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梦浮生

    那根摇摇欲坠、几乎已经断了的一线,梁风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被她续上的。

    又或者说,从来都不是她续上的。

    而是沈颐洲说想要再续一段,她才能勉强留在他身边再续一段。

    那天晚上之后,沈颐洲飞了一趟伦敦。临走前来找梁风吃了顿饭。说起来,这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单独吃饭。

    因为他要赶飞机的缘故,时间不算宽裕。但梁风觉得这好歹是他的一个态度。带她单独吃饭,告知她他即将要飞去伦敦。

    所以即使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里梁风都没再和沈颐洲联系,但她心里已少了很多的不安感。

    跨过十一月份的大关,气温就开始斗转急下。

    严琛从越南回来了。

    梁风早上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没醒,朦朦胧胧中听到电话响,睁眼看见是严琛就立马清醒了过来。

    电话里,她鼻音很重。严琛问她是不是又感冒了。

    他说“又”字,梁风心里难免有些触动。

    相识那么多年,严琛知道她每年一到秋天入冬的那几天就会感冒,严重的时候发烧也不少见。

    只是如今又听他好像从前一样说起这件事,梁风心里还是有微微的感概。

    但这感概也并未延续太久,严琛说他见到常知远了,具体的到她家再说。

    梁风挂了电话就去洗漱,厨房里煮了一点粥,然后把客厅收拾了一下。

    严琛很快就到了门口。

    梁风开门,看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夹克,头发还有些凌乱。黑发硬挺,带着晨早的露气。

    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梁风给他递了一双拖鞋。

    严琛不拘谨,他脱了夹克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闭目没说话。梁风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他是累坏了。

    她从厨房里倒了杯温水放到了茶几上,随后坐到了一旁的高脚凳上,一边剪裁昨天没弄完的料子,一边等他回过神来。

    也好像那年刚和严琛来到燕京的时候,她晚上在家里裁衣服,顺便等着日日在酒局上拼到半夜的严琛。

    有时候他就会和现在一样,一到家里就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有时候没那么醉,回来之后就抱住梁风亲个不停,说自己一定能出人头地。

    梁风信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但没意料到会是以如今这样的方式。

    严琛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已接近中午,他睁开眼,发现客厅的窗帘都被梁风拉上了。他伸手把杯子里水一饮而尽,开口就问:“你和沈颐洲怎么样了?”

    梁风从一堆布料里抬头:“挺好的。”

    严琛混不吝地笑起来:“挺好的是到哪步了?亲过嘴了还是上过床了,这可是有很大的区别。”

    梁风面无表情地走到窗户旁把窗帘重新拉开,回头看着严琛说道:“和沈颐洲上过床就算什么很大的进展吗?他这样的人会在乎吗?”

    严琛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梁风态度不好他也听得笑咪咪。

    “我总得了解下进程吧。”

    梁风反问他:“常知远呢,你和他谈得怎么样了?”

    严琛顺势躺在了沙发上,慢悠悠道:“找到了,见到了。老友相逢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他愿意回来给常满德还钱吗?”

    梁风知道,她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抓住沈颐洲从他身上赚到一笔大钱,所以她必须还要严琛再帮她找找常知远,问他能不能回来帮忙还钱。

    严琛抬眼去看她,素净的一张小脸上写满担忧。

    严琛嗓口发笑,伸手去拿梁风放在桌上的烟。

    找寻打火机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梁风目光也寻过去,才发现他拿出了那只银色的打火机。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把那打火机同其他杂物一起放进了收纳盒里,却没想到会被严琛发现。

    一声清脆的开合声,打火机跳出了一条火苗。

    梁风看见严琛一脸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过来。

    “我没猜错的话,这是沈颐洲的打火机吧?”

    梁风没有答话。

    严琛兀自地笑了几声,他已经从梁风的表情上读到了答案。

    严琛用那只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双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是得意还是怅然,他低声道:“梁风,我没看错你。只要你想,沈颐洲的心你也拿得到。”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梁风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常知远他同意回来吗?”

    严琛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转头看向了梁风。那目光已然染上了他毫不遮掩的欲望与诉求。

    “当初说好的,我帮你接近沈颐洲和找到常知远,你也要帮我一件事。”他手指抚上唇边,眼里的欲望毫不遮掩,“一月的时候我公司有新的投标,到时候你帮我弄掉一个人。”

    “可我现在根本还没机会接触到他工作上的事。”

    “那就是你的事了,梁风。”他语气已然阴冷。

    梁风无声地看着他。

    她知道,严琛是下定了决心要她在沈颐洲身边“发挥作用”的。他不是个慈善家,付出都是必须得到回报的。

    “我知道了。”

    -

    严琛离开后没几天,梁风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上面只有简洁明了的一句话:我是洛生。

    梁风原本并不觉得和洛生多加纠缠会有什么好事,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加了洛生。她觉得如果能从洛生那里多得知一些关于沈颐洲的信息,或许会对她之后的事情有所帮助。

    洛生原本约她在酒店房间见面,她说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所以燕京的房子都脱手转卖了。梁风没同意在洛生的房间里见面,最后洛生妥协,在酒店楼下的餐厅开了一个早茶包间。

    第二天,梁风按时赴约。

    依着酒店前台的指示,她很快找到了三楼的早茶包间。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每扇未关的房门前都垂下了一张灰绿色的竹帘。

    梁风走到那间名叫“梦浮生”的包间门口,心头不由地浮起一丝讽刺。

    梦浮生,是否指的就是她和洛生。

    抬手,她推开了门。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洛生甚至点了满满一桌的早茶点心。

    梁风象征性地喝了一点茶水,杯子推回桌面,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洛生开口道。

    她这句话刚说完,眼圈立马就红了。

    梁风没有说话,即使她此刻出声和她说对不起,其实也更像是鳄鱼的眼泪,毫无价值。

    “我只是想最后再看看,他是因为什么人选择放弃了我。”洛生看着梁风,片刻也无奈地笑道,“你的确很漂亮,你值得。”

    她话里太过明显的自我贬低和自我物化,梁风忍不住开口:“不是这样比的,因为另一个人漂亮就放弃你,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惋惜。”

    然而洛生却并没有因为梁风的话而生气,她只是低低地笑着。

    “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我跟了他六个月零三天,没有人在沈颐洲身边待过那么久,最多的一个女孩是四个月。”

    “赵轻禾跟了他一年。”即使残忍,梁风也还是要说。

    可洛生却只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沈颐洲不喜欢赵轻禾。”

    梁风眉头微蹙:“为什么这么说?”

    洛生沉默了一刻:“我的直觉。”

    梁风心里有些无语,说实话,她觉得今天有些白来了。洛生俨然是被沈颐洲迷昏了头脑,即使沈颐洲抛弃她封杀她,她依然这样一厢情愿、恋恋不舍。

    “他不是什么好人。”梁风又说道,“他给了你一笔钱,封杀了你辛苦经营多年的账号,即使这样你还是对他恋恋不舍吗?”

    “不是的,我其实很早就有退出网络的想法了,”洛生像是迫切要为沈颐洲澄清一般说道,“他也早就叫我不想干就不要干了,这次我想也是个契机,他把我的号全封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帮我做出决定吧。”

    梁风眉头皱起更甚,她觉得以洛生自己独自一个打拼这么多年的经历,不该是现在这副无法自拔的模样,可她又实在想不出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觉得我很愚蠢吧?”洛生低声道。

    梁风没有说话。

    洛生拿纸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但他对我真的很好,帮我和原来的公司解了约,让我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钱。陪我去见我的朋友,从来没和我发过脾气。”

    “你在他面前有表达过不同的想法吗?”梁风问。

    “什么?”洛生愣了一下。

    “两个人相处有不同的想法互相讨论很正常吧,洛生,你有朝他提出过不同的想法吗?比如他想要和你分开,你有说过不愿意吗?”

    梁风语气尽量平和,可洛生的脸色还是立马苍白了起来。

    梁风心中叹气,说实话她根本没资格在这里“教训”洛生,她算什么了,她不过一个步洛生后尘的人罢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说:“洛生,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说‘是你跟他’,在你们的关系里,你是百分百顺从的那一方,是你跟他。但是我想你也明白的,一段健康的感情里不该有谁跟谁,也不该有百分百的顺从。”

    “你不懂!”洛生眼泪掉出来,语气也变得激动,“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没有,”梁风轻声说道,“我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我甚至比你还要卑劣。”

    洛生听她如此说话,竟是不知道要接什么。

    眼睛更多地涌出来,她捂面大哭了起来。

    梁风给她递了纸。

    “离开未必不是好事,你现在自由了,没有任何包袱。可以获得很美好的人生。”

    洛生听完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她从手心里抬起头,一双圈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梁风:

    “我知道你现在无法理解我,觉得我蠢笨觉得我无可救药。可是梁风,我也想提醒你,你没有办法抗拒的。没有人能抗拒沈颐洲,你最后一定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逃不了。”她说。

    梁风的目光其实已经越过洛生看向了窗外。

    树叶凋零的树干在呼啸的冷风中更显□□,天色有些暗了,像是要下雨。

    洛生还在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该走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梁风站起身子,朝她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包厢。

    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果真下起了小雨。梁风小跑两步朝着一旁的地铁站去了。

    雨势随即变大,耳边铺满潮湿的声响。梁风一脚踏进有风的地铁站。

    黑色的长发扬起,她步履不停。

    那时的梁风只心想,那些沉沦、心痛和无可自拔,到底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

    坐着地铁回到家附近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地铁站离梁风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在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边喝边往家走。

    突如其来的一阵雨把路边堆积的树叶打成了一幅胡乱涂鸦的油笔画,梁风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沈颐洲的电话。

    “喂。”她轻声开口。

    “你这样骗过多少小姑娘?”

    梁风无声地笑了,端着咖啡的手都忍不住遮住自己的脸。

    收敛着笑意,她佯装无辜地回道:“就一个叫沈颐洲的小姑娘呗。”

    电话那头也跟着轻笑了一声:“我走了那么多天就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怕您贵人事多。”梁风的语调也跟着他而变得松快。

    “那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沈颐洲轻声道,“上次忘记问你一件事。”

    梁风穿过小区大门,问道:“什么?”

    “你的手好得怎么样了?”

    他声音不自觉变得低沉,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擦过梁风的耳后。

    梁风身子不自觉地过电般酥麻。

    稳定声线:“要不你自己来检查?”

    电话那端,梁风听见了沈颐洲低低地笑。

    而后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了。”

    梁风微微一怔:“什么?”

    却忽然发现楼下停了一辆深色的迈巴赫。

    双闪也随即而起。

    梁风驻足,听见电话传来沈颐洲低沉的声音:

    “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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