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撑腰之后,瞿越并不着急走,又与她谈起了另一件事。
“话又说回来,我给你找了帮忙的敏敏,今日为何不叫上她一起去?你叫上她,她说不定还能帮你吵上两句。”
本来这事儿她是挺理直气壮的,可被瞿越这么问起来,程澄莫名还是有点儿心虚。
不过,她还是如实坦言道,“她一来就要让我给她磕头敬茶,拜她为师,我不愿。”
瞿越沉默了片刻,“先前,你从戚氏手里把钱要回来,做得很好,你联合了其他人一起帮季淑平反,也做得很好,为何遇到敏敏,就直接拒之千里?”
“……”
程澄心里直腹诽,瞿越为何不找找瞿敏敏的原因呢?她默默地闭着嘴,不是很服气,也不想给自己找理由。
“你在绣坊呆了多年,与绣娘们感情深厚,可以理解。可是,你就永远只和绣娘们来往吗?往大了说,你能永远只跟你觉得合得来、让你没有负担的人交往吗?”
的确是不能的。
不过,人那么拼命赚取荣华富贵,赚取权势,某一方面,不就是为了有底气,在自己想不和那些讨厌的人来往时,就可以绝交吗?
“你不喜欢敏敏,可当初她就是跟你一样开头的,从一次代替我、时常代替我走到了见习仲裁人这一步。有一就有二,以后有这样的机会,再抛给你时,你可还接得住?”
程澄觉得,瞿越还是对自家的侄女有偏爱,才看不到瞿敏敏的傲慢,或许看到了,也不觉得瞿敏敏趾高气昂有什么不对。
在瞿越心目中,她就是一无是处的,随随便便是个人都可以指教她,并且,她为了融入她们,她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
程澄道,“母亲,我不知瞿敏敏走的是什么样的路,可我知道,我没法照着她的路子走,我要走的,只是我自己的路。”
譬如说,瞿敏敏可以时时对外宣扬,自己是魏国公太夫人的侄女,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剪不断的。考虑到这层关系,瞿敏敏闯出祸来,瞿越总得想办法帮一帮。
而她就不行,只有当她是瞿越的孙儿的生母时,瞿越才会维护她。
“程澄,别人愿意教你,那是别人的情分。从你不喜欢的人身上学到东西,才是你自己的本事。”
程澄只管听着,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反正她心里并不服气就对了,反正她不想对瞿敏敏低头就对了。
即便她真的不如瞿敏敏见多识广,也不代表她就得给瞿敏敏跪地磕头当狗腿子。何况,瞿敏敏生来养尊处优,她真的能对做生意艰难感同身受吗?
说什么都不好使,何况她现在怀孕了,瞿越不满也得忍着。这段时间,是她为所欲为的大好时机。
瞿越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并不满意,可想到她正怀着孩子,也不好再数落她。万一惹得她情绪激动,亏了肚子里的孩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罢了罢了,不听拉倒吧,你先好好歇着,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一些补品过来。”瞿越起身离开。
程澄回道,“那母亲您慢走。”
瞿越年轻时,也是个手腕很强硬的女强人,这些年退居后院儿,也不大爱管事了,可江湖中还流传着她的传说,她手下始终保留着一批能干的心腹。
冯慧的儿子名叫齐怀荣,在公府里做着采买的活儿,他们一家人都是瞿越手下的得力心腹。
领了这笔差事之后,齐怀荣立马带着一伙膀粗腰圆的汉子们,到蓬莱阁去喝茶。
一群汉子突然一窝蜂涌进了茶楼里,茶楼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齐怀荣朗声道,“顾客们,茶楼要打烊了,今天的茶钱我包了,请先离开。”
一个顾客询问道,“好好的,怎么就打烊了呢?”
“你们不走也行,一会儿打起来误伤了你们,吃亏的可是你们自己哟。”
客人们一见这阵势,再听齐怀荣这带着威胁的话语,都不敢再逗留了,纷纷起身赶紧离开茶楼。
蓬莱阁茶楼的跑堂一溜烟儿跑去后头,赶紧把大东家魏索南找来了。
“谁呀?谁他奶奶的来找茬?”魏索南一边骂着,一边急火火地跑到大堂来。
结果一看是鄢家的人,魏索南顿时气焰全消了,“哟,齐大爷,这是怎么了?”
齐怀荣道,“来照顾你家生意呀,不欢迎吗?赶紧上最好的茶。”
随之,他转身吩咐手下人,“兄弟们,都坐吧。”
齐怀荣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人立刻将大堂坐满了。
跑堂的心惊胆战,用眼神请示魏索南。
魏索南只得吩咐跑堂的,“去,上茶。”
不一会儿的功夫,蓬莱阁的伙计们小心翼翼地把茶水端上桌。
齐怀荣只瞄了一眼,就把那茶杯茶壶砸在地上,砸个稀巴烂。
齐怀荣大骂道,“魏索南,这是最好的茶吗?你打量齐爷我没见过世面,好糊弄吗?”
魏索南求饶道,“齐大爷,这就是我店里最好的茶叶了,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你呀。”
“兄弟们,你们说呢?”
齐怀荣手下带的人,也学着他,齐刷刷地摔杯砸盏,大堂里碎裂声此起彼伏的,地上顿时就多了满地的碎瓷片。
砸完了杯盏,齐怀荣又瞧上了桌椅板凳,“这什么破椅子,怎么这么硌屁股呀?这桌子面儿也不平了呀,劈了当柴火烧,再换新的吧。兄弟们,你们说呢?”
他刚一说完,他的手下的人立马不知从何处变出了几把斧子,提起来就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咚——咚——”几声巨响过后,好几张桌子面上立刻被砸出了大窟窿。
魏索南的心,就如同茶杯茶壶,也碎了一地,他立刻扑通跪地求饶,“齐大爷,别砸了!别砸了!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去给您家国公夫人赔礼道歉。”
齐怀荣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子,揪着他,道,“你还想再去我家国公夫人面前碍眼?你是不是活腻了?”
魏索南赶紧改了口,“不去不去!齐大爷,您说不去就不去,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都听您的安排。”
齐怀荣道,“我家国公夫人被你气得晕厥,她身子骨娇贵,不好好休养个三年五载的,补不回来呀!这一笔损失,你说怎么办吧?”
魏索南立刻回道,“我把我珍藏了多年的老山参,送给夫人补补身子,您看这样可好?”
“在哪儿呢?”
魏索南立刻叫伙计去他房里取了来。
齐怀荣叫人把老山参收下,警告他道,“魏索南,下次再去仲裁庭之时,知道说话的分寸了吧?”
“知道知道!我以后绝对不敢再乱说话了。”魏索南连连点头,只想把这一屋子的煞神赶紧请走。
“那你可要记好了,如果再有下一次,可不是像今天这样,这么简单就能了事了。再有下一次,你就别想再在京城呆了。”
齐怀荣砸了场子,屁股一拍,就带着人走了。
魏索南看着满地狼籍的大堂,心都在滴血,要换新的茶壶、茶杯,还要换新的桌椅板凳,再加上那一条高价收购的老山参,这一年都白干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各种药材补品、婴儿的小衣裳、虎头鞋等用品,流水一般地被送进了澹园中。这些都是瞿越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随着瞿越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多,程澄的心中却越来越没底。
她越加想念鄢景宣了,自从他出门了,身边真的没个能说贴心话的人。
婆家人不用说了,瞿越是冲着自家亲孙儿,才对她如此上心的。关键是,娘家人能给她的关怀,其实也很有限。
哥哥程深要备考,自顾不暇,母亲沈青梅呢,她指望着哥哥程深出息了,过上好日子。好多事情,沈青梅都是有心无力的。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沈青梅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寡妇,给不了她什么实在的帮助,从八岁起,她就慢慢习惯了凡事自己拿主意。
她想念鄢景宣,因为鄢景宣对她好,不仅毫无保留,而且全然都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不附加任何其他的条件。
而且,鄢景宣也有能力对她好。
再想到他说过的要两个月才能回来,程澄就忍不住难过,日子都变得格外难挨了。
夜深人静了,程澄坐在书桌边,提笔给鄢景宣写信。
她有好多话想说,可她会写的字还有限,提起笔来就捉襟见肘。
最后,她只在纸上写下自己最强烈的情感:想念夫君,盼夫君早归。
第二天一早,程澄将信件交给了姜绵绵,叫她早些寄出去。
今年天气很炎热,程澄几乎都呆在房间里不出去了,屋子里冰块没有断过。可即便如此,还是难抵酷暑,冰块化了之后,屋子里湿气还重,也不能用太多。
一晃到了七月下旬,林沅背着箱子来复诊了。听说她怀孕了的黎棠,与林沅一道,带着东西来看望她。
这些时候兴致实在不高昂的程澄,见到熟人,情绪也变得好多了。
程澄热情地把她们两人迎进屋,然后吩咐丫鬟苗霁雯,“快去准备两个冰碗来。”
林沅关心她道,“这些天你感觉好些了吗?还出现过眩晕吗?”
程澄回道,“没有了,这些天都在家里歇着,感觉还好。”
林沅又给她把了脉,诊断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好。
黎棠吩咐她的丫鬟送上一个礼盒,“这是爪哇来的燕窝,美容养颜滋补。我知道你家什么都不缺,不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谢谢你呀,小棠。”程澄也不客气了,叫丫鬟们赶紧收着。
苗霁雯端上来两个冰碗,里头盛着从哈密来的蜜瓜,端给林沅和黎棠。
林沅尝了冰蜜瓜,连连称赞,“这瓜还得是从哈密来的才甜呀!听我师父说,那边气候很特别,白日里日头特别毒,夜里又很凉,所以蜜瓜的糖分才特别高。”
程澄看着她们吃冰冰凉凉的东西,嘴馋得很,可自己刚刚怀上孩子,万事都得讲究着,不敢吃冰的东西,只能忍着。
黎棠一边吃着瓜,一边与她闲聊道,“你这些天都在家里呆着,肯定没有听说季淑那两口子的事儿吧?”
“他们怎么了?快好好给我讲讲!”
一说到别人家的家长里短,程澄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可就爱听这些。
黎棠笑了笑,道,“季淑搬出去住之后,没过两天,张侍郎也跟着追了过去,还天天赖着不走。现在呀,季淑每天把他当苦力使唤,这事儿在京城这些衙门里都传开了。”
话说,季淑搬出去之后,张桓寻了些路子,第二天就找到了季淑的住处。
张桓兴冲冲地找上门,“阿淑,我来了。”
季淑开门一看是他,冷漠地瞟了他一眼,“张侍郎是来跟我和离的吗?如果不是,赶紧走人,别在这儿碍眼。”
张桓道,“阿淑,我说了不会和离就不会,你不要再想了。”
季淑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来干嘛?我跟你之间除了和离,无话可说!”
张桓死皮懒脸地挤进大门,“阿淑,求你收留我。往后,我也住你这儿,行吗?”
季淑一脸困惑,“什么?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张桓表态道,“阿淑,过去的这三年,我做得不够好,没能好好地保护你,我愿意赎罪,你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交给我。”
“你是认真的?”
“自然。你要我做什么,我绝无二话,只要你能消气。”
“呵呵……”季淑随手一指,“那儿有一筐脏衣服,你去洗了吧。洗完晾好之后,你再去把院子里的柴劈了,然后把厨房水缸装满。”
张桓没有二话,立刻去办。
忙活了两个时辰后,张桓屁颠屁颠地去找季淑回话,“阿淑,衣裳都洗干净晾好了,柴劈了,水缸也装满了。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呢?”
季淑头也不抬,又扔给他一串铜板,“明天买五十斤米回来。”
第二天当值过后,张桓扛着一袋五十多斤的大米,哼哧哼哧地扛着走回季淑的住处。
吏部尚书章庭梧的马车从他身边路过,章庭梧从窗户边探出个脑袋,“哟,这不是小张吗?你扛的是什么呀,怎么没叫个脚力?快上马车,我捎你一程。”
张桓深知这是季淑给他的惩罚,哪里还敢偷懒呀,赶紧回绝道,“多谢您的美意,您先行一步,别管我。”
章庭梧还热情地又问了一遍,“别客气呀,我这马车还挺宽敞的。”
张桓可不愿意说自己被媳妇儿体罚了,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没事儿,我就是坐了一天坐累了,活动活动筋骨。”
“行吧。”
张桓扛着一袋大米回去,累得满头大汗,一身衣裳全湿透了。
之后的内阁例会时,章庭梧与其他内阁大学士们说起了他头一天的见闻。
章庭梧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体力充沛,礼部的小张,下了值扛着一袋大米回家,说是活动筋骨。这一天不够他累的,还有精神头活动筋骨。”
林熙兆嘲笑道,“你就听他吹吧,还活动筋骨呢,他肯定是被他夫人罚了。”
“哟,竟是这样的?”
随后,张桓被自家媳妇儿季淑体罚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了。
张桓明显能感觉到,消息传开之后,他去皇帝跟前办差时,连皇帝看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同情和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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