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靠右的走廊里,有两个面对着吸烟的男人。池欢刚迈进去一只脚,就被气味熏了出来。
灯光下的青年吸烟的速度明显要慢一些,对面的男人年纪稍大,把烟圈都吐在他的脸上。青年避也不避,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次导演是不行,他是不是同都难说,但他老婆是名副其实的泼辣,招谁都别招这家人。不过……据说编剧是个秃头大叔,喜欢男的,你可以试试。”
传闻中的秃头大叔现在嘴里叼着一颗苹果味棒棒糖,正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青年无意间发现,小小地叫了一声。
池欢这才发现他长得还不错,眼尾自然下垂,大概是被烟呛到,不自觉地泛起红色。这长相,放到男主身上绰绰有余。
可惜他站没站相,背有点佝偻,跟男主角坚毅的挺拔完全不符,池欢合理怀疑他的形体课没过关。
青年看到她一下子就把烟掐灭了,池欢猜他的动机应该还算单纯,只不过他对面那个男人明显不善,怒气冲冲地呵斥她:“看什么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池欢微微鞠躬,转身就走了。
余光瞥见那个男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池欢不做留恋,迅速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
候场室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工作人员协商过后还是建议再细分一下批次,或者实行十人同台考察,顺便也挖掘一些潜力股。
“闭上眼睛,忍住泪,别哭泣……”
著名歌星任竹磊一进门就开始唱他的著名歌曲,蒋烨脸色一变,身旁几个同行使了吃奶地劲儿才把他摁住,否则他滔天的火气能把这个小破屋子烧了。
这场戏是自带剧本,来海选的小演员几乎都上交了一份纸质版的本子,或多或少都掺杂着一些私人信件,只有任竹磊提交的是一张纸。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米黄色便利贴上的名字黏贴在右下角。
就如同他本人一样可以随意书写。
他带来的一场戏,大约是衍生于自己的某一段经历。开篇是借用现场的黑色幕布与凳子,营造了一种自己被捆绑的情景。池欢后来才了解到这是任竹磊老师很多年前被经纪人要挟,为他人假唱的故事。
随后,黑色幕布翻转,凳子被踢开,他随手扯过一张红色的布料披在肩上,昭示着自己怀才终有遇。整场戏简单清晰,池欢看起来毫不费力,蒋烨点点头,问他有没有兴趣参演男二号。
任竹磊欣喜地答应下来,池欢忍不住笑意,友善地眯了眯眼。几个人交头接耳,商量了足足五分钟,才将他纳入男二号的候选名单内。
“才大二就好好上课,挂科是选不上好角色的。”
“下一个,这个台词功底太差,门口的人检查一下他们嘴里有没有口香糖。”
“还说得过去,放到下一轮再看看。”
“这么墨迹,谁告诉你肢体语言越慢越抓眼球的?”
……
蒋烨导演用他出色的能力和严格的筛选标准,让所有演员从踏入门槛那一刻开始就变得畏首畏尾,嫌鲜少有人能不带任何恐惧和紧张地面对凳子上坐着的几个面试官。
池欢忽然想起走廊里那个漂亮的男孩。
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着纯色休闲衬衫的男孩,池欢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脸而是腿。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人的下半身能抵过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就是这么让人无奈,池欢悄悄叹了口气,抬起头和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对上,她此刻其实本该是双眼发光,只可惜男人的眼睛如深渊一样平淡,让人不敢再多看几眼。
这跟刚才的漂亮男孩真像。
“叫什么?”
工作人员翻了翻资料,例行公事地确认基本信息,她侧头小声地跟池欢吐槽这人的照片拍的像个劳改犯。
池欢依言探头,把视线落到斜前方的a4纸上,惊讶地看到浓淡相宜的剑眉之下,展现出一双敞亮的眼睛。
好像是走廊里那个男孩。
她不确信地抬头又看了两眼,面前的男人脊背挺直,几乎要与身后的白墙平行,根本就不是那个佝偻着背的男生。
——池欢差点就要问他究竟是谁这样的傻话。
“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他慢慢舒展身体,模拟清晨在别墅客房醒来,无意间撞上女主角的片段。
躬身点头,用再轻柔不过的语调说:“大小姐,早上好。”
池欢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眼睛。方才黑色深渊一般地眸子此刻已经暗波涌动,从懵懂无知的小男孩到血气方刚的成年男性,男主角一直以来都将爱意压抑至隐晦境地。
如果不是上帝视角,池欢也很难窥见这样沉重而自卑的男孩居然爱了女主那么多年。在写作的过程当中,她也时常纳闷男主是否真的喜爱女主。
答案是肯定的,可他的爱和旁人的却完全不同。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戏码在他的剧本里永远都不会上演,于是池欢顺着男主角冥冥之中的指引,为他写下了成长至参天大树的经历。
从此开始,他依然心思沉重,只不过不再是家境悬殊和保护女主的双重压力,而是想要如何更加用自己的羽翼庇护心爱的女孩。
出人意料的,这个名叫陆寻的男人演绎的片段与剧本当中男主隐忍深情的样子重合起来,就连池欢刚才所惋惜的形态都做得很好。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
一切都恰当地让人不安。
池欢虽然是首席编剧,但在这里属实是人微言轻,况且她此前并没有什么得奖的作品,火过的影视剧也是屈指可数。好在剧组的人都比较和善,有什么问题都会先给她说,包括导演也会亲自来找她问戏。
此刻,她自认为不合时宜,但却脱口而出:“他很棒。”
蒋烨鲜少会在海选的过程中遇上这样的情况,他沉浸在这段戏当中,甚至都忘记喊卡。陆寻并没有拘泥于原本剧本的结局,而是加以改编。
《橘粉日记》的女主角设定比较欢脱,很多戏份都是她主动同男主讲话才衍生出来。池欢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女主一直以来都非常尊敬的班长,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之后,无意间被班主任得知后予以惩罚的场景。
池欢没有煽情地为她配上阴冷的下雨天或者是空荡荡的家,相反,女主当天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的客厅,反而高朋满座四下欢欣。在阵阵嘈杂声当中,她仿佛迷失了一样,始终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倾诉感情的人。
在此情境之下,她发自内心地想要找到男主。多年来累积的经验告诉她,只要是他在,无论多么复杂的问题都能被解决。
只要站在他的面前,就没有什么难过的关卡。
“别让早安等到下午再说。”
从客厅传来的阵阵交谈声渐渐变轻,女主角一瞬间都能想到几个前辈看到她的脸色噤若寒蝉的模样。她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女孩,只知道一旦受了伤,强装无事躲到房间里就可以万事大吉。
却不知道自己的躲闪才是生生在他们的心上剜了一个豁口。
陆寻站在她的侧前方,面前是落地窗外昏黄一片的晚霞,美得绚烂夺目。两个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没有双目相对,更没有哭泣着释放情绪。
最后,女主角走向大厅,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局外人在一旁看到陆寻偏头露出的一丝丝笑意。
转瞬即逝。
戏毕。
蒋烨意味深长地朝池欢看了一眼,两者视线交汇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接着,蒋烨站起身来,同陆寻握了握手,说欢迎男一号的加入。
池欢和其他工作人员在旁边小声地鼓掌,一心扑向工作的人已经开始收拾海选演员投递上来的剧本和简历。往后两天的面试会轻松很多,多半都是去物色适合配角的优秀演员。
晚间池欢躺在林跃河怀里昏昏欲睡,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己讲话的时候,池欢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就脱口而出:“遇到这个剧组,真的很幸福。”
“嗯,我知道。以前我才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剧组几个领导都不是很友好,根本做不到平等对待演员和偶像。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这些东西也是有鄙视链的,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有几个粉丝和高奢代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被骂得一无是处才知道原来做这一行这么不容易。”
从青葱岁月就开始触及娱乐圈的林跃河同志,在尝试过多次失败和诱惑过后仍然选择二十岁后继续干这一行,林江被气得不轻,觉得他在胡闹。
父子之间的相处方式无非就是两种,相互尊敬或是看不顺眼,林江和林跃河属于中和版本的那一种。林江并没有鄙视过他的梦想,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妻子耗费多年培养出来的优秀儿子足矣胜任许多职业,只要他肯用心。
同样,林跃河也没有对他的不理解表示任何反叛精神。儿时父子俩不是没吵过架,林跃河一向是又倔又耿,自己拿准主意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办成。
于是,这一老一少仿佛打太极一样来来回回地过招。
林跃河在体育场里开演唱会的时候,林江维持高冷形象,梗着脖子不接票,还拉上自己的妻子借口跑出去旅游。
谁曾想林跃河的妈妈通风报信,把林江穿着棉质睡衣憨厚的样子拍下来,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架着一副眼镜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儿子,偶尔灯光打落在观众席时能明显看到正中央空了一个座位,他不自然地抿抿唇,把目光移到妻子脸上。
好一副幽怨的神情,女人看得开怀,俏皮地用指腹点了点他高耸的鼻尖,撒娇道:“你啊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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