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只能到山下,凌岳勒停了马,端出脚凳扶林景时下来。
正巧朱巧娥也在前面下马,潇洒了一回,心情也开阔多了,一时也就忘了心头的闷气,眉梢微微一扬,明媚得好比山间的红花,恣意烂漫。
这一点令林景时羡艳。
察觉到一丝视线,朱巧娥不自然地将笑容收敛起来,跟着大部队最前面走去。
南枝必然是要紧跟着她的,所以看起来邓无为也一直在朱巧娥身边盘旋。
“究竟是什么时候?”林景时的声音淡淡的,但脸色还是不好。
凌岳看着与平日不太一样的主人,担心地问道:“主人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刻意拔高的调子,似乎并没有引起某个人的注意,林景时的眸子越发暗沉,只往前走,一句话也不答。
因此,凌岳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叹一句,“别扭。”
这狭窄的山道,一前一后,林景时与朱巧娥之间隔了五六个人,也能清晰听到他们前面的闹声。
“没想到这里还藏着这么多药草?”朱巧娥低着头,对路边那些其貌不扬的野花野草如数家珍。
“此花名为鸭拓草,虽不起眼,可对山中瘴毒以及蛇犬咬伤都有疗效,越往上越是潮湿,最容易形成瘴气,还是采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朱巧娥将随身带的药囊拿出来,装了几株进去。
也不止鸭拓草,一些别的她也顺手采了,不过是药囊太小,装不了多少,要不她一定走不动道了。
而果然如她所说,越往上走,视线就越模糊。
“注意身边的人,不要走丢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提醒。
朱巧娥赶紧隔着几个人窥见了林景时的侧颜,缥缈的雾气弥漫使那雕刻出来的锐利柔和了一些,而同时,林景时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交,两人的心都蠢蠢欲动。
“里正呢?里正去哪了?”邓无为一只手紧紧抓住南枝的手腕,一只手欲拨开朦胧的白雾,寻找那里正的踪影。
可哪里还有人,林景时这才明白过来,“中计了。”
那里正一直有鬼祟,没想到竟胆大到如此地步,将他们引入这乱阵竹林中来,是想要那瘴气活活将他们毒死在这里吧。
这个时候,一位定力不足的衙差已失去神智,拔出大刀二话不说就开始乱砍,众人避之不及,又跑丢了几个。
早已乱作一团。
邓无为分身乏术,察觉到一闪而过的刀光,落入视野中时,已朝着南枝的手臂劈下来。
慌乱之中,他只好抓紧南枝的手,用力朝后甩去,才堪堪夺过这必中的一刀,但也因此使朱巧娥从南枝的手中滑落,不知跌到哪里。
“有蛇!”只听见一声大叫,是朱巧娥的声音。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枝立刻起身,要重新往朱巧娥身边爬去,但迷雾遮眼,她忽然不知道朱巧娥究竟在哪个方向。
而就在犹豫之际,中了瘴毒的衙差仍是气势汹汹,断开了南枝移动的可能。
“姑娘。”她大喊着,却不知为何竟没有一点回音。
“我要去找姑娘!”南枝想要挣脱开邓无为的束缚。
可邓无为不能让她犯险,为了护住南枝,他只能先道一句“失礼了”,然后用手臂抱住南枝的腰。
话说林景时本就有寒毒未愈,能撑得过一时已算是侥幸,幸而那名发了疯的衙差并未找到他,使他还能控制片刻。
但忽然听到朱巧娥的一声尖叫,一向敏锐的他,在第一时间就探听到了朱巧娥的方向,纵然再难撑下去,也要凌岳扶着他过去。
见到朱巧娥的时候,已经昏迷,而从她的袖中溜出一条足有小臂粗的黑蛇,也警惕地朝二人吐着芯子。
凌岳立刻拔出刀来,用刀背将那条蛇挑到空中,再换回刀刃,一下就斩了蛇的三寸,只剩两截落在地上。
林景时顺着朱巧娥的手臂把袖子渐渐往上挽去,果然找到被蛇咬过的痕迹。
想也没想,他的两瓣冰凉的唇就贴上伤口,用力地吮吸出一口毒血,吐到地上,再继续刚才动作,直到血中没有那股腥臭的气味。
他用清水洗过嘴后,在朱巧娥腰间的药囊中找出了刚刚曾提到过的鸭拓草,用牙齿嚼碎了,自己吞了一半,再把另一半放在朱巧娥的伤口上敷着。
隐约有些体力不支了。
凌岳上来扶住他,但林景时却把手里的药递出去,命他:“快把这药给大家吃了,方能抵挡住瘴气侵袭。”
“那主人?”此地蛇虫横行,叫凌岳如何放心得下走开。
林景时将朱巧娥的胳膊架在肩上,撑着一根竹竿勉强站起来,他面色越渐惨淡,视线抬不起来,只能看着潮湿的地面,“留一件东西给我防身。”
“可是······”
可是即便留下一把宝刀,林景时先如今的模样也不见得能提起来,可他既然说了,凌岳是不能违抗的,只好从腰上解下一把短刀,这原是他为防敌人近身方便快些出手用的。
他拔除了刀鞘,只留着刀在林景时的手里捏着。
林景时催促着他快走,再迟些,恐怕邓无为他们就撑不住了。
凌岳无法,只能自己先嚼了一片,带着大刀去迷雾里寻找邓无为的踪影。
一滴水珠从竹叶尖滚落,滑入后脖内,渗出凉意,他斜眸朝肩上瞟去,朱巧娥这张脸从未像此刻这样黯淡无光,更加脆弱,他情不自禁想要抚摸上去,可手里的刀柄却阻断了他这个念头。
冷漠的眼睛浮现出一丝笑意,略自嘲道:“我究竟在干什么?”
从这个女人的出现开始,他好像不止一遍这样问过自己,但终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而邓无为此刻与那迷失了的衙役斗得精疲力尽了,却还死死抓住南枝不放,他喘着气,还不忘冲南枝笑道:“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朱姑娘的。”
南枝听了这句话怔怔地看向邓无为,原以为他是最轻佻的人,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顾着的还是别人心里想的事。
“嗯。”南枝紧紧咬住唇,含笑点头。
而这时他们听见远处凌岳的呼唤声,就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做出回应。
凌岳听见打斗声,飞步跑去,正在那衙役的身后,便举起手刀朝他颈椎处砍下,总算是消停下来,点了他的穴位,以免瘴气再扩散,再把草药撕碎再放入其口中,灌一口水令其喝下。
又分了一些给邓无为和南枝,他们方才觉得清晰了一点。
“我去找姑娘。”南枝服下药,第一件事就是放心不下朱巧娥。
然凌岳拦住了她,“放心,她和主人在一起,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另外的人,叫他们服下这药才行。”
“既如此,你还是跟着我吧。”邓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南枝的手。
但如今有凌岳在眼前,南枝觉得羞涩,连忙抽出了手,汗渍已浸满了手心,她想擦,却忘了帕子还在邓无为的身上。
这时一方粉色手帕无声递到眼前,南枝低着头,扯回来,擦了擦手心,再揣进了袖子里。
好在他们各自去找,总算都找到。
瘴气的效果被药物清除不少,大家互相搀扶,又在重重迷雾内寻找林景时与朱巧娥的所在。
林景时听见众人的呼喊,可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心想可能是那蛇毒的缘故,不在做无妄之功,只好用手臂不停摇晃着身体靠着的这棵树,以盼有人能察觉到这个动静。
可这样微弱的声音还没传递到其他人的耳中,就已经分散出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林景时已有许久未这样恐惧过了,上一次,还是被迫与父亲母亲分开的时候,那时他只有十一,心智尚不成熟,可在他得知阿楚命丧于大火中时,他便不再允许自己做一个懦弱的人了。
这辈子,他只剩一件事,那就是替爹娘和阿楚报仇。
凭着他心底这点残存的杀意,他砍断了竹子,做了一根拐杖,背着朱巧娥一步一步往人声的方向而去。
哪怕他的手掌被磨出血,他也依旧咬着牙,死死地背住朱巧娥。
他能听到,他们离人越来越近,可他的气力也渐弱,视线逐渐模糊,在倒下去的那一刻,林景时反身紧紧抱住了朱巧娥。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许多无奈和悲哀。
“谁要你保护了。”
如水的杏眸,一眼就能看穿眼底的温柔。
朱巧娥伸出自己的手牢牢护住了林景时的后脑,虽然砸的有些疼,可一丝笑意却从她的唇边浮现。
“姑娘,你在哪儿?”这是南枝的喊声。
“我在这儿!”她大声回道。
终于有了回音,众人都高兴万分,立刻朝出声的方向奔来,看见林景时正倒在朱巧娥的怀中。
于是除了邓无为几个人,其他人权当做没看见,纷纷背过身去。
“少卿。”
“主人。”
邓无为和凌岳都凑上来。
“不是说是朱姑娘被蛇咬了,晕倒了吗?”邓无为很是不解地看向凌岳。
凌岳自己也不懂,但满脸焦急。
南枝上来就抓着朱巧娥看,果然见她手臂处有两个齿印,浑身抖了抖,“要紧吗?被蛇咬了,一定要紧吧。”
朱巧娥也斜低着眼朝下看,摇摇头,“无妨,好在处理的及时,毒素大多都清理出来了。”
“不过我们还是要尽快走出去,我想林景时大概是替我吸毒的时候,不小心咽下去了一些,虽然有药能暂时止住,可是还是要赶紧下山,在这瘴气里,只会越来越严重的。”
“可这林子被遮得黑漆漆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怎么下山?”邓无为曾多次想用轻功到树上去看看,但他今日消耗太大,实在有心无力。
朱巧娥却笑道:“放心,我自小在山里采药,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走出去。”
她的手放在林景时的脸上,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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