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灼迟感到她情绪平复了些,呼吸也变得绵长,趁着她还没睡,赶紧把头凑近自家姐姐,壮着胆子问。

    “姐,你在看什么?”

    然而池欢并没有没搭理他。

    他自食其力地把眼珠子转向亮着的屏幕上,瞳孔突然晃动几分,但很快又重归平静。

    身旁的那个傻大个猛地起身,让池欢扑了个空,险些一头栽进沙发缝里。

    她挣扎着挺起上半身来,双手死命撑在皮质沙发上,才堪堪稳住身子,不至于让脆弱的脑袋率先命丧黄泉。

    沙发上冰冰凉凉的,室内的空调温度却开得很足,一瞬间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意味,池欢还没反应过来弟弟这善变的缘由究竟是因为什么。

    刚一仰头,就看到池灼迟暴跳如雷:“你怎么喜欢这种小白脸啊。”

    她莫名其妙的怨气和难过一扫而空,只想辩解自己并不喜欢他。

    话一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害怕自己像是刻意解释一番,显出不自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索性剜了他一眼,沉默着躺在沙发上,不给池灼迟留出一点空间歇息。

    “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池灼迟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你顺着他他未必就听信你,逆着他他未必就搭理你,但你要是以沉默面对他——这就成了一个铃铛。

    一摇一晃,他的口水就流下来了。

    “没有。”

    池欢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腿上架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的文档不过寥寥几行字,现在被她一股脑儿地删了个精光。

    指尖重新触碰到键盘的各个位置,奏乐一样敲出几段话。新的内容替代了方才的内容,还是删删改改几百遍,就留下四个字——

    虚妄成灾。

    再次受邀进剧组,是池欢的一个好朋友所著的小说被影视化,题材是当下正火的校园青春,讲得是一对男女从高中暗恋却无疾而终的故事。

    “这不是悲剧吗?”

    池欢用了一个下午把原著看完,立马给谈曳发了条消息。

    她起身下床,把书搁在床头柜上,踩上拖鞋走到窗边,慢慢拉开窗帘。

    窗外万家灯火,池欢眯起眼睛,看夜空仿佛黑色绒毛毯一样软绵绵地铺在高楼之上,几颗星星像洒落的珍珠一般漫不经心。

    “小池,我的视神经正在慢慢萎缩。”

    遥远的记忆从前方闪烁的灯光处飘了过来,光里的灰尘正在飞扬,池欢骤然想起谈曳蜷缩在铁栏禁锢住的床上,用烦躁且无奈的背部面对着她,轻轻吐出这句话。

    “那你还能看得到我吗?”

    “但我会永远记得你。”

    故事的最后,是男孩欺骗了女孩,他不仅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也不会再记得她了。

    他永远地离开了纷乱的尘世,暖烘烘的小屋,还有温柔善良的她。

    窗户大敞,池欢把手搭在窗户边的铁栏上,那是朋友特地给她设置的防掉落器具,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屋子是一张空白的画布,现在却沾满了难堪的颜料。

    忽地,她想起些什么,转身蹬腿朝向床边。拖鞋掉落,池欢只能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老实说,这滋味比陷进水泥地里还要难受。

    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绿色方框包裹着的消息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分钟,估计对面什么也看不到的谈曳会抱着手机迷茫好一会儿。

    “对不起,谈曳,我刚才想问你‘这不是个悲剧吗?影视化不考虑收视率吗?’”

    池欢听到语音发送成功的音效后,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不起。

    谈曳很快就回复了消息,雀跃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回荡在空寂的卧室里,她欢喜的模样可以随时从自己的记忆里调动出来:

    “这没关系的,那个投资方人特别好,又有钱又有人脉。”

    她还同那年大学里懵懂的女孩别无二致,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些热血,语气像被不良商家狠狠扎了两管子鸡血一样生动:“听说这次的男配角,还能邀请林跃河来呢!”

    池欢又鬼使神差地敲下两个字,思索半天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突然反应过来应该要给谈曳发语音的。

    半响过后,似是预先料到她的犹豫,谈曳跟上一条新语音,池欢行动有些僵硬,往屏幕上戳了几次,才总算点开了这条消息:

    “跟我一起去吧亲爱的,只有你能懂我了。”

    如果泪可以流进梦里,醒来不必再想起,那她愿意一直清醒着做几场大梦,起身以混浊的姿态来面对一切现实。

    “明天我就去签合同。”

    谈曳很快就用语音给她发来了投资方的联系方式,池欢顺着手机号找到了微信,昵称旁边那个小小的蓝色标识让她失望了几分。

    影视行业里,很少会碰到女性投资方,然而这样拧巴的、令人揪心的暗恋题材,她实在不相信能有多少男性能够读懂。

    本是约好在第二天下午五点的时候,池欢亲自去一趟投资方的公司,把合同给签了。她在路上的时候还跟投资人确认了一次本人是否在公司,结果一进了大厦的门,电话就拨不通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第六次,池欢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的耐心能有这么好使。

    她有预约的凭据,问过公司前台之后,顺着指引来到了投资方所在的那层楼上。前台的姐姐操着标准而友好的腔调,告诉她接下来的路就是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即可进入副总的办公室。

    池欢第一次来,又有些路痴,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面对着前台露出的带有八颗牙齿的笑,只好无奈地说了句:“好,辛苦了,谢谢你。”

    前台带着笑地看她迈入走廊,还有几个路过的工作人员对她进行注目礼,池欢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许是建构原理的问题,这路上几乎看不到太多的光,但好在是平地,所以怎么样走都不怕摔跟头。

    路越走越亮堂了,她舒了口气,向里面又走了几步,再往前就是一间紧闭的办公室。

    池欢突然听见了什么。

    刹那间,她以为是自己昨晚睡的太晚,所以产生了幻觉,但那声音不死不休地同自己纠缠,以更明晰的方式再次响起——

    “被我干的舒服吗?”

    回应他的,以及回应她的,只剩下谈曳的喘息声。

    这世间实在是不公平,有千万人甚至是亿万人都能平安顺遂地度过这一生。有些人拼了全力,也始终不适合被垂爱。

    池欢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悲愤席卷而来,她想奋不顾身地把谈曳从那个男人的办公室里拽出来。

    可是她不敢,这是谈曳的书第一次被改编,谁也不会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退至办公室的走廊里,她依靠在厚实且坚硬的墙壁上,低垂着头看自己交缠的几根手指。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微弱了许多,池欢不想不敢也不好意思去发出任何声音,让自己的朋友难堪。

    池欢撇头看向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暗影伫立在最中央。顶上通风的窗户露出一丝丝光亮,仿佛碾碎了的粉末四散洒落,恰恰好地扑在暗影的上方,露出一张出挑的面庞。

    她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想惊呼,也想问好,可潜意识却阻止她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只有往上平移的胸腔和倒吸的凉气在提醒她,对面站着的人是林跃河。

    “……”

    池欢仿佛听到对面的人叹了口气,但实际上林跃河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

    对峙几分钟过后,压抑的喘息声和□□变得微弱,男人放肆的荤话依旧不停地飘荡在上空。

    她觉得谈曳应该是深处监狱,而自己是一个妄想日夜守护她的白痴,是没能看到那些藏在暗处的伤害的帮凶。

    林跃河的眸子里不知从何处沾染上一些温润和煦,双手插在口袋里,迈着长腿走出大片阴影。

    他的身姿挺拔,手臂一看就非常结实有力,走路的时候比他单单站立在那儿还要好看万分。

    池欢想,通风口或许装的都是些冷风,才能跟着他一起被带到自己身边。

    “你没听到什么吧?”

    “放心,我不会乱说的。”电梯里的氧气果然还是太少,池欢难以呼吸,只能用手掌重重地握成一个硕大的拳头,任凭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嫩肉里。

    汹涌的刺痛感逼得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和清醒,那些推到嘴边的嘲讽话语又被自己勉强咽回肚子里去。

    身旁的林跃河仅仅是说了一句话就能让她如此情绪不定,要知道在将近半分钟的时间内,池欢萌生了冲回去杀人的想法。

    他看向她,思索了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连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惜的是,池欢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紧闭的钢板门,十六层高楼累赘般的拖慢了电梯升降的速度,她只想逃离这个沉闷的地方。

    “你怎么了?”

    林跃河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死乞白赖儿地跟着池欢走了老远的路。一直到车库里,她摁了车钥匙,看到自己的车闪烁起光芒,才终于颤抖着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去同他对视,强迫自己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强迫自己说着原谅的话语:

    “没事。”

    池欢其实更想说的是——你别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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