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醒醒，克里斯。”
“不能在这里睡着。”
温和的声音像是飘在虚空中，听起来非常缥缈。
江尤浑身无力，有些分不清虚实。
是又做梦了吗？
他缓缓睁眼，入目是一块写满了公式计算的数据面板，周遭环境像是某个实验室，不远处还有两只机械手臂正在忙碌着调整一块方形芯片。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实验服的女人，正垂眼看着他。
女人的面容江尤并没有印象，但那身纯白莫名让他觉得很安心。
江尤感觉嘴皮一动，稚嫩的声音喊她：“妈妈。”
……
这是小时候的记忆？
江尤现实世界中是孤身一人，对父母没什么印象，所以这不是他的记忆。
是被他顶替那个人，克里斯的记忆。
女人弯着腰，抬手轻揉江尤头顶：“辛苦你啦，小博士。”
室内还有好几个年轻的研究员，闻言笑着打趣：“江博士，小尤还这么小，已经决定将来也成为博士了吗？”
“是啊。”
江尤面前的女人直起身，笑容温柔：“他啊，会是个特别优秀的研究员。”
几名研究员配合着表现出惊讶：“那小尤将来一定会跟江博士你一样厉害！”
“哈哈，我是不是可以提前喊一声尤多恩博士啊？”
……谁？
江尤心口一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克里斯吗？
怎么又变成了尤多恩？
他还在疑惑，女人轻笑一声说：“别闹他，你们这么称呼也不担心跟他父亲混淆了。”
研究员们笑开，女人再次转身面对江尤，将一枚银牌放入他掌心：“妈妈重新给你做了一枚，这次不要再丢啦。”
江尤垂眼看去，银牌上刻着一串id，以及持有者。
【id：s01711】
【持有者：克里斯·尤多恩】
克里斯跟尤多恩是同一个人。
前者可能是名，而尤多恩是继承了父亲的姓氏……
江尤来不及细想，画面突然从边缘开始燃烧消散，转眼他就从整洁静谧的实验室到了炮火连天的室外。
他正在一个非常高的防御城墙上，不远处是礁石遍布的海洋港口，一艘渡轮正在一点点被庞大的巨型章鱼沉进海底。
江尤听见身边的人都在大喊着攻击，他们都还穿着实验服，每个人脸上都是悲痛跟慌乱。
防御墙上有很多台控制屏，每一台前面都站着人，手速飞快地操控着，向那只巨型章鱼发射出一枚枚导弹。
江尤肩膀跟手臂被两个实验员用力按着，像是为了防止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而他确实一直在挣扎，场面无比混乱。
直到远处的渡轮上忽地闪起信号灯。
防御墙上所有人动作僵住，他们全都死死盯着那盏信号灯，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滔天巨浪中，信号灯闪了长短不一的十一次光亮。
解密出来是——“stoprescue”。
停止救援。
周遭一片死寂。
控制屏上还在闪烁着数字，却再无一人去触碰。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艘渡轮沉没在巨型章鱼的触爪之下，逐渐消失在海面上。
没来由的，江尤心头刺痛不已。
那艘船上有什么人，他并不清楚。
但他莫名地，特别难过。
就好像，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跟他有关系的人了。
桎梏他的力道缓缓离去，脚下的地面也骤然坍塌。
江尤猛地从悲伤的情绪中惊醒，周遭又换了一个场景。
他走在一条长廊上，身后跟着一群研究员，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一块数据面板。
很快，他们停在一个机械门前。
江尤撩起眼皮注视屏幕，机械门亮起淡蓝光，随后从中间向两侧滑开。
入目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墙，房间里已经站了一部分人，哈德也在。
而墙的另一头，赫然是他曾经见过的那枚冰弹缩小版。
哈德转头看见他，立刻扬着笑容走过来：“克里斯！你成功了！”
江尤淡声问：“测试过作用范围了吗？”
“没，在等你们啊！”
说完，哈德对着控制屏之前的实验员招手：“可以开始了！”
实验员点头，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
玻璃墙外，那枚小冰弹缓缓被推高，朝着前方一只半人高的畸形鼹鼠发射过去。
江尤又一次下意识数秒，在他数到三的时候，冰弹炸开。
这枚冰弹仅仅只有掌心大小，却将整只鼹鼠以及半径五米内的环境全部冰冻住。
“棒极了！”哈德挥了下拳头，眼神中充满兴奋。
江尤没什么情绪波动，但神色放松了下来。
他懒散一摆手说：“接下来我不跟进了，按照最终比例进行制作就行。”
接着，江尤转身越过身后的研究员，慢步走到机械门前。
只是这扇门滑开之后，门外不再是长廊，而是一片晃眼的白。
江尤忍不住眯起眼睛，重新回头望，那个实验室也不见了。
他整个人飘浮在这片空白之中，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耳畔传来熟悉的电流声，断断续续的。
持续了一会儿，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正在清除所有程序——清除成功。】
【是否进行程序销毁——已确认，程序将在五秒后彻底销毁。】
江尤眉头一皱，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只听五次滴声过后，电流声像是被抽走似的，咻一声消失在他脑海里。
江尤只感觉心脏一抽，随后意识堕入无边黑暗之中。
-
“怎么样？今天有反应吗？”
“……”
“动了！”
“博士，江先生的手动了！”
“……”
在这几声低语中，江尤缓缓苏醒。
他的视野先是一片模糊，耳边是很轻的机器运作声。
江尤眨了眨眼，才逐渐看清自己所在的环境。
他正躺在床上，左右两侧各有一台检测设备，上面跳动着各种各样关于身体指标的数据。
这个房间不算大，除了床跟仪器，便只剩下几个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江尤本想先起身，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太阳穴跟心口一直有细密的疼痛感，他甚至感觉咽下去的都是血味。
光是眨眼，江尤都感觉无比费力。
“博士！他醒了！”
很低的一声惊叹。
下一瞬，那几个身影快步来到江尤身边。
江尤尽力辨认这些人的面孔——是白芸，小杜以及几名塔楼研究员。
全部都是北岸总部的人。
江尤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终于脱离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白芸先端详江尤几秒，又侧头去看设备上的数据。
半晌，她的脸上总算有了松懈的迹象：“指标正常，江先生，你感觉如何？”
“……”
白芸没得到一丁点的回应，江尤只是半睁着眼跟她对视。
她疑惑片刻，又轻声唤他：“江先生？”
“……”
依然没有回应。
小杜忍不住问白芸：“白博士，这是怎么回事？”
白芸也有些不明白，按理说江尤已经苏醒，并且身体指标显示无异常，不该是这么一副麻木的模样才对……
小杜打量一番白芸的脸色，心都凉了半截，哭丧着脸说：“白博士您怎么不说话？江先生不会傻了吧？？”
江尤：“……”
你才像个傻的。
白芸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小杜脑袋，小声道：“不要乱说话。”
小杜闷哼一声，抱着脑袋在旁边委屈得不行。
他眼巴巴看着江尤，又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呢……小少校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特别难过的……”
听见那个称呼，江尤眼睫一颤。
白芸还在思考江尤这种状态的原因，忽然听床上的人嘶哑着声音开口：“方以南，在哪？”
仅仅是说五个字，却仿佛花光了所有力气。
江尤合眼缓了几秒，才重新睁开。
小杜见他说话立刻不委屈了，激动地趴到江尤跟前，完全没发现白芸试图阻止的动作。
“江先生！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小少校在另一个房间，他的情况稍微严重点，还没醒呢——”
他还没说完，就被白芸一把拽起截住话音：“刚刚不是说乔博士找你吗？你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杜懵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欲盖弥彰地捂住嘴巴：“那个……我先走了，江先生您好好休息！”
“……”
这两人是觉得他瞎了还是聋了？
在小杜火烧屁股一般的背影中，江尤再次开口：“麻烦，说实话。”
白芸：“……”
江尤声音真的很哑，其实没什么威慑力。
但这种哑让他的语气听上去冰冷刺骨。
白芸轻叹一声，终究还是说了实情：“变异体已经全部解决了，当时投放导弹的士兵并不清楚你们在中央区域，爆炸的时候，小南帮你挡了大半的冲击，情况比你要稍微严重些。”
江尤沉默良久，问她：“人在哪？”
白芸：“楼上，十二层。”
她温声道：“你不用太担心，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小南也在慢慢恢复——”
“我能去吗？”
白芸被他打断，怔愣片刻才回答：“可以，但不是现在。”
江尤轻轻皱起眉。
“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最清楚，现在你连说话都困难，更不要说起来走动。”白芸说，“相信我，小南不会有事。等你恢复过来，我会第一时间带你上去十二层。”
尽管江尤不愿意承认，但他目前确实无法正常行动。
他压抑住内心深处的烦躁，默认了白芸的提议。
确定江尤没有其他异状，白芸才带着几名研究员离开。
寂静中，江尤回想着那几个混乱的梦境转移注意力。
按照那些梦的内容，他这是顶替了南岸基地那位生死不明的尤多恩博士。
他会觉得某些场景熟悉，都是因为这位尤多恩博士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渗透他这个侵入者。
目前最可能的就是这个解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尤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他总是下意识会找其他问题来推翻，即使这已经是最有可能的可能性……
江尤合上眼，放空大脑不再思考，试图让自己默许这个想法。
但很快，他眼前转而浮现出方以南的模样。
是昏迷前朝他扑过来的模样。
江尤想，等恢复了必须要教育教育。
竟然什么危险都敢随便往上冲。
可方以南红着的眼又一晃而过……
算了。
江尤想，还是哄完再教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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