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的窗户叫春风淌了进来,屋内灰白色的纱帘被风鼓动,带出一抹破碎的残影。
韩芷身子被风吹得有些凉,血色尽失的俏脸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你算什么东西,便是我们韩家如今遭了难,那我也比你强上一百倍。你若是真看不惯我,怎么不直接告诉你家侯爷将我逐出府去?”
韩芷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与嘲弄:“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就凭你也配在我面前充顺成侯府的主子!”
雪施没想到韩芷看着柔柔弱弱的,口齿竟这般凌厉逼人。
韩芷理了理自己衣袍下榻:“你不用这般看着我,左右顺成侯府我是不会待下去的,一会儿我便自行出府去。”
她此言一出,雪施却是彻底慌了。
毕竟方才越岂走时,还特意嘱咐她要好生看着韩芷,若是韩芷一会儿真的离开,到时候越岂怪罪下来,她如何能担待得起。
“你不能走。”
韩芷取过旁侧放着外衣刚穿上一半,雪施就突然冷着脸走到她跟前:“侯爷有命,不准你私自离开。”
韩芷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他有命,我便要听吗?”
“我不会让你私自离开的。”
“你不是巴不得我离开?”韩芷淡笑了一下,苍白的小脸犹如风中白花,娇美又脆弱:“我走了,对你来说是好事。”
“你是故意的。”雪施脸色越发变得难看。
韩芷慢条斯理的系好裙带:“是又如何,我想走就走,你岂能拦得住我。”
“你……”
“你干什么!”
雪施这边刚想伸手拦住韩芷,端着热水进来的秋儿就一个箭步蹿了上来:“你是谁,竟敢对我家小姐不敬,小心我告诉侯爷去!”
“我是侯爷的贴身侍女,也是侯爷叫我看住你家小姐,不准她四处乱跑。”
秋儿叉着腰将韩芷护在身后:“我家小姐想去那儿就去那儿,用得着你来看着?”
雪施:“这是侯爷的命令。”
“侯爷这几日对我家小姐什么态度,你难道心里不清楚,你要是敢对我家小姐不敬,小心我现在就收拾你。”
云雀在后方取来午膳,一进屋就瞧见秋儿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顿时吓得她赶忙将午膳搁下,跑上前:“这是怎么了?”
秋儿将云雀拉到自己身边,指着雪施便道:“就是她,趁着你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小姐。”
“欺负小姐?”
云雀看向雪施的目光也变得不善:“雪施姑娘,我家小姐可是侯爷亲自从绝狱带回来的,你对我家小姐无礼,岂非连侯爷的面子也不顾了。”
侯爷的面子。
雪施气极反笑:“你们主仆三人还当真是不要脸,也不看看我家侯爷是什么人,就你家小姐这种被人退婚的女子,给我家侯爷做妾都没有资格,居然还有脸跟我在这儿摆谱。”
见她提及韩芷被退婚一事,秋儿同云雀脸色齐齐一变。
未等韩芷来得及反应,秋儿就挥着手朝雪施的头发抓了去。
“你个狐媚子,勾引侯爷不成,又来欺负我家小姐,你真当我们是死的不成。”
雪施发髻被她抓散,脸上也没逃过挂了彩。
“你竟敢打我,我可是侯爷的贴身侍女!”
秋儿揪着她的发髻,右手一挥,雪施脸上又添了一个巴掌印:“我打得就是你,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对我家小姐不敬。”
眼见秋儿越战越猛,韩芷唯恐事情闹大,上前就要劝架。
谁料雪施见她过来,一时恶从心起,竟扯住她刚系好的裙带就是一顿猛拽。
“小姐!”
云雀不善打架,本来只躲在一旁干着急,眼下叫韩芷受欺负也顾不上其他的,冲上去就给了雪施结结实实的一脚。
“你不准欺负我家小姐。”
雪施扯住韩芷的裙带不放,一张脸上全是秋儿抓出的血印子。
“你不是喜欢南平侯府的顾公子吗?如今跟他亲事不成,又来勾搭我家侯爷,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韩芷从来没打过架,可是眼下也被她的话刺激得挥了一爪子。
“我什么时候喜欢你家侯爷了?我看你才是想勾引他不成,便把火气都往我身上撒!”
秋儿开打时没有思虑,眼下见韩芷也动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小姐不用理她,她就是白日梦做不成,见谁都觉得居心不良,殊不知最居心不良的人是她自己。”
越岂原本被韩芷气走,可还未走出府门时,他又想起韩芷到底是因为救他,才受了这番折磨,便又从府门处折了回来。
他这边刚走到前院,正巧碰上去喜膳阁买完点心回来的许劲川。
许劲川入府时就听下人说韩芷醒了,眼下见着他赶忙便问道:“侯爷可是要去看大小姐。”
越岂瞥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你这点心给谁买的。”
“我本来是去给自己买的,可去时晚了,喜膳阁已经关了门。这不正巧碰到了南平侯府的顾公子,他听说我要来侯爷这儿,就让我将这盒点心带给韩大小姐。”
越岂凤眸微眯:“你是说,这盒点心是顾砚之叫你带给韩芷的。”
许劲川是个老实孩子,听他这么问,顿时实诚的点了点头:“对!就是顾公子给的,顾公子还叫我带他向韩大小姐问好。”
“嘭!”
食盒碎裂成块,几盘千金难买的糕点瞬间落了满地。
许劲川没懂越岂为何会突然生气,只心疼的望着满地糕点哇哇大叫:“啊啊啊!糕点全脏了,一会儿韩大小姐可怎么吃。”
躲在暗处的暗卫闻言全往后退了几步,生恐一会儿许劲川的血会溅到自己脸上。
偏得这个时候,安珩又自后方端着熬好的药赶了到。
他认出地上喜膳阁特用的糕点碟子,一时心疼得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许劲川你这个败家子,你可知这盘糕点至少也得几十两银子,几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那可值我一包风寒草药。”
许劲川本来还很悲伤,听他这么说,瞬间自心底生出一股正义感。
“你个黑心大夫!”
安珩双眸瞪大:“你说什么?”
许劲川站起身气愤填膺的指着他:“一包风寒草药再贵也不过一二两银子,你竟然卖几十两,你不是黑心是什么?”
“我黑心?本来一包风寒草药,允棠定的价格可是整整一百两,我都给降到了几十两,我还黑心?”
一百两?
许劲川倒吸一口气:“你们……你们黑心大夫给黑心书童开门,黑心到家了!”
躲在暗处的暗卫望着这场闹剧,弱弱的抬头扫了一眼自己主子的脸色后,又赶忙将脑袋埋了下去。
“来人!”
越岂嗓音冷淡而含冰,话音刚落,数个身穿黑衣的暗卫就从四周飞出跪在了他跟前。
“把他们丢出府去,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准他们再踏进府门半步。”
正在同许劲川争论的安珩闻言一惊,赶忙上前抱住越岂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侯爷,我现在对外就是一个死去的鬼魂,若是叫别人知道我还活着,那麻烦可就大了啊。”
越岂提腿将他踢开,对暗卫道:“既然这样,就在寻个东西将他的脸遮住后,再丢出府去!”
“侯爷……”
安珩眼中含泪,越岂却没看他,而是冷扫了一眼边上的许劲川:
“既然你那么喜欢吃糕点,那地上的糕点你就捡起来吃干净,以后你也不必来顺成侯府了,自去南平侯府跟顾砚之待在一块便是。”
说完这话,他也不再看他们二人,而是大步朝寝房走了去。
身后暗卫看了一眼安珩,又看了一眼地上碎得还剩框架的食盒,心生一计。
与此同时的寝房里,韩芷等人越打越起劲,乃至越岂进屋时,她们四个人都没发现。
“你们在做什么?”
越岂看着面前架在雪施身上,左右手轮番挥动的韩芷,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他仿佛在雪施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今后的惨状。
韩芷本来准备揪着雪施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冷不丁听见他的嗓音,动作顿时一停。
雪施此时也发现了越岂,当即哭着挣扎起身。
“侯爷,侯爷你可算来了,你若再不来,奴婢就要被她们打死了。”
越岂看着满脸红印子,衣衫发髻皆乱的雪施,不悦的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雪施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抖着手指向旁侧站到一堆的主仆三人:
“韩大小姐想走,奴婢听侯爷命令看着她不让她走,她就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打奴婢。”
越岂抬眸望向韩芷:“你想走?”
韩芷不喜欢他看着自己那个眼神,当即理了理衣衫开口:“侯爷照顾我多日已然费心,如今我醒了,自没有再给侯爷添麻烦的说法。”
越岂走上前站到她跟前:“你想去找顾砚之?”
“我找谁,用不着侯爷费心。”
越岂被她这个态度刺激得俊脸一冷:“你刚才不是还说叫我费心了好几日,现在就不用我费心了?”
“有劳侯爷相救,此恩韩芷日后定当倾力相报。”
越岂挑眉看了她一眼,突然笑着坐到一旁的椅子里。
“哦?那你到说说看,你日后准备怎么报答本侯。”
韩芷看着他:“侯爷想要什么报答。”
越岂看了眼被打得惨兮兮的雪施:“你们把本侯的贴身侍女打成这副模样,想来她近些日子也无法再伺候了,不如你就给本侯当几日贴身侍女如何?”
“你做梦!”
雪施方才就那么嚣张,若是她真给越岂做了贴身侍女,那岂非要被她骑到头上去。
越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若是你不愿意做本侯的贴身侍女,那你给本侯当小妾如何,正好本侯后院空虚,也是时候添添人了。”
韩芷面色血色瞬间退尽。
秋儿见状,急忙跪到越岂面前:“侯爷,是雪施先对小姐不敬的……”
“秋儿,还不站起来,谁准你跪他的!”
越岂看着韩芷满是怒意的面容,也不强求。
“本侯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想走现在便可以走。只不过本侯还是得告诫你一声,机会只有一次,你可得想好了,日后你若自己登门求本侯纳你为妾,那也是不能了。”
韩芷藏在袖中的手指收紧:“越岂,如今韩家的惨状已经如你所愿,你又何必用羞辱我,来填平你心里的怨恨。”
“嘭!”
越岂横袖一扫,桌上茶盏瞬间碎了满地。
“韩芷你最好别惹怒本侯,要不然韩长忠同荆州的魏家,只怕连这最后的几日也不得好过。”
韩芷心下一急:“你把我爹他们怎么了?”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让他们在刑部死牢待了几日。”
……
冬季过去,春初的夜里总爱下雨。淅淅沥沥的细雨沾湿长安城的屋顶瓦巷,给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落寞的寒意。
韩芷撑着伞站在街巷拐角,看着前方贴上封条紧闭朱门的府宅,只觉心口破开一道口子,被冷风一吹周身的血液也冻到了冰点。
虽然韩府灭门的日子较前世有所拖延,可这一天还是到了。
“小姐,你身上余毒还未清完,不能再染上风寒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云雀的身后在后面响起,韩芷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韩家都没了,我们还能回那儿去。”
云雀同秋儿眼眶微红。
“会有去处的,小姐去那儿,奴婢们就去那儿,只要有小姐在的地方,家就在。”
韩芷透过伞帘看着洒落在地的春雨,突然转身往后方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秋儿同云雀急忙跟上前。
“小姐现在要去那儿。”
韩芷:“去南平侯府找顾砚之。”
她要搞清楚,她昏睡这十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一听她要去找顾砚之,秋儿眼眶又是一红:“那等没情没意的人,小姐找他作何?”
云雀附和:“对!本来顾公子的身世就配不上小姐,老爷将小姐嫁给他已是委屈,如今他竟还这样忘恩负义,这样的人小姐又何必同他多费口舌。”
“我找他不是追问我们的婚事。”
韩芷不愿多做解释,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快步朝南平侯府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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