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丁愿商与杨欢面对面朝向对方,说出这句话时丁愿商不自觉再次垂下了眼脻,他盯着虚空的眼眸中似乎空无一物,但精致的嘴唇却还在上下开合,继续述说着他的和她的故事。
“这个铁皮饼干盒与其说是奶奶的遗物,更准确的说其实是我父亲的遗物。”
丁愿商说着慢慢将铁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两人中间。
除了厚实的笔记本、陈旧的病历本外,还零零散散有好几本老旧的本子,还夹杂着不少被剪裁后的老报纸。
丁愿商拿起其中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像是怀念老朋友般翻开本子,目光盯着昏黄书页中的某一行字,缓缓念出声来:
“马上快夏天了,今天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女病人,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自我屏蔽与外界几乎失去交流,整个人快瘦成骨头,我和她说话她并不回应我。真不知道她家人是怎么照顾她的!听她家人说她还怀孕了,天啊,可我看她年纪才不过18岁!”
丁愿商念完一段,长指又轻轻向后翻了两页,继续念道:“那个女病人又来了,我向她家里人建议让她住院,这样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好,结果她家人死活不愿意。还有,我在病人手腕上发现了被捆绑后的痕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空气中再次响起翻页的细响声。
“梁晴已经能和我好好交流了,她似乎并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一提到孩子就开始歇斯底里,但是以她如今的身体状态以及精神,再加上孩子也已经快六个月大了,强行打胎只会对她身体造成威胁。和她说了这些后,她又哭了。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是医生,但我却无法拯救眼前的病人……”
“梁晴的那两个叔叔婶婶真是畜生!他们怎么可以对她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我今天直接和他们说了,如果他们再纠缠梁晴,我就去警局报案抓他们!他们害怕退缩了,但是梁晴又该怎么办……”
“我同梁晴告白了,她吓坏了,哭着拒绝了我,她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哭得这般厉害,我好心痛……”
丁愿商手指颤抖地又往后翻了好几页,声音中已经带着颤音:“她终于肯接受我了!太好了!我觉得整片天空都放晴了,她就是我的太阳!对了,领证的日子就放在一个月后,希望能赶在孩子出生前把证领了,总不能让孩子出生没爸爸吧,要不还是把领证日子提前些,这还得先跟梁晴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男孩,很像她,也乖乖的不怎么爱哭,身子小小的我都不敢抱……但是梁晴对孩子并不喜欢,甚至生了孩子后她的精神状态又差了很多。但亲爱的孩子,你……你并没有错,爸爸、爸爸还是爱你的——”
念到这里,丁愿商再也念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像是回忆起儿时父亲亲切的模样,低下头来并不想让杨欢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杨欢无法想象他是花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对她说出这一切,她胸口难过到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看着丁愿商低垂下来的脑袋,她第一次没有任何遐想且不顾一切地身体向前,张开双臂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丁愿商。
“你完全没必要这样……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并不是想要知道你的这些秘密,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的背后有这样令人难过的故事——”杨欢环住丁愿商肩膀,自责地向他道歉。
她先前虽然好奇丁愿商神秘的行动,但她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直白的刨开血淋淋的伤口。
“对不起……吓到你了。”丁愿商紧绷的身子忽然一松,整张脸埋进她的肩窝,只露出一颗头发细软的黑脑袋。
杨欢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努力解释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让你说这些的,我、我明白说出这些事情是会有多么的痛苦……你真的不必这样——”
丁愿商埋在肩窝的脑袋挪了挪位置,在她耳边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跟你没有关系,不,其实是我自己想要把这一切说出来。”
“一个人承担这一切,我真的很累……”
“我其实并没有你看上去那么坚强,很多时候我也想将这一切对天吼出来,甚至想过就这样吧,不去管了……但我果然还是做不到把一切都放下。”
“我没法放下,也不敢放下……”
“对你说出这一切,是我的任性……”
“杨欢,这样任性的我……你能接受吗?”
这一刻,丁愿商像是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他害怕起杨欢的拒绝与异样的目光,他或许无法承受自己喜欢的人推开他,他可真是个软弱无比的男人。
杨欢听完将丁愿商抱地更紧了,她难过又悲伤的声音响起:“你就是你,不论你是强大还是软弱,是别人口中冷漠可怕的形象还是会私下安慰我的人,虽然你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其实在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你善良正直又充满勇气,所以不要担心我们会离开你,不论是我还是韩玺,你的身边肯定都有人支持着你。”
“我知道的,因为在我心中你始终拥有一颗正直热忱的心。”
丁愿商沉默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听到过太多责备他的话,破口而出的大骂,冷言冷语的话,但仔细想想过往的生活里他也确实收到过真情实意的关心的话语,比如小学的老师、曾经关系很浅的善良同学、现在的班主任赵贤、总爱呆在他身边的韩玺以及一些他从前自怨自艾时并没注意到的细小关怀……
只是,他们的话语与关怀和杨欢此时对他所说的,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或许,这是由于对他说出这番话的是他喜欢的女孩……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双手回抱住杨欢,他不知道自己该将她抱地再紧一些还是不要抱太紧让她感觉到难受,他用力地吸气然后呼气,声音喑哑地开口:“谢谢……能听到这些我很开心……能让我再抱一会儿吗?”
两人又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丁愿商才先松开他的手,杨欢脸蛋红红的也放开了手,她小心地偷瞄了对方一眼,丁愿商垂着眼但隐约还是能看到他眼角微微发红,杨欢聪明的当做没有看到。
两人收拾了一下情绪,面对面一时间有些无言,丁愿商先开口:“故事还没有结尾,你……还想继续听吗?”
杨欢咬唇看他,呼出一口气:“如果你想要说,那我就听,如果你并不想继续,我也不会探听。毕竟……这是你的故事。”
丁愿商看她的目光幽然安静,突然低头在那堆旧本子和老报纸里翻找起来,他翻开一本老旧残破的本子递给杨欢。
杨欢接过本子,上面写着一些人名、时间和地点,记载的事情也都是看似普通的日常生活,她皱起眉头不解地望向丁愿商:“这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好奇我在台球室为什么总是盯着‘四季人间’吗?”丁愿商突然开口提起这事。
杨欢点点头,又一下子想到了韩玺说的话,她试探道:“韩玺说你是……想寻仇?”
“他这么猜其实也没错,我本质就是寻仇,只是——盯着‘四季人间’的行为是想找证据。”丁愿商直视杨欢,语气坚定。
“证据?”
杨欢惊讶地看他一眼又重新翻看手上的旧本子,她就说自己看这些奇怪的记录时怎么会有种异样的感觉,听到丁愿商的话突然就给了她提示。
旧本子上记录着的某些人名可都是现在森市政府或商界有名有权的人!
“这——这个向学曾不是森市的副市长吗?!”
杨欢猛地抬头去看丁愿商,森市的二把手竟然被记录在十几年前的笔记本上,这代表了什么!
“嗯,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向学曾。”
丁愿商身子探近,指骨分明的长指在杨欢手中的旧本子上来回点了几下,语气飘渺地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人,这边的这个都是还留在森市政府的家伙,十几年过去他们都升职了,只是好像能力不够只能留在森市打转……”
“我两年前跟韩玺一起去台球室时,偶然发现他们里的几个家伙还是很喜欢去台球室对面的‘四季人间’,‘四季人间’是森市老牌的会所,里面有着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的奢华和荼蘼,自然也会滋生出各种阴暗。”
“但是……为什么……”
这是杨欢唯一不解的,丁愿商为什么要对这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算得上是权贵的人士寻仇以及寻找证据?
“你——想找什么证据?”
“这群人贪污受贿腐败的证据。”丁愿商低沉的话语说的透出几分凛然萧瑟。
杨欢吃惊极了,政府人员腐败这种事怎么看都轮不到还是高中生的丁愿商去管吧?
似乎是看出了杨欢的疑问,丁愿商主动地替她解答疑惑:“我说到底也只是个学生,我找不到其他办法去扳倒这些人,唯一想到的只有在新闻中看到有要员被双规下马,所以寻找他们腐败的证据或许在某一天成为扳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扳倒他们?而且十几年前就有的记录……这不是你父亲记载的记录吗?”听了丁愿商的解释,杨欢心头的疑惑只多不减。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只不过是继承我父亲的意志,找出这批人贪污受贿的事迹,还母亲一个公道。”
“我的存在是母亲遭受强权后的可悲结果,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他们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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