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这样的想法也只不过是在心中稍稍一转罢了。

    毕竟应翩翩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性情狂傲,名声不佳,又是出身宦党,  这就注定了他在前途上的限制。这样一个人,  就算再聪明,  又能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呢?

    眼下人们对于应翩翩能力的关注,甚至还不如因他这副漂亮的容貌引起的注意的更加多一些。

    下了早朝之后,又在这折腾了一场是非出来,皇上也有些不耐烦了,训斥了黎慎韫和黎慎礼几句。

    挨骂的主力还是一开始挑起是非的黎慎礼,皇上痛斥他做事轻率莽撞,  不成大器,  让他回去思过,又令黎慎韫尽快将进献彩珠呈祥的人找出来,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黎慎礼早就习惯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黎慎韫也恭恭敬敬地认了错。

    训斥了儿子,皇上又看了应翩翩一眼,微微犹豫。

    他自然也能感觉出,  今日之事,  黎慎韫对应翩翩很有几分针对之意,想必是因为之前应家和傅家的矛盾,  他想提母舅那边出口气。

    这件事,  皇上起初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此将两边的恩怨揭过去,  现在看来,  这个儿子还是有些跋扈了。

    需得警告他一番,让他不要以为仗着自己得到的宠爱,想对付谁就能对付谁。

    思及此处,皇上转向应翩翩,和声道:“应玦,你今天这幅画很得朕心,朕要好好地赏赐你。”

    他说着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数名宫女走上来,手中捧着十来个托盘,上面都是金光灿烂的珠宝。

    赏赐了这些金银之后,皇上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又道:“朕记得你原来便任了散骑常侍的职务,只是久病缠身,没怎么过来当差。如今既然病愈,朕加封你为通直散骑常侍,过几日的游猎,就跟着一起去罢。”

    应翩翩原本任散骑常侍,为皇帝亲卫,品阶不高,但权限极大,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如今“通直”二字的加封意味着他的官职更上一阶,拥有了调度下属的权限。

    这是皇上对应家的安抚,同时也是对傅家和五皇子的敲打。

    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应家既然已经得了便宜,就也应该见好就收了,若是依然不依不饶,未免会显得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应定斌闻言,满脸欣喜之色,跟应翩翩一起向皇上行礼:“臣与犬子谢过陛下隆恩!”

    见他如此轻易地就被这样一点小小的恩惠所收买,太子与黎慎斌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些微笑意,似乎都在嘲讽应定斌这等微贱出身的宦官,果然见识浅薄。

    皇上倒是对他们这样识抬举很满意,说道:“好了,都起来吧。今天的事情说到底也不过是误会一场。应公,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应定斌满面感激,心里却暗暗冷笑,极为不满。

    傅家对我儿子百般算计,你轻飘飘一句“不要放在心上”就以为都过去了?哼,那本公倒要看看,皇上的胸襟是不是也如此宽广!

    应定斌笑着说:“那是自然的,不过依微臣看来,五殿下实在也不必将当年那些旧事总放在心上,毕竟这并不是您的责任,您实在不必自苦啊。”

    黎慎韫心中升起些许警惕之意:“多谢应公提醒。”

    应定斌连道不敢,又缓缓说出了更加关键的话:

    “这几年来,臣每每见到宣平侯,都会听他提到,五殿下谦逊贤德,对下可亲,人人赞不绝口,镇北侯对您更是死心塌地的敬重,这已经足以看出您的人品。其他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些淫/秽之物,而对您看轻呢?”

    他满口的奉承之言,听着字字句句都是好话,说出来之后,皇上和太子的脸色却同时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应翩翩差点因为父亲的话笑出声来,他深深地低下头去,掩住唇畔的一丝笑容,只当自己不存在。

    人们总是认为宦官低贱,却往往忽略了他们的重要作用。

    在这座宫廷中,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宦官们沉默来去的身影,他们总是低头哈腰,摆出一副极端卑微的姿态,让人几乎难以记住那张深深埋下的面孔。

    可是他们看见太多,听见太多,陪伴在主子们身边的时间也太多,无时无刻不倾听和观察着整座宫廷当中的秘辛,揣摩主子的心意。

    这是他们能够生存下来的基本技能,做不到的人几乎都死了,留下来的人都是善于逢迎上意,察言观色的。

    而应定斌,经历三任皇帝,投靠太后一派,如今做到了西厂厂公之位,他在这方面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

    眼前这位皇帝,最讨厌心机深重,虚伪乔装之人,你在他的面前,需要时时留心,却不能显得太拘谨慎重,否则就会让他觉得此人心眼太多,不是纯良之辈。

    除此之外,皇位不是正经继承而来的人,往往也都更加容易多疑,应定斌跟黎慎韫说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皇帝的心。

    傅家本来就手握兵权,就算他们是黎慎韫的母族,但到底也不过外戚罢了,傅英跟别人如同夸赞自家子侄一般夸奖黎慎韫,是什么意思?帮他收买人心,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般亲近,甚至胜过了自己这个父皇?

    还有傅寒青,应定斌说他对五皇子敬重无比,所以当他跟应翩翩之间发生了矛盾,黎慎韫也会通过针对应翩翩来给傅寒青出气,这对表兄弟如此抱团,那还得了?

    皇上一时之间又想到了刚才黎慎礼口口声声为黎慎韫抱不平的样子,心里更是烦躁。

    他固然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但如果人人都对黎慎韫颇有好感,死心塌地,那问题可就大了。

    皇上突然打断了应定斌:“应公,你不必再说了。”

    应定斌停口,脸上露出些微惊讶之色。

    皇上淡淡地说:“镇北侯这一次对应玦无礼,乃是公然羞辱朝廷官员,行为狂悖,居功自傲,实在过分,朕正要责罚于他。”

    他传令道:“钱保献,传朕的旨意,镇北侯思过三个月,这三个月当中,不禁他的足,但也不必办差了。至于宣平侯,教子不严,罚去一年俸禄!现在你立刻就去傅家宣旨吧!”

    在应定斌和应翩翩刚刚来面圣之前,皇上还是一副息事宁人,想要将傅家就这样放过去的态度,如今突然改变主意,让所有人都不禁愕然。

    在那个瞬间,黎慎韫面上的表情产生了片刻的扭曲,他攥紧了手指,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0。】

    事情到了这一步,应家几乎是大获全胜,应翩翩与应定斌谢恩之后,皇上又将应定斌单独留下,询问一些有关于西厂的公务,应翩翩则同各位皇子一起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应玦。”

    应翩翩刚刚走到一棵大树后面,黎慎韫突然脚步一错,挡在了他的面前。

    应翩翩微笑道:“五殿下还要赔礼道歉吗?我已经原谅了你,这就不必了。”

    黎慎韫打量着应翩翩,面上的冰冷和怒意已经褪去,须臾,露出了一个充满兴味的笑容,说道:“应玦,你可真是好样的。”

    应翩翩“哎呀”一声:“您这样夸奖我,可真是叫臣不好意思了。这算什么呀,您别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偏生又朱颜玉貌,眉目含情,又是可恨可恼,又是动人心魄。

    黎慎韫道:“我很奇怪,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从第一次见我就开始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

    应翩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害怕了?”

    黎慎韫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世界上居然会有人问他这样的话,实在是愚蠢狂妄的有点可爱了。

    黎慎韫觉得很好笑,而且越想越是有意思,于是他当真大笑起来,摇头道:“应玦啊应玦,你可真是个妙人,原先是我不知道你的好,还觉得傅寒青是被鬼迷了心窍。但现在我突然理解他了,我觉得我也有点喜欢你。”

    应翩翩哂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是么,多谢厚爱,不过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五殿下,你目前是最让我讨厌的一个。”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5,兴趣值增加10。】

    黎慎韫笑容不变,慢条斯理地说:“应玦,我欣赏你的勇气,不过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可就不对了。宦奴出身的人,先得学会怎么把人伺候高兴才是本分,你不懂,可见欠调/教。”

    他将声音放低,十分恶毒地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画春/宫图,改日本王让镇北侯帮你在军队里找上十个二十个的壮汉,带你把上面的玩法一一体会个遍如何?到时候你若是还能说的出来话,本王才是真的佩服你。”

    黎慎韫倒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吓住这个无法无天的猖狂小子,只是听到对方不断嘴贱,也不知不觉被应翩翩撩拨的满心邪火,说话跟着阴损起来。

    说完之后,想一想那场景,他自己倒是心中一动,兴起了浓厚的兴趣。

    却不料应翩翩朝着黎慎韫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笑盈盈的神情陡然一变,换做满面的委屈,退后两步,万分为难地说道:“五殿下,您就是这样逼迫我,我也不能答应您!”

    黎慎韫:“……”

    应翩翩满脸清纯无辜:“殿下,臣的记性确实稍微好些,但方才那些春/宫图实在有辱斯文,不堪入目,臣却是丝毫不敢直视的,除了研究墨色,根本不记得上面具体画过什么了。您说让臣回去全部临摹一遍,供您细细赏玩学习,这实在是臣能力有所不逮,您发怒威胁臣也没用啊。”

    他一脸恳切,苦口婆心地说:“更何况纵欲过度终究伤身,殿下,您也要保重才好,以免陛下担忧。若是上火,就多喝菊花茶。”

    太子、四皇子和七皇子正并肩从后面路过,将应翩翩的话听的十分清楚,均是面色古怪。

    四皇子黎慎斌不禁哈哈大笑,拍了拍黎慎韫的肩膀,说道:“五弟,你不会一直为了王妃守身如玉吧?看把自己都给憋成什么样了,回去哥哥送你个美妾给你,有火泄火,你逼迫人家应公子干什么?”

    黎慎韫:“……”

    应翩翩,你娘的,你这个死太监养出来的小王八羔子。

    【叮!黎慎韫怒气值增加10,兴趣值增加20。】

    【主角阵营重要人物“黎慎韫”今日怒气值已刷至:100%,任务完成,获得任务奖励:七合教教主池簌个人资料一份。

    重要提示:本资料由七合教内部人士、民间传言、原书片段等渠道收集而来,或掺杂主观因素,不完全具有权威性,稍后发放到账,请宿主注意甄别。】

    应翩翩目的达成,也就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一副生怕黎慎韫再无理纠缠的表情,快速向他们行了个礼:“几位殿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应翩翩立刻转身,一溜烟走了个没影。

    他在宫门口等了一会,没过多久,应定斌也出来了。父子两人都没有乘轿,并辔策马回府。

    “阿玦,除了傅家的事之外,为父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你是否与五皇子结下了什么私仇?”

    一路上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快到府里的时候,应定斌冷不防开口询问。

    应翩翩笑道:“没有啊,我哪有机会见他。今日之事,不是他先找我麻烦的吗?”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应定斌道:“但我觉得,你很心急,好像一直赶着要对付他激怒他一般,不像你的脾气。”

    应翩翩沉默片刻:“原先住在傅家时,多受蒙蔽,一朝梦醒,深恨往日愚钝,故而……急躁了。”

    他这话一说,应定斌一阵心疼,恨恨地说:“傅英那个无耻小人,又生了个不明是非的糊涂儿子,今日皇上责罚他们,只能稍稍解我心头之恨,他日定要亲眼看着这一家伪君子在人前显形,遭世人唾骂,我才甘心!”

    应翩翩道:“可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们如此算计我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下毒的事情,傅寒青似乎确实不知情,但傅英这样做的目的,十分叫人想不通。”

    应定斌道:“当年城破之后,你父亲不肯受降,在城头自刎,他的后事、遗物、残部,都是由傅英处理的。而后傅英回到京城,就一直在找你,也是因为他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了你的身世。”

    “我想,或许他的作为会跟你爹留下的什么东西有关,但年去日久,实在不好调查。”

    应翩翩道:“等他求着我放过他的时候,什么都会说的。”

    他时间有限,不想浪费来查什么真相了。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和傅家就是仇怨深重,他必须在自己死前铲除掉这帮人,再安置好父亲。

    可惜,他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否则会更加放心一些。

    应翩翩的语气很平静,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股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戾气,让应定斌心里微微一沉。

    这次他们父子之间解除了误会,应定斌心里固然高兴,但他有的时候也会隐隐觉得,应翩翩身上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喜怒随心,言笑开朗,而如今,虽然时常在笑着,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底的情绪没有半点温度。

    这孩子……

    父子两人各想着各的心事,都是一阵默然。

    片刻后,应翩翩道:“爹,您放心,我有分寸。”

    应定斌隔着马伸出手来,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爹不担心别的,只是怕你手段如此强硬直接,反倒伤着了自己。五皇子不是好相与的,一时占了上风,他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上当了,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应翩翩开玩笑一样地说:“爹,您上回不是说喜欢闺女吗?要不然,再去慈幼局给我收养一个贴心的妹妹,以全您一片殷殷叮咛之情?”

    应定斌哼了一声,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养!操心你小子一个人还不够,想累死你爹?”

    应翩翩哈哈大笑,说道:“怕累您就少操心嘛,左右儿子今天得了金银升了官,如此威风,您只管乐呵不就得了。过几天咱再设宴请点人过来显摆显摆,旁的您想那么多做什么!”

    应定斌笑骂道:“臭小子!”

    说话间两人也已经到了应府门口,一起下马回府,便不再谈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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