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急促的大雨停歇,原本笼罩在雾气中的长安城逐渐显出轮廓。护城河旁立有一棵旧年的李子树,李子树今年花得早,簇簇月白色的花瓣拥在花枝,经过暴雨的摧残后依旧清丽悦目。

    韩芷拢着身上的披风慢步走在街巷,听着耳边各处传来的雨滴,只觉一颗心也随着雨声沉入这雨后春景,静得犹如午后平池。

    暴雨虽歇,可上空时不时还坠有小雨,越岂跟在她身侧替她掌着伞,见她面色平静,免不了勾了下嘴角。

    “你喜欢这雨天?”

    韩芷仰头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这一刻显出几分喜色。

    “我不喜欢雨天,雨天路滑走那儿都不方便,我就喜欢这雨后四下寂静的模样。”

    越岂:“眼下夜深四下才安静,若是换了白天四下也是吵闹的。”

    韩芷伸手接了一滴从伞帘滴落的水珠,心中想到了什么,眸子里的光亮也暗了下:“侯爷是不喜欢雨天的吧。”

    燕王府灭门那日,就是如同今日般的暴雨,越岂强撑着心绪跟着她出来,只怕心里却是极难过的。

    韩芷想着这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越岂本想回答韩芷,其实有她陪着,这雨天也不是很讨厌。

    可他这边话还没来及说出,就听见韩芷开口道:“侯爷,我们回去吧。”

    对上她有些自责的眼神,越岂眼神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雨后湿气大,你若想散步,待到那日天气好,傍晚天边积满霞光之时,本侯再带你出城走走。城外的风景,可比城内要壮观绚丽。”

    韩芷笑着点了下头。

    夜色浓深,天色厚重的云层被风吹开,清寒的春月从云层后方探出头,目光悲悯的看着底下人世。

    韩芷他们的马车很快驶出街巷,躲在暗处的顾砚之一身青衣被雨水打湿尽,清朗俊雅的面容上全是狼狈。

    可即便如此,他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远去的马车,原本清澈的眸子也随着那马车的走远,而逐渐笼罩上几分彻骨的寒意。

    半个时辰后,芳书斋的小二熄灭完后间的灯烛,正想走到前间闭门时,却被突然冒出的人影给吓了大跳。

    “这画我不要了。”

    顾砚之将手中画轴往那小二怀中一丢,也不再说别的话,转身就往南平侯府的方向走了去。

    店小二此时也缓过神,瞧着丢到自己怀中被雨水打湿的画轴,下意识朝顾砚之离去的方向追了去:

    “顾公子,顾公子这画轴都被雨水打湿了,你若不要,小的便没法给掌柜的交差啊。”

    顾砚之顿住脚步:“钱我照给,画不要了,你寻个地方替我烧了吧。”

    “可这画不是公子你画了好些日子,才画好的吗?再有这画轴的材质,你也是选的最上成的那种,如今烧掉岂非可惜了。”

    顾砚之:“没什么可惜的,左右不过是副画,烧了便烧了……”

    翌日,外面天色放晴。

    韩芷昨夜在外面沾了雨气,回府时便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她当时没怎么在意。待到今早天色大亮时,才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沉重了许多,俨然已经被风寒侵体。

    就这样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待到有人给她喂水再醒来时,她的屋内竟前前后后堆满了人。

    “小姐醒了!”

    秋儿见她睁开双眼,当即欣喜的说了一句,原本候在旁侧翻查医书的安珩闻言,赶忙也凑到了床榻前。

    “大小姐,你可有想吐的感觉?”

    韩芷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安珩知道她刚醒,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所以还是颇具耐性。

    “大小姐昨夜受了风寒,催发早前存在体内的毒素,此毒隐藏极深,要想查明他的毒性,还需大小姐告诉我,你现在觉着身子都有那些不适。”

    毒?

    韩芷皱了下眉,上次在绝狱中的毒不是都解开了吗?

    越岂见她皱眉,以为她是躺着不舒服,当即低身用手撑住她的背,将她扶着坐起来了许多。

    可谁知韩芷这边刚被扶着坐起身,便觉胃里一阵抽痛,直疼得她冷汗外冒,连话也说不出。

    安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吓得赶忙开口:“快!快让她躺下!”

    越岂也被吓得不轻,连忙扶着韩芷又躺回了床榻里。

    “是蛊毒。”

    安珩早前就有所猜测,如今看着韩芷这副模样,心里也渐渐有了底气。

    “侯爷,我们得去一趟绝狱,大小姐体内的蛊毒已经发作,三个时辰内必须得有解药压制,要不然……”

    越岂在他说出蛊毒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如今见他欲言又止,更是耐心耗尽:“要不然会怎样?”

    安珩低身跪到他面前:“要不然蛊虫穿胃,大小姐便会有生命危险。”

    此言一出,屋内瞬间陷入死寂,越岂周身迸发的戾气,更是吓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玄英殿里,刘全服侍完周崇喝药,刚想退出去歇息会儿,喜祥就急匆匆的从殿外跑了进来。

    “干爹。”

    刘全急忙看了眼龙榻里躺着的周崇,见后者没什么反应,才起身往外殿走去。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没看见咱家在服侍皇上吗?若是惊扰了皇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喜祥连忙跪在他跟前:“不是儿子不懂事,实在是事态紧急,这才慌了神。”

    “到底是什么事?”

    “是顺成侯,干爹顺成侯带着一群人把绝狱给围了。”

    刘全眉头挑得老高:“你说什么?顺成侯他是想造反不成!”

    喜祥抬起袖子擦了额头跑出的热汗:“干爹你快去瞧瞧吧,绝狱里面可还存有好些当年的卷宗,若是……”

    喜祥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全隐着寒气的眸子,被吓得急忙闭上嘴。

    “不该说的话,便是刀砍到脖子上了,也不能说,你可明白?”

    喜祥:“儿子明白了。”

    刘全冷着脸理了理衣袍:“去把这事告诉戚良一声,让他带上人尽快赶到绝狱去,皇上这边才睡下,咱家还不能走,就让他在绝狱先顶一会儿。”

    喜祥:“可顺成侯说了,若是干爹不过去……”

    “绝狱是皇上创办的,绝狱的人都是在替皇上办事,咱家不过去,难道他还敢一把火把绝狱给点了?”

    见他这样,喜祥也不好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绝狱暗牢里。

    越岂看着面前跪成排的绝狱影子,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心烦意乱的敲了敲。

    就在这时,曾广从暗牢外走进来道:“主子,戚良带人来了。”

    “刘全呢?”

    曾广:“还没见到人。”

    嘭!

    越岂冷着脸将手旁茶盏摔到地上:“他这是决意要躲着我了,走!随我进宫。”

    戚良这边刚赶到绝狱,就见越岂领着人要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顺成侯,你带人私闯绝狱,你可知罪!”

    越岂抬眸扫了眼,站在戚良身旁大喊大叫的副将,没什么耐心的对曾广道:“把他给本侯杀了。”

    “是!”

    曾广兴奋的应了一声,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就提着长剑朝那副将杀了去。

    戚良没想到越岂竟敢如此猖狂,心慌之中下意识想护住那副将,却终究晚了一步。

    看着倒在自己跟前死不瞑目的副将,戚良眸光微沉:“在顺成侯眼中,他的性命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越岂利落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那副将的尸体:

    “戚统领善良仁慈,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他的尸体好好安葬吧,也当本侯全你的善心。”

    “顺成侯!这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

    越岂冷笑着扯了扯马绳,俊美英气的面容露出几分不屑。

    “若非本侯现在忙于找刘全那个阉贼算账,本侯定叫你知道什么才是放肆。”

    说罢,他一甩马鞭,坐下马儿便疾奔着朝皇宫的方向跑了去。

    眼见他们走远,站在戚良身后的属下才上前问道:“大人,瞧着他们的方向是往宫里去了,我们要不要也跟上前。”

    戚良皱眉看了眼地上副将的尸体:“刘公公的命令是叫我们守住绝狱,其他事情不该我们管的,就不要多言。”

    “是。”

    玄英殿里,周崇喝完药后便陷入了沉睡,被他折腾一夜的宫人见他睡熟,也纷纷寻了空隙打起盹。

    喜祥跟在刘全身后瞧见这一幕,顿时忍住怒气开口:

    “这些懒骨头!干爹刚走开一会儿,他们就开始偷懒,想来是许久没被收拾了。”

    刘全扫了一眼他撸起的袖子:“你想做什么?”

    “儿子替干爹教训他们。”

    “咱家什么时候叫你教训他们了?”

    喜祥被他问得一怔,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们这样偷懒,干爹不准备罚他们了?”

    “都是做奴才的,偶尔寻了空隙偷偷懒也正常,咱家罚他们做什么。若不是皇上离不了咱家,咱家还想寻个地儿睡一会儿呢。”

    喜祥闻言,忙狗腿的凑上前替刘全捏了捏肩膀:“儿子在这儿替干爹守着皇上,干爹下去歇会儿。”

    刘全用拂尘打开他的手:“别了,皇上醒了若是找不到咱家,咱家那罪过可就大了。你要真有孝心,就下去给咱家端杯茶来。”

    “嗻。”

    喜祥这边刚躬身退下去,外面通传的太监就走了进来。

    “刘公公,顺成侯来了。”

    刘全闻言淡眯下眸子:“皇上才刚歇下,不见。”

    “顺成侯说他不见皇上,只见刘公公。顺成侯还说了,若是刘公公执意不见他,他就从殿外直接闯进来。”

    “什么?”

    刘全翘着兰花指,嗓门瞬间拔高。

    “吵什么?”龙榻里的周崇被他这声音惊醒,正裹着衣衫坐起身。

    原本昏昏欲睡的众宫人,听见他的声音赶忙起身将床幔用龙纹勾挂起,周崇那隐着怒气的面容就这样显在了刘全眼中。

    “奴才这张笨嘴吵了皇上歇息,实在罪该万死,奴才这就自个掌嘴三十。”

    周崇看了眼抖着腿跪到地上的刘全,不悦的开口:“朕问你刚才在吵什么?”

    “回皇上,是顺成侯、顺成侯他先带兵私闯绝狱,眼下又闯入宫说想见皇上。奴才给他说了皇上在歇息,可他非不听,还说皇上如果不见他,他就要硬闯进来。”

    周崇抬手按了按眉心:

    “你敢硬闯朕的寝宫,真当朕是死的吗?”

    刘全小心看了他一眼,迟疑着说道:“顺成侯许是念着自己手握兵权,眼见皇上这些日子病倒,这才……”

    周崇一双厉眸骤然扫过来:“你想说什么?”

    刘全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扑身入地,大声道:“顺成侯存有异心,还望皇上明察。”

    “传顺成侯。”

    跪在刘全后方专管通传的小太监,此时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将越岂从殿外传了进来。

    周崇看着面前跪身给自己行礼的越岂,冷笑一声后开口:“顺成侯,朕听闻你带兵私闯绝狱,可有此事?”

    “回皇上,臣并未带兵私闯绝狱,臣带去绝狱的人,都是臣府内的侍卫。”

    周崇:“你可知绝狱乃宫中密牢,没有朕的圣旨,任何人不得私闯。”

    “臣前去绝狱,是又因为内人中毒,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立在周崇身后的刘全闻言,当即道:“所以顺成侯你是自己承认私闯绝狱了。”

    “本侯确实私闯了绝狱,只不过本侯为何私闯,想必刘公公心里清楚。”

    周崇听越岂这么说,当即将目光投向刘全:“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全赶忙跪到地上:“启禀皇上,奴才自昨日午时后,便一直在玄英殿前伺候,从不曾离开宫门半步,何来给人投毒一说。”

    越岂瞧着他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顿时冷哼了一声。

    “想来刘公公是贵人多忘事,都记不清那日本侯同薛将军在绝狱的遭遇了。”

    刘全听他提及此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越岂这是在威胁他,如果他今日不给出解药,那他就会将当年燕王之子还活着的事情,告诉周崇。

    到时,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边上周崇听着越岂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微皱了下眉:“你跟薛徽何时去了绝狱?刘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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