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桥边,送别时候。
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家家手上多少都拿了些东西。
“杨道长,小道长,这是我家烤的咸菜肉饼,很好吃又好放的。”
“我这个我这个,茶叶蛋,外面可没有卖的,道长拿去当个接力点心。”
……
七宝和铃铛简直要被热情掩埋,差点无法挣扎出来。
七宝一直喊着不要,后来又喊着太多,最后无奈大声叫道:“拿个篮,每家就放一样东西,真的不要太多,听话啊你们,万一多的吃不完,坏掉岂不是就糟蹋了诸位一片心意!”
话说到这,才算是让踊跃相送的人们冷静了一些。
桥长走到七宝和铃铛跟前,拱手行礼道:“又让道长们费心了,多谢道长再一次救了我们整个水仙桥,甚至全镇无数人家,不被那恶鬼所害,如此大恩大德,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才好啊!”
七宝等人回礼后,七宝说道:“您客气了,道谢的话不必再说,前面我们也说过了,不需要回报,作为修道之人,遇到这等事出手本是应当。”
七宝又道:“你们这的女子明显过得不错,这是少见的好事,甚至是我游历多年,可能唯一听了劝还成功了的一处地方,那今天,我便再给一个建议吧。”
“除了教些本事,我建议还可以请些开明坚韧有见识的老姐姐们,教教水仙姑娘们内心的本事,须知人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不论遭遇什么,只要活着,哪怕不嫁人,或是嫁了又因故回了家,那留在这教教后辈们手上的本事也是很可行的。”
安静下来的人群听到这纷纷响应:“行,肯定行,说得多好啊,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无限是什么意思?哦,是无量啊!”
七宝笑笑:“当然,若是再碰到人力所不能解决之事,要大胆点别瞒着人,马上就得去请附近的观寺中人来看,再不行,就跑马送信于我,我会尽快赶到,地址等我到了京城,会第一时间写了送来这里。”
很多人鼻头发酸湿了眼眶,桥长最后郑重说道:“我今天也在这代表我们大家承诺,若是有一日,道长们有需要用人用钱的地方,水仙桥所有人都将义不容辞!”
众人大喊应和:“对,义不容辞!”
七宝提着篮子,和铃铛几人转身上了船,身后是桥长,是水仙桥民,是所有当龄女子,一群人齐齐弯了腰,送别了恩人们。
摇船的老伯如来时一般地卖力划船,不顾七宝等人的拒绝,硬是带着他们将全镇游了一圈。
客栈附近的小岸口,面对七宝的感谢,老伯咧嘴憨笑:“我船大说到做到的呀!”
老伯目送着道长等人上岸,又目送他们进了不远的客栈,待要划船离去时,发现座位边上有小团东西,拿起一看,正是一串铜钱,大概看看,可不就是两百文嘛!
拿了行李牵了骡子车,此时众人已经踏上官道行了不少路,准备继续往北方行去。
这会,铃铛终于停下了吃吃睡睡的行为,陪坐在车子前室,准备等下替换师父驾车。
她问七宝道:“师父,水仙桥的姐姐们是不是就是女子能活成的最好样子了?”
铃铛自小敏感,对女子的命运总是充满了不理解,直到现在她也找不到答案,而水仙桥女子们的模样,已经是超过她想象的好了,可她还是用了问句,而非肯定句。
七宝驾着车,这会路段平稳,她将一条腿蹬到她坐的前室板上,嘴里叼糖块,上半身靠在蹬上来的腿上,一抖一抖地回答着铃铛。
“当然不是啊,但放到这个世界,相对来说又是的。”
铃铛不解:“师父你还知道别的世界吗?”
七宝吸溜了下嘴里的糖说:“小铃铛啊,师父的来历说出来怕是要吓你一跳,哈哈!至于答案嘛,反正我认为,嗯,最好的模样应该是…”
“女子们知道她们有很多条路,并且还有能选择的权利,可以专注于相夫教子,也可以自由飞翔单身一世,可以独立自主赚钱养自己孝父母,也可以找个合适人相互扶持共抵风雨,只要不伤害别人,她的人生想怎么活都可以!”
“但核心本质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选择的底气,必须要来自,哪怕选择失败,自身也有意志和能力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只要有这样的底气,多个选择换着来都行!”
铃铛内心震动却又有种失望:“师父你说得都对,但这个世界好像是不行的。”
七宝摸摸铃铛脑袋:“改变不了世界的时候,可以勇敢做做自己,小铃铛,我们已经是很有能力的人了,殊不知也有女子们认为我们苦极了,有潜在的规则束缚着这个世上的人,其实他们没错,但我们也没错啊,做自己就好了。”
在铃铛享受着师父教导的途中,小雨突然轻轻落下,且眼看着有要变大的趋势。
七宝和铃铛停了交谈,临时决定拐到小路上,找地方躲雨去。
一个小村庄里,因为连续的雨天,铃铛几人已经在此落脚了几日。
散落在山脚下的一片土墙茅草房中,突出的一座半青砖半瓦房院内,村长儿媳妇端了小米糕进了一间房。
房门口,铃铛和重阳就着外面的白日光线正读着书,铃铛边上坐着灵笛,重阳边上则坐了个小娃娃,几个人挨挨挤挤快坐满了门口,只留了条过人的窄道。
铃铛在教,重阳在学,娃娃咿咿呀呀挥动小胖手,好像也听懂了似的。
村长儿媳李氏进了屋内放下小米糕,转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地笑了。
铃铛从小凳上起身:“婶婶太客气了。”重阳也是跟随着行了个礼。
李氏连忙挥手,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你们这两个孩子呀,太客气了哇,我还没谢谢你们带着弟弟一起呢,没给你们添麻烦吧?哎呀,我家乌孩能沾沾你们的文气,可是他的福气哇。”
这个家里,甚至这个村里唯一会说官话的就是李氏夫妻俩了,而且这的人话尾就喜欢带个“哇”字。
铃铛弯了弯嘴角说道:“一点都不麻烦,我很喜欢乌孩的。”
乌孩像是能听懂两人的对话,在那边呜嗷地拍起手来。
李氏大笑着上前抱起乌孩然后说道:“我带孩子陪她爷爷奶奶玩会,你们先用点心,读书辛苦,也要偶尔停下休息会的哇。”
铃铛和重阳对视一眼,都明白李氏是想将东西留给他们吃,所以把孩子给抱走了,这样的情况这几天一直在发生,劝也劝不动。
铃铛二人也只好从善如流地拿了小米糕三人分吃,想着待走的时候多留下些银钱就是了。
七宝穿了油衣打着伞去了附近转悠,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她就会到处看看,事实证明,她这个习惯给她多年来的游历起到了很大帮助。
这会铃铛等人正吃着,七宝在外告一段落,从敞开的大门走进了院子。
铃铛赶紧上前帮助七宝脱下防雨的油衣,又拿了干净布巾给她擦擦打湿的地方,然后捧着留出来的小米糕请了师父吃。
七宝就着铃铛的手咬了一口,松松软软满口淡香:“嗯,别说,李嫂子的小米糕做得真是一绝,这东西费料,回头多拿些银钱留下。”
七宝接过去几口吃完,铃铛在边上点头说:“师父,我也是这样想的。”
到了晚间,又是一桌对农家人来说非常丰盛的晚餐,小葱煎鸡蛋、豆角腊肉蒸、清炒大白菜配上大碗糙米饭,李氏的手艺香到一桌人吃得抬不起头来,当然都是很克制地埋头吃。
等吃完了,李氏走进铃铛几人的房间,拿出了几套柔软小衣塞给铃铛,对七宝说道:
“道长,这天一直也不晴,衣服着实难干哇,我就给做了几套你们好替换下里面的,料子不好你们先将就穿穿哇。”
七宝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如何能是将就,这简直再体贴不过了,多谢李嫂子费心了,对了,我车里有布料,我这便去拿下来。”
李氏使了大力非要拦下,七宝挣脱不开只好放弃,再坚持就成看不起人了。
村长家其实不算富裕,只是因为有个跑商的长子时常能带些粮食银子回来,才建起了这体面的房子,又拿着这些给几个兄弟姐妹成了各自的小家,再分了出去,但这样一通下来,家里剩下的也就没多少了。
而且这一次,李氏的男人出去跑商已经快一年,比以往去附近几个府城都要久些,于是往日里更是要省吃俭用,就这样,他们对待来投宿的这几位客人,却十分大方周到,从不提为难。
这些铃铛他们其实都能观察得出来,只是人家的一片善意捧到跟前来,总不好直说:“你们困难,别这么做了”,于是也只能先感恩收下,走时再做回报。
因为是在别人家,所以张大壮这些天一直没有被放出来,铃铛日常除了自己重复学习,加上教导同样一学就会的重阳,剩下的时间便是和灵笛乌孩说话,铃铛单方面的那种,也算是一种锻炼了,重阳偶尔也会赏脸捧个梗吧。
最配合的就是乌孩了,说什么都会给个回应,咯咯咯笑地手舞足蹈,重阳还发现铃铛背过身去的时候,偷偷亲了乌孩,亲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公平,又亲了亲灵笛。
当时重阳便捂着脸后退了几步,可惜白退了,人家根本就没回头。
这段时光是很轻松快乐的,所以当晴空再现,将要告别之际,铃铛内心很是不舍。
七宝整日在外晃悠,也习惯了这样的相逢和分离,还算稳得住,重阳在旁礼貌笑着,灵笛依旧没什么反应。
倒是铃铛,虽然面部表情不多,可走前却抱了乌孩好一会,又细细打量了这座农家小院,最后众人感谢了一番,坐上骡子车告别离去了。
李氏抱着乌孩,竟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公婆劝慰了几句,一转身进了中堂,发现不知何时,那桌上放了个荷包,打开一看,足足有二十两之多,待要追出去还,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这边铃铛等人继续行路,走了一天又野宿一夜后,再天光时,铃铛猛地起身说道:“光记得放银子,忘了找机会把布料给李婶婶了。”
七宝睡意未消,一脸懵地听她说完回道:“那再给她送回去?”
铃铛转头说:“要的,师父,布在农家是很珍贵的,我怕她舍不得买。”因为幼时的经历,铃铛对此感触很深。
七宝抹了把脸:“那就去。”
几个人简单洗漱了一番,在重阳的不解中,驾着车又原路回去了。
又是用时一天,黄昏时,他们已经拐到了进村的路上。
快到达那片山脚村落的时候,七宝和铃铛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
太安静了。
鸡叫狗吠人声,还有该飘起的炊烟,全都听不见看不到了。
骡子在继续前行,铃铛双眼用力往前方望去,射到了常人目光所不能达的远处,然后她“啊”了一声,眼泪顿时盈眶,她看到了
那里到处都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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