜偲杰看到从一旁的家具城里出来了一个好眼熟的身影。
“好像是熟人。”姜偲杰用手遮挡着阳光,盯着那个人的背影,“是我的哪个兄弟吗,看气质又不太像。”
他本来还有点犹豫,但看到那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到了路边的一辆车边上,姜偲杰豁出去了,怎么着也得去蹭个车吧。
林祁挂掉了跟齐知了的通话,刚要起动车子,车窗边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
那个人贴着窗挤着谄媚的笑容:“喂,哥,你还记得我吗?”
一瞬间林祁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迅速看向男子身后,没有发现更多的精神小伙,才松了口气。
当然记得了。姜既森他儿子,近距离互殴过的,他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
“你想干什么?”林祁将车窗放下了一点,声音很生硬。
姜偲杰似乎松了一口气:“哥,你要去哪儿,能捎我一程不?”
林祁震惊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仲亦言更厚颜无耻的人,一口一个“哥”是怎么叫得出口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林祁迂回地问道。这人不会也脑子出问题了吧。
姜偲杰卡住了,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眼熟,不会是哪个仇家吧。他挠挠头:“不好意思,我有一点点脸盲,但我肯定认识你。”
“你再想想,我揍过你一顿。”林祁冷静地提点了他一下。
“哦,你是——揍过我的人还挺多的……”他努力回想,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你是在我爸家停车场里那次,逮着我往死里打的,你还是仲亦言他……”
“他朋友。”
“他小男友嘛。”
林祁还没被人这么说过,脸色蓦然一红,把车窗关上了:“你瞎说什么。”
“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了,不是吗?那天跟你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姜偲杰拍着林祁的窗户,“我跟你说,我跟仲亦言很熟的,看他面子捎我一程呗!”
林祁将车开出车位,掉了个弯再次停到了姜偲杰旁边,目视前方:“上来吧。”
姜偲杰受宠若惊地坐了上去:“谢谢谢谢。”
他尝试着跟林祁搭话:“刚刚是在家具城里买东西?”
林祁不想搭理他:“嗯。你去哪儿?”
姜偲杰报出了一个餐厅名字:“跟我一起吧,我请你吃饭。”防止自己万一钱不够,还能有个冤大头给自己垫一下。
林祁一听餐厅名字:“厚着脸皮蹭车的人怎么还有钱去这种高档餐厅?”
姜偲杰赶紧打哈哈混过去了:“我去那儿见人。”
车程漫长,姜偲杰心里打着算盘,觉得要在这段时间里讨好一下林祁,这样待会儿吃霸王餐的时候也不那么突兀了。
“哥,我可以跟你说说仲亦言的事。”
林祁笑了:“你在跟我比谁更了解他?你年纪还挺小的吧。”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小学。
“我真的跟他可熟了!他以前没家可回的时候天天赖在我家里。我没见过他爸妈,小时候还以为他是我亲哥……”
“无家可回?”
“对啊,他爸妈没离婚的时候就没什么人管他,过年都不回家,因为都忙着事业。他跟我爸倒是很亲。离婚之后他上高中了,我就少见到他了。”
林祁微微分神,他早就知道仲亦言家里大概的情况,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家庭曾经会给他这个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但他也不怎么会因此心疼仲亦言。
因为他是先把这个人了解透彻的,是仲亦言这个人先走到他眼前,在他遇到他的时候,仲亦言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他的脆弱只来源于他天性里敏感的一面,而不是真实伤害的叠加。
过往的一切都过去了,仲亦言只会被此刻伤害到,就像现在,只会被林祁伤害到。
但林祁已经暗暗决心不会再离开他了,他终将无坚不摧。
“哎哥,既然你跟仲亦言关系匪浅,你就借机帮我跟我爸给我说几句好话呗,我现在金盆洗手改头换面,跟我道上的那帮兄弟都分道扬镳了。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好优秀的人,所以我首先要把我爸的……要给我爸过一个好生日,修补我们的父子关系。”
姜偲杰喋喋不休地说了一路,林祁到后来已经懒得理他了。
到了目的地。
林祁:“你下车吧。”
“你不跟我一起吗?”姜偲杰绝对不不能让这个冤大头跑了,“不行不行,我跟你说,我还知道仲亦言别的糗事,你跟我来我就告诉你,顺便——带你看看我的心上人。还有,这家店很好吃的。”
姜偲杰一顿输出,也不知道是哪一点打动林祁了,他终于松了口,跟自己一起下车了。
他们进了餐厅,林祁跟着姜偲杰找了个位置坐下。然而等点的菜都上来了,依旧没有第三个人来。
“你要见的人呢?”
姜偲杰面色紧张,隐晦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斜后面的某个位置:“她在那儿。”
这个点餐厅没什么人,那个方向没有任何年轻姑娘,只有一位目测快到四十岁的女人,但长相昳丽,气质优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这就是你要见的人……偷看?”
“对!”姜偲杰有了人可以倾诉,异常兴奋,“我观察她好几天了,她每天下午都会一个人来这里喝下午茶,待一个小时就走。我只是在这里看她而已,她看起来让我有一见如故命中注定的感觉。”
“那你非要我来究竟是干什么?”
姜偲杰扭扭捏捏地找了蹩脚的借口:“你帮我去要个联系方式呗,我觉得你比较帅,我最近有点破相,不然我早就去要了,你看,这还是你打的,你不得负责?”
林祁委婉地提醒他:“爱情很美好,但你完全不了解她,也许人家孩子都上初中了。”
姜偲杰连忙否定林祁的话:“不不不,她绝对一看就是单身,状态这么好,身边肯定没有男人和小孩烦心。”
林祁朝他投来怀疑的目光:“你爸当初是为什么和你划清界限的?”仅仅是因为不学无术?
姜偲杰坦白:“我高中的时候,跟女老师表白被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辍学了……她已婚……我爸他嫌丢不起这个人,差点把我腿打断。”
“你活该,骚扰已婚妇女、说不定还影响了人家事业,你还有脸了,”林祁对他完全起不了一丝怜悯之心,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正要起身,“我走了。”
这时候,服侍生过来送了两道甜点:“有人请你们的,二位今天的费用也被那位女士结清了。”
他们俩再一起往她那边看时,女人已经不见了。
姜偲杰眼睛都亮了:“我去,她不会是也对我……”
“孩子,你还是去做梦比较现实一些。注意你的行为。”林祁警告了他一句,就丢下他径直离开了。
姜偲杰根本不在乎林祁的态度,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甜点下夹带的精致卡片,看完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只见纸条上手写着:“侄子,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记得吗?这顿是姑请你的。”
他又去翻了翻林祁的卡片,上面什么也没写。
草。肯定是搞错了。他哪有什么姑姑啊?
林祁一出门就接起了仲亦言的电话,他的语气跟刚刚面对姜偲杰的样子截然不同:“怎么了啊——不要,你好烦。我最近有点忙啊……你管我忙什么呢……再想你也得忍着。”
先前在餐厅里的那位女士戴着墨镜坐在车内看着他。不远处的年轻人在挂掉手机后,一直平和冷淡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堪称甜蜜的笑容。
女人嘴唇微启,自言自语道:“林……林什么来着?林祁?”
仲亦言对着电脑屏幕上细致的作图揉了揉眼角,扔下笔起身。
隔壁的空屋子里轰隆隆响了一上午了,可能是有新的租客搬进来了,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一点儿也不为邻居考虑。
他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齐知了从隔壁踢着拖鞋拎着几袋垃圾走了出来。仲亦言看了眼隔壁半开的门,里面传来搬动重物的声音,除了齐知了还有人。
“终于租出去了?恭喜。跟你说一声,这房子我不续租了,不出意外最近就搬走。”
这里时时刻刻提醒仲亦言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另一个人也不在身边了。至于过往三年的回忆什么的,比起林祁真实的人来说不值一提。如果这里曾经是让林祁痛苦过的一段时间,他更要早点扔掉了。
他在林黎家附近找到了一户可以尽快搬进去的房子,这样就方便他常常去骚扰——追求林祁了。
齐知了看了眼比他还要邋遢的仲亦言,有点惊讶:“你要搬走?”
“对啊,我……”
仲亦言话还没说完,齐知了就把头伸进隔壁喊了一声:“你听到了吗?他说他要搬走了,哈哈哈哈哈哈正好你就清净了。”
仲亦言把齐知了拉开,自己往里一看,某个人正满头大汗地拆客厅空调里的滤网。是林祁。
“看什么看,过来帮忙。”林祁说。
仲亦言把门再度掩上,跟齐知了面面相觑。
“怎么,觉得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齐知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仲亦言没说话,人挤了进去,把齐知了锁在了外面。
“喂!我还有东西在里面,先让我拿个东西!”
等了好久都不开门,齐知了贴着门:“快点啊——我人还在这儿,你们俩是在搞基吗?”
门被人在里面打开,仲亦言理直气壮地伸出头来:“对啊!”他把齐知了的杯子和手机丢了出去,很快把门又关上了。
转身又把林祁抱住了,夏天没有空调的屋子里热气蒸腾的,沉寂已久的灰尘在空气里漂浮着,调制出的气味让人幻觉起很多年前的夏天。
“离我远点。我手还没洗,好多汗,好脏。”林祁把他推开一点,捧住仲亦言的脸,故意在他脸上留下两道黑印。
仲亦言气喘吁吁地松开怀抱:“我又不嫌弃你。”
“但我嫌弃你,你怎么不剃胡子,头发也不好好梳,是在打造什么弃夫形象吗?”林祁翻开自己的行李,从里面找出自己的剃须刀和剃须泡沫。
仲亦言任由林祁拉着他进了洗手间,顺便打量着房子的构造:“继续去隔壁住吧,这里可以专门当你工作拍视频的地方。”
“我就住这儿……不想跟你当室友了。”林祁把仲亦言的脸按进水池。
仲亦言非常顺手地把林祁抱到洗手台上,让他们的视线平齐,方便林祁在他脸上动手动脚:“我们可以在家今年就把房子看好,明年装修,后年就搬进去。我们还是要当室友的,我还想跟你一直当室友。”
“你在自说自话什么呀,”林祁小声嘀咕,“你这画饼的姿态好像我前领导。”
“我才不是画饼!”因为剃须刀在林祁的控制下就在自己嘴边移动,仲亦言不敢大声说话,声音从牙齿里挤出来,“等你答应……等你记起我了,我把我们想做的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
林祁没有回应,只是认认真真地帮仲亦言擦好脸。
仲亦言看着他,一想到林祁是为了他搬回来的,心酸软到不行,把脸埋到林祁的颈窝:“你真好,我爱你。”
“别说了,”林祁把他毛躁躁的脑袋推开,自己却靠在了仲亦言肩膀上,挡住了自己的脸,“快点去帮我把空调弄好,我快要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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