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林景时把外套披在朱巧娥的身上,雨声逐渐小了,打落的残花也逐风而去,这案子是时候该结束了。
一出门便碰上余芝,撞歪了她的金镶桃花玉扇步摇,怒的瞪过来。
却发现是林景时又笑道:“林少卿为何到这里来了?”
而再看见凌岳背后露出一张娇弱的小脸,脸色顿时僵了一下,嘴角止不住抽搐,欲言又止。
林景时与她擦肩而过,忽然停了下来,淡淡道:“私自囚人已触犯本朝律法,余二姑娘应当好自为之。”
余芝愕然,她回望向林景时,甚至连一片袖子也抓不住,丫鬟们上来扶住她,安慰道:“姑娘放心,有娘娘和老太师替你撑腰,大理寺也告不到你的。”
“我只是······为了你啊。”艳如朝霞也脸儿憔悴,颤抖的秀眉再也撑不起往日的骄傲。
那个从三年前开始造就的梦都碎了。
回到前厅,席面也到了尾声,余太师好不容易见到林景时,叫过来,却发现他没了外衣,身上也湿了一些。
“这是怎么了?”余太师着急问道。
林景时略一沉吟,道:“适才下雨,所以不小心淋到,便脱了外衣,如今正要回府。”
余太师叹了一声,快叫人送上热茶,“先喝一口暖暖身子,你既如此,我也不便拦你,快回去吧,别更重了。”
因此林景时吃完了杯中的茶,拱手便与人告辞。
邓无为在外面等他,护着朱巧娥在车上,回去便与他们同行。
林景时停在大理寺,只命凌岳带人回去,而他与邓无为则带着皇帝赐下的令牌,往里去。
这头,余府派人跟了他们一路,见他们入了大理寺,即刻回来通报。
“所以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还不快招来!”
余太师送走宾客,叫人把余炳威父子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内,厉声呵斥。
然年纪大了,只吼了一句就受不住,立刻被仆人扶着坐下。
而余炳威自觉羞愧,拿出手帕来连连擦汗,“只是替人挂些闲职,并不是要紧的,哪里知道会被林景时盯上。”
余鸿杰不过十来岁,却也整日跟着他父亲胡混,不学无术,或是威逼着,利诱着,也得了不少好处,如今吓得腿软,跪在地上。
余太师气不过,朝着他脸上踢去一脚,又作势要将二人撵出去,却被余鸿杰抱住了腿,“求祖父救救父亲和我吧,若是这件事一被揭发,整个余府就连大姐姐在宫里也是要受牵连的。”
他如今脑子倒是转得快,拿当今皇后做要挟,这的确是余家最为要紧的体面。
“父亲!”
“祖父!”
这几声哀求的确让余太师生了动摇,而问道:“你们知道林景时拿住了你们什么把柄吗?”
余炳威声音微弱地传来,“恐怕有和白沙寨勾结的事情,另外我藏账册的钱庄也派人来说一直有奇怪的人盯着。”
“白沙寨的事倒是无关紧要的,那账册你动过没有?”余太师思索了许久。
余鸿杰答道:“我怕被大理寺搜了去,刚刚已派人去取。”
“蠢货!”余太师又丢了他一巴掌,立刻叫来身边管事的,命他,“去把人找回来。”
“你若去了,岂不是叫他们好瓮中捉鳖,如今冷静下来才不会被他们抓到破绽,快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
余炳威汗颜,只能从半个月前那桩下毒的案子说起,到后面他们害怕林景时越查越深,所以想要复制过去的手段,陷害林景时与朝中跟他们敌对的大臣。
听完后,余太师脸色灰败如枯柳,没想到林景时居然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一步步引诱着他们进去,这绝非半月前开始的筹谋。
这已是一步死棋,唯有死人能解。
“你们先下去吧。”他虚弱地倚靠在椅背上,落下几根霜发,他已老了,嗓子也变得干涩。
“父亲可一定要救我和杰哥儿。”余炳威最后抱住他枯黄的手掌,滚下泪来。
余太师凝视着他从小看到大的独子,眼底却是黯淡的,唇角抽了抽,似乎是在笑,“是,我会救余家。”
如同当年那样。
得了这句话,余炳威和余鸿杰才放心离开。
他们走出去,迎面便是天边快要融化的余晖,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却再也见不到花光月影。
“做的干脆些,少一点痛吧。”
一滴浊泪滴在木板上,声音微乎其微。
而林景时与邓无为换上官服直接去到审案的正堂,既是大理寺的案子,便是田寺卿坐首席,刑部派了个侍郎次之,尹涛自然也在席中。
见他们二人来,尹涛最先站起,迎上去,“林少卿不在府中养病,为何过来了?”
林景时也懒得同他们废话,亮出御赐金牌,满屋子都立刻下跪听旨,连同刮了胡须的薛永。
“受陛下受托,调查朝中卖官贩爵一案,因与之前的投毒案和白沙寨一案皆有关联,所以今日联合审理,先听堂下原告陈情。”
既是有圣旨,不管是田寺卿还是刑部侍郎都只能替林景时让出位置,待他上座,才敲响惊堂木。
薛永告道:“草民要告徐安顺与人勾结害我性命。”
“有何凭证?”
“有他画押的供词。”薛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邓无为见状便接过来递了上去。
林景时仔细阅过,上面的确写到徐安顺与余府护卫勾结,妄图侵吞山寨之事,再问:“堂下被告,你可认这供状上面所写?”
徐安顺被薛永打的只剩了半条命,听见林景时问他,还是点了点头。
然这时,尹涛突然插话,“难道不是屈打成招?”
林景时不动声色,没有打断他审案的节奏,接着问:“原告只有这一封供词吗?”
薛永跪倒在地,磕了个头,“草民还要自告,受吏部尚书余炳威要挟,于翠云峰杀害一名男子,并设下圈套绑走林少卿,这是当日他们给我的画像。”
邓无为又接了过来,一共两张,其中一张便是林景时的画像,呈给在座诸位看了,再递交给林景时。
“抬进来。”
林景时话音刚落,尹涛忙往外看,发现是两具尸体,其中一具与另一幅画中的人的模样极其相似。
他的手微微颤动,又不自觉口渴,拿起一盏茶,茶水却抖落出了大半。
林景时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继续审道:“原告可能说出左边这一具尸体的致命伤?”
薛永冥思苦想的一会儿,实在过了太久,等了半晌才激动说道:“是咽喉,用我惯用的大刀。”
“抬下去,叫仵作仔细查验尸体是否他所说的兵器所伤。”
因而把左边那具抬下去验了,再来看就是右边的另一具尸体。
林景时手指过去,“你看看,这个人你可认得?”
薛永便看过去,只是有点熟,又拿起手把口鼻遮住,只露一双眼睛,才咬定了,“就是他找到我,用我全寨人的命要挟我去杀的人。”
“而且,就是他与这畜生勾结想要杀害我,谋夺大当家的位置。”
而尹涛又站出来,“你连他全脸都没看过,为何要信他是余尚书派来的?”
薛永抢答道:“自是他说的,又拿出来一个什么牌的,上面一个余字,不是余炳威还能是谁?”
尹涛才镇定了,不免失笑,“何其好笑?竟连一点证据都拿不出,就想要污蔑堂堂尚书大人!”
“我曾在余府见过这名死者。”
这份声音清冷疏离,自然是林景时。
尹涛转过去,笑容越发肆无忌惮,“林少卿难道忘了规矩,人证需要至少两人以上互相佐证,而林少卿一面之词是无法下定论的。”
林景时动了动唇,略有浅薄的笑意,“是了,多谢尹少卿提醒。”
此刻仵作刚好验完尸,便进来答话,“回各位大人,那死者的确是被大刀所伤,绝无二件兵器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如此,那便依了尹少卿所言,请李府的下人来认认尸吧。”这案子审的峰回路转,突然竟与李府又牵连上了。
尹涛顿时惊愕,朝桌上一拍,“林景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下毒的案子早已查清,你这是要故意与我作对吗?”
“咳咳。”邓无为不经意间拿开袖子,露出一截金灿灿的光芒直射到尹涛的眼睛里。
尹涛才放低了声音,看向田寺卿,“寺卿大人,那案子已结案,何必再拿出来?”
田寺卿年前就上了辞官的折子,年纪大了,他越发力不从心,眼看着就要归乡,他自然是不能得罪了皇帝身边的贵人。
“既是与其他案子有牵连,拿出来再审一遍也无可厚非。”
林景时低笑,“多谢寺卿。”
所以从李府叫来的人都进来,足有五人,一一报上了户籍加之在李家分别是什么职位,再抬了花匠的尸体出来,他们见了异口同声地说:“是赖兴,他为何死了?”
“可是你们府中的花匠?”
众人点头,之后被衙役请了出去。
“李季同是贩盐的皇商,可不知尹少卿查过他从前是做什么的吗?那满屋子的墓葬品,不知道尹少卿查过几件,又知道贾成仁曾与李季同勾结陷害这赖家十余口性命的案子吗?”
田寺卿与刑部侍郎都朝尹涛看来,令他慌了,而吞吞吐吐地辩解道:“那这与卖官案又有什么关联?”
“尹少卿不知道,但有人知道。”林景时朝门外喊道,“请人进来。”
走进来的人中大多是妇女和孩子,却无一例外的在耳后刺字,那是获罪的官奴才会受到的黥刑。
“你们是谁的妻子,谁的孩子?”林景时问道。
那些人从岭外被带回来,尚且不能适应,惊恐地四处张望。
林景时故而放缓了语调,柔声道:“不要怕,如今你们该说出来了。”
他明亮的眸子,正如夜里的月色,若有似无,却足以扫净眼前的黑暗。
其中一个妇女哭倒在地上,“青天老爷啊,求您帮帮我们吧。”
“我们原是云州知府曹子墨的家眷,但我夫君受人所害,身陷大狱不过两日便死于其中,连诉告冤情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害,求求大人,还我们曹家一个清白。”
林景时眼波微动,“那你可知是谁害了曹知府?”
妇女颤巍巍解开衣衫,用牙咬开了内衣的暗线,才从里面取出一封血书,“有我夫君亲手所写之血书,望老爷明鉴。”
没人想到这个女人会把这封血书藏在内衣中,因此即便家里遭到查封,也不会有人搜到这里来。
邓无为将血书摊开在公案上,上面赫然几个血字,是以余炳威为首的几人团伙。
林景时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将其包起来,“我立即入宫,将这封血书呈交给陛下,另外,将这上面所提及之人统统抓捕起来,等候发落。”
邓无为紧随其后,“刚刚苏方来说,余炳威和余鸿杰皆落井身亡。”
林景时微微蹙起眉,嘴角却抿了一丝笑意,“老师的动作总是比我意料中要快些。”
看看天色,暮云环抱着一轮月色,离满月还有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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