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熟练的为女子挽好发髻,又手脚利落的搭好相配的簪钗和璎珞手镯,拢共不过才两刻钟,只在林业绥出去吩咐小厮办事的时候,开口跟新奶奶搭了两句话。

    宝因抹着口脂,笑而不语。

    李秀那两句话,全是想来试探她性情是软还是硬的,就是不知道是她自己想先有个底,还是为别人。

    或许是见女子不搭茬,李秀转眼又谈起府中现今有哪些主子,每位都讲的清清楚楚的,只差将生辰八字都说了,权当先卖出个人情。

    府中除了郗氏外,还有两位姨娘,共有六位哥姐儿,郗氏生了大爷林业绥、四哥林卫罹以及六姐林却意,二爷林卫铆是王姨娘所生,三姐林妙意和五哥林卫隺是周姨娘所生。

    宝因这才微微点头,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李秀也终于看透了一点,这位新奶奶在闺阁里时就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天真不知世事,以后得谨慎侍奉。

    收拾妥当后,林业绥也恰好回来,与宝因一道去往郗氏的院子。

    这时天才刚有些亮光出来,宝因正在思量自己这个姑氏是个怎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当年大人与舅氏的事情她也并非没有耳闻,只要有风,总能飘散,即使这些年前朝不谈,可后宅是防不住的。

    “大奶奶!”

    跟在后头的玉藻却突然大喊,旁侧的林业绥也伸手来拉住她手腕。

    宝因回过神,才惊觉自己走偏了路,差一步便要撞上花园小径的那块太湖石。

    一路上,林业绥再没松开,抓着细腕的手指自然去握住女子的手掌,宝因感知着指尖的丝丝热,也没说话。

    来到福梅院这里时,郗氏刚从寝屋内出来,身边站着自己的陪房张傅母,林府的大小主子也都在这里齐全了,只是小的在问过安后就被各自乳母带了回去。

    宝因在堂下接过侍者手中的案盘,案上有成妇礼所需的枣栗以及捣碎加以姜桂的干肉,本来按照周礼是极其繁琐的,舅姑都有不同礼仪,可因为舅氏林勉在十二年前、昭德太子第三年忌辰时去世,所以简便许多。

    礼部专门负责赞礼且引导的摈者走在前面,宝因跟随其后,由表示最尊贵的西面台阶上去,进入屋门,将枣栗放至郗氏旁侧的桌几上,随后作揖一拜。

    郗氏用手抚摸,接受新妇礼物,起身回揖。

    礼部摈者拱手喜赞一声后就回官邸去了。

    周礼走完后,还要走一番俗礼,宝因从侍女手上捧过茶盏,可脚下并无蒲团,想来是给她的杀威棒,她也并未犹豫,屈膝就要这么跪下去。

    郗氏端坐上座,面上作和蔼相,细细打量着这个新妇,谢贤曾是建邺有名的美男子,男生女相,而他这个女儿倒随了八分。

    送完摈者的林业绥从外面走来,瞧见眼前的事,虽是质问,可语气平缓:“难道打算让你们大奶奶就这么跪下去?”

    郗氏也开口好好解释,话听不出来个真假:“我屋里的蒲团和席子在昨日送去了寺庙,想着行行善,你们二人能早日诞育子嗣。”

    宝因并不想引起大的矛盾,天下男子又有谁会偏向自己妻子的,任谢贤与范氏是少年夫妻,可祖母在时,百般刁难范氏,谢贤也并未发一言,范氏年轻时也哭闹过,觉得委屈,却反被谢贤斥责不尊孝道。

    孝道面前,任何理都是不论的,她早就已经知道,所以这些年来尽自己最大努力去遵行孝道,事事循规蹈矩,不敢有半点错,至于读书或是别的,范氏自也不会再管了。

    她笑着跪下,高捧茶盏,诚恳又恭敬:“有劳母亲为我们费心,母亲的教导我必会时刻放在心上,早日为爷诞下子嗣,今日还请母亲喝茶。”

    林业绥敛眸,瞧着女子好一会儿,心中了然一笑,而后单手拿起给自己摆好的茶盏,随女子跪下:“儿子十三岁离家,在隋郡六载未在眼前尽孝,回来后又跑到缈山三载,至今还未好好向母亲奉上一盏茶,今日我与幼福一起敬您。”

    宝因微楞,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做。

    郗氏倒也满意眼前这副情景,两人都没有忤逆自己,喝完两盏茶后,也只嘱咐了些夫妻相处要和睦的话,又留下他们一起用早食。

    -

    两人才回到微明院中没多久,宫中舍人突然来传口谕,说官家急诏林业绥进宫。

    临走前,林业绥只是望了眼女子,似是有话想说,但到底还是没留一句话,半刻不到,福梅院就有消息传来,郗氏一口气没顺过来,昏厥过去。

    宝因立马赶去郗氏院子,到的时候人已经醒过来,原来郗氏前面使了点钱给舍人,从其口中得知谢贤也早已进宫,听说是参奏梁槐失踪一案另有隐情,要与大理寺卿来个金殿会审。

    这件案子她在闺中时就有所耳闻,梁槐原是掌管京畿道事务的内史,每年冬天都会前往天台观去清修数日,只是去年直到元日休沐结束都没有返回家中,其家人前去报案,大理寺立马着手前往天台观调查,但始终没有个最终结果,连尸体都未曾寻到,最后案宗只能以雪雾太大,失足跌落来结案。

    那时谢贤回家也少见的发了一通大火,因为梁槐正是他的门生,内史之位由他举荐,就连大理寺丞也是由谢氏旁支的子弟担任。

    只要他有心,林业绥今日便是回不来的。

    直到申时,宫内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宝因不禁想难道谢贤当真要在她刚出嫁第二日就对这个女婿下手,要她刚成新妇就成寡妇,刚迎喜事又办丧事,转瞬又明白过来,三年前他答应管家让自己代五公主出嫁时,她就已是废子。

    余下的,全是谢贤和范氏对她这颗弃子的怜悯。

    郗氏见女子坐着一言不发,又想及谢贤,动怒之下,直接摔碎桌上的茶盏,却不说一言。

    宝因被惊了下,掩下内心情绪,闻声看去,思量几下后,蹲下身子,亲手将这些碎瓷片捡起,柔声开口安慰:“母亲不必担心,官家如此圣明,又有已逝五公主的情谊在,爷定会无恙的。”

    提到五公主,便连郗氏都叹气,到底是半路勉强凑成的夫妻,又没有多少恩露,还能要求什么,绥哥儿还去为公主守了三年孝,害得她多等三载。

    于是只等到酉时就让宝因回微明院去了,只说不管是生是死总会有个消息出来的。

    -

    已过子时的时候,林府上下依旧灯烛不灭,大门与角门以及二门外都有小厮守着,以便宫内传来消息好及时传递后宅,尚在朝中有个闲职的林卫铆也尽力动用朝中的关系在四处打听消息,只是官品太低,所认识的也打听不到太多的消息。

    一个时辰前,谢府那些交好的侍女小厮也传出消息来说,谢贤至今还未归家。

    微明院中,灯烛燃去大半,光亮渐渐暗下来,玉藻紧着拿了根新的点燃,又将视线落在托腮望听雨的女子身上,刚想要开口宽慰一番,便听见她开口喊自己:“玉藻。”

    宝因将手落在平坦的小腹上,眼睛盯着跳跃的烛火,问的极为认真:“只有一夜,能怀上吗?”

    玉藻知道女子这是想着如果能有个子嗣,日后在林家好立足,抚养孩子长大也有个盼头,只是她家娘子还要三四个月才满十八岁,何必往后这么多年都白白守这寡。

    她张了张口,大胆直言:“娘子,我们应该还能回谢府吧。”

    本朝并没有不允许改嫁的习俗,乱世死去的人太多,耕地纺织都无人,立国第一年的水稻麦栗甚至无法养活百姓,皇室连稍好一些的纺织品也没有来穿,于是下达政令,积极鼓励丧夫或是和离的女子改嫁,为的是增加户口人头,好纺织耕地以及随时备战。

    宝因没说话,只是让人去将自己那本经书拿来,又命人在里间的书案上准备好纸笔砚台,随后虔诚的点上一支沉香,伏案抄写经文。

    不论生死,总得先等到结果,再去想以后的事情。

    外面的天忽然轰隆作响,原本的小雨也开始越下越大,与她刚得知需要代五公主嫁来林家的时候极为相似,就在这时,二门外当值的小厮急哧哧的跑进院子里,不停地大喊着:“大奶奶大奶奶!”

    宝因听见声音,心底才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之色,赶紧差使玉藻拿上油灯出去瞧瞧,

    小厮跑到廊下,玉藻也正掀起门帘。

    一道雷光下来,照出第三人,两人看清后,皆同时愣住。

    没听到半点动静的宝因经文也写不下去,皱着眉头,强装镇定的询问:“大爷如何了?”

    “大爷他他”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句整话来。

    宝因搁下笔,急匆匆的走到外间,只见玉藻恭敬的让开道,小厮赶紧走到一旁打起帘子,林业绥阔步走了进来,即使一路回来被风雨打湿,声音里却还带着余温。

    “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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