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际依旧被一层昏暗的云拢着,桃花枝头,一只白底黑背的燕子低头理着身上的羽毛,突有一人影从桃树下走过,吓得它急忙抬起头。

    燕子看了眼提着药箱急匆匆往府门处走去的男人,轻轻鸣叫了两声,就同从外面赶回来的另一只燕子,往自己的燕子窝飞了去。

    顺成侯府门外,韩芷同越岂看着以纱巾蒙面,一脸猥琐相从府内出来的安珩,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

    越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用纱巾蒙面?”

    安珩护着药箱,小心探头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他们的情况,才压低嗓音道:

    “现在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我若不蒙面,岂非叫他们以为见到了我的鬼魂。”

    越岂:“我不是说你蒙面的问题,我是说你怎么用纱巾蒙面。”

    “我本来是准备用黑布蒙面的,虎子觉得那样子太像刺客了,所以我才换成纱巾。”

    韩芷望着他那在纱巾下若隐若现的面容,突然心生一计。

    一刻钟后,越岂看着眼前头戴珠花,身穿撒花长裙男扮女装的安珩,头疼的扶了扶额。

    安珩见他十分嫌弃自己的装扮,也有些委屈:“这都是大小姐安排的,侯爷若是觉得不妥,要不我现在就去换回来。”

    别说,这女子的衣裳穿着就是轻肤,薄薄柔柔的几层,不闷也不热。

    安珩虽然口中说着越岂若觉得不妥,他可以去换回来的话,但心里压根就没有想换回男装的打算。

    越岂这边尚未来得及回话,韩芷就带着两个丫鬟笑着从府内走了出来。

    “侯爷觉得他这副打扮如何,现下不用遮脸,放眼整个长安城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

    越岂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对上韩芷那双笑盈盈的眉眼,又变成了:“衣服和装扮都很好看,就是他长得丑了些。”

    丑?

    安珩一脸惊恐的摸着自己的帅脸。

    这么一张俊美的面容,越岂居然说丑!想当初,他给那些高门大院里夫人太太瞧病时,可有好几个都偷偷往他怀里塞过手帕,更有一个胆大的还当面问他愿不愿意当男宠。

    一想起往事,安珩只觉自己的心口又疼了。早知道如今是这般境遇,他当初就该答应那个商家太太,给她在外面做男宠的。

    要知道当初问他愿不愿意做男宠的商家太太,可是城西吴家,吴家世代经商说句富可敌国也不过。

    他若当初答应了,现在那里还会为了年度存钱目标,整日累死累活的。

    损失啊!损失!

    韩芷同越岂已经上了马车,见安珩还一人捂着胸口站在门前叹息,越岂忍无可忍的道:

    “你不上马,是准备自己走到城外去?”

    安珩被他的声音吓得醒过神,急忙看了眼面前的马车:

    “侯爷同大小姐二人乘坐马车,想来还有不少空地,让我也同你们一块挤挤吧。”

    越岂眼带杀气的瞪了他一眼:

    “滚去骑马,这里面没你的地儿。”

    “得嘞。”

    半个时辰后,城外十里铺,刘全已经早早带着绝狱的人赶到。

    瞧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下的刘全慢悠悠转了下手里的茶杯:

    “救济灾民可是正事,顺成侯怎么还把自己夫人带来了。”

    越岂早前便让曾广去城郊训练营调兵,眼下算着时辰也知他们快到了,便耐着性子同刘全说了几句话。

    “刘公公既然早来了,便该安排人手帮助灾民,无需在此等到本侯来了才动手。”

    刘全笑着将茶杯搁到边上的破桌上:“救济灾民一事,原是顺成侯冒死向皇上提议的,咱家如何好抢了顺成侯的功劳。”

    “为民做事罢了,若事事都要念着功劳,岂非太虚伪了。”

    刘全拍了拍手:“说得好。咱家一时竟忘了,顺成侯若非一心为民做事,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日子。不像咱家,自幼就活在那深宫冷窖里,每往上一步都得用别人的尸体垫脚,时间一长就已经忘了要为民做事这回事了。”

    越岂同刘全周璇,边上韩芷却耐不住性子,早早带着安珩往旁侧的灾民区走了去。

    秋儿虽也是穷苦孩子出身,但因为自幼长在韩家又是韩芷的贴身丫鬟,所以并未受过什么苦,更不曾见过眼前这般惨烈的景象。

    望着眼前这些饿得面黄肌瘦,只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有气无力的望着她们的灾民,秋儿急得眼眶微红。

    “小姐,他们从外面逃到这里,想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奴婢身上还有银钱,这就去给他们买些馒头来。”

    见秋儿转身就要走,韩芷急忙抓住她的手臂。

    “不能去。”

    秋儿:“可是他们已经饿成了这副模样,若是再不吃点东西,他们都会死的。”

    “正是因为他们现在都饿极了,你才不能去。你身上那点银钱买的馒头,不仅帮不了他们,还有可以引来许多麻烦。”

    人在饿极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能做出来。上一世她亲眼见过为了抢一口吃的,那些灾民不惜互相残杀,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现在越岂去调的人马还没来,若是这个时候灾民为了抢吃的闹出事来,倒霉的只会是她们自己。

    秋儿回头看了眼一个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小孩,忍不住掉下泪来:

    “他们不是说大梁国富民强,百姓都活得很好吗?那眼前这些景象又是怎么回事。”

    韩芷望着前方提着药箱已经开始给几个百姓看病的安珩,嗓音有些低哑:

    “当今皇上残暴不仁,地方官员贪污腐败,上位者不正,下面的老百姓那里能有好日子过。”

    秋儿本来还十分伤心,眼下听韩芷居然公然责骂当今皇上残暴不仁,直接被吓得呼吸一窒。

    “小姐,绝狱的人还在这里,你说话小声些,别被他们听到了。”

    韩芷抬头望向远处昏沉的天空:“算着时间,这大梁的君主也是时候更换了。”

    在她印象中,上一世的越岂也是个手段狠厉、冷血冷情的人,可后来越岂登上皇位后,大梁国却获得了罕见的兴盛。

    不仅各地灾民回归本业,就是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也被他一一肃清。

    现在想来,比起如今的太子同五皇子,越岂确实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秋儿本来就被韩芷的话吓得心惊不已,现在又听见她说什么要更换君主,更是吓得脸色都变白了。

    “小姐……”

    韩芷:“你不必提醒我,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我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秋儿张了张口,在对上韩芷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眸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她家小姐一直都是最好的,若不是有她家小姐在,只怕她自己与韩家众人早死了。

    虽然她家小姐并没有话本子里女主角那般逆转乾坤的本领,可她一直竭尽所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为了韩家同二皇子做交易也好,为了救老爷入顺成侯给人做妾也好,她一直都从未放弃过拯救自己的亲人,便是一府的下人她也未曾遗忘。

    秋儿在脑海中想着这些事,再看向韩芷心绪已经平静。

    “小姐做的事一贯有道理,奴婢听小姐的。”

    韩芷冲她笑了下。

    就在这时,安珩突然面色严肃的朝她们走了过来。

    “这些灾民染上的是月疾,此等时疫传染性极强,大小姐同秋儿姑娘快把这两粒药服下,再用手帕捂住口鼻速速退开。”

    韩芷是听过月疾的,上一世就是因为各地大面积爆发了这种时疫,引得灾民暴动越岂才借势而起,最后攻破皇宫一举夺下了皇位。

    可如今五皇子同南平侯尚未发动兵变,周岁欢也还未远嫁北境,怎么月疾就已经出现了。

    秋儿一听这时疫会传染,当即吓得赶忙接过安珩递来的两粒药丸,就要往韩芷嘴里塞去。

    “小姐你快把药吃了,奴婢带着你离开。”

    韩芷也知时态紧急不容耽搁,吃下药丸后就用手帕捂着口鼻往越岂走了过去。

    上一世一直到最后,越岂都夺权登基了月疾仍未被人研制出解药,事到最后各地官员便不得不断臂自保,将那些染上时疫的人隔断后任其自生自灭。

    更有心狠手辣者,将染上时疫的人尽数砍杀以火焚烧,只为尽快控制住局势坐稳自己的官位。

    草棚旁,越岂正在同一个之前从西北带回来的副将说话,见韩芷面色沉重的从灾民方向走来,赶忙便丢开副将朝她迎了过去。

    副将这边话刚说到一半,见他突然离开还有些懵,在看到韩芷后他便识趣的退了开。

    越岂:“怎么了?可是灾民出现了什么状况。”

    韩芷看了眼坐在椅子里目光阴冷盯向她的刘全,低声将时疫的情况同越岂说了声。

    越岂一听这时疫传染性极强,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安珩手中可有什么能治这时疫的方子?”

    韩芷摇了下头:“安珩是知道这个时疫,若是他能治,方才就会告诉我。”

    照着安珩方才的反应,不仅没说他有没有对付这时疫的把握,还一脸慌张的让她同秋儿离开,想来他不仅知道这时疫棘手,更清楚依靠自己的医术暂时也无法抵挡住时疫的侵害。

    韩芷这边刚说完话,就见身穿女装的安珩,提着药箱急匆匆从灾民的方向跑了过来。

    越岂见他这副模样,皱着眉头上前就将他拦了住。

    “你要去哪儿?”

    安珩见他拦在自己面前,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侯爷离我远些,我刚刚碰过那些灾民,身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被时疫染上,我现在要赶紧回府用雄黄等蒸煮消毒。”

    安珩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嗓音,时疫二字就传到了一侧的绝狱众人耳中。

    刘全更是吓得从椅子里噌的一下站起身:“这些灾民身上染有时疫?”

    有之前在绝狱的经历,安珩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些灾民身上不仅有时疫,且传染性还极强,刘公公在这灾民待过的地方坐了这么久,说不定已经染上了。”

    刘全听他这么说,脸色沉了又沉后拔腿就朝他冲了过来。

    一旁越岂见状,当即出招挡住他的动作:“此人乃我顺成侯府的大夫,刘公公这是要做什么?”

    刘全双手合掌同他过了几招后,站到不远处:“此人男扮女装,又识得时疫,咱家要带他在身边,给灾民治病。”

    给灾民治病,只怕是刚才安珩说他可能染上了时疫,想留安珩在身边给他自己治病吧。

    越岂:“救济灾民一事,皇上已经准许本侯经手,便是要用他给灾民治病,他也该留在本侯身边才是。”

    越岂这边刚说完这话,远处曾广就冷着一张脸骑着马,带来了城郊训练营里的士兵。

    刘全一看那些士兵身上穿的黑色铠甲,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私自调动京郊近兵,顺成侯你是想造反吗?”

    越岂:“这些士兵都是越家军,乃本侯从西北带回的亲信,此番救济灾民急需人手,本侯调动他们帮忙,刘公公怎能说本侯是要造反。”

    “越家军?亲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顺成侯只怕是忘了。”

    越岂冷笑了一声:“这么醒耳的话,本侯如何敢忘。刘公公若是怕被时疫传染,便早些回城吧,只不过有一事本侯还得提醒公公,你如今在灾民区待了这么久,最好还是离皇上远些,要不然损伤了皇上的龙体,你可担待不起。”

    刘全脸色变了又变,本还想同越岂争论的心,在保命跟前也没了什么存在感。

    “既然顺成侯一心要救济灾民,咱家也不好抢了你的功劳。”

    说着他就回头,随手指了三个影子:“你你你,留在这儿随顺成侯救济灾民,其余人随咱家回城。”

    被点中的三个影子脸色微变,赶忙着就跪到了地上:“恳请九千岁将我们也带回去。”

    他们听说染上时疫的人,最后都会死得很惨,且死后尸体还会被疫虫啃食殆尽,连具整尸都没有。

    若真是这样,他们还不如冒死得罪刘全,就算回绝狱后会受罚,也好过染上时疫死无全尸的好。

    刘全显然没料到他们竟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一张脸瞬间冷沉了下来:

    “皇上的旨意,让绝狱随同顺成侯来赈灾,你们不留下来,岂非让人说咱家公然违抗圣令。”

    “既是让绝狱随同顺成侯赈灾,那也不该只留我们三个。”三个影子此时也豁出去了。

    他们这边话音刚落,韩芷便见刘全拔出身旁影子的长剑,手下凌厉的一挥,三个影子就直接命丧当场。

    秋儿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低声尖叫着躲去了韩芷身后。

    刘全收回长剑用手帕擦干净,又随手指了另外三个影子留下,便头也不回的骑上马冲越岂道:

    “赈灾大事,只得有劳顺成侯费心了,待到灾情平稳后,咱家会定向皇上说明顺成侯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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