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铃声刚响,王老师就走进来,在公告栏上贴了一张表。她推了推眼镜,先扫视了一下全班,颇有开骂的预兆。
教室里鸦雀无声。
周广愚想起自己写数学卷子时的纠结,心里莫名发怵。
王老师扫完,平静道:“成绩我已经贴在墙上了,这次我们班总分在理科班里排名第三,学校出题稍微有点难,我看了你们的卷子,理综成绩勉强说得过去,就是这个英语啊……”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惨不忍睹:“偏科也不带这么偏的,那个平均分连我都不敢多看。你们钱老师已经在办公室气吐血了,等着英语课她找你们算账吧。”
众人听见她开玩笑,终于长舒一口气,庆幸之余又后怕。
下课之后,公告栏里外围了两三圈。b班学生脸上神态各异,考得好的了却一桩心事,考得差的哀怨连天。
“靠,齐思衡你是不是偷偷学习了,居然数学考这么高!滚滚滚,以后别在我面前晃悠!”
“啊——我语文作文没写完。”
“真是印证了王老师说的话,我英语怎么考的,居然只考了你的一半!”
“……”
周广愚站在墙角,飞速扫了一眼成绩表,看到了自己的分数。
此时众人都忙着找自己的分,趁着没人看过来,王老师一手抱着教材,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平静道:“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刚下课,诺大的办公室内只有几个还在排成绩单的老师。王老师坐在堆满作业本的办公桌后,扶了扶眼镜,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审视感:“看到自己的成绩了吗?”
“……”周广愚只觉得自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崽:“看到了。”
“你的卷子我看了,”王老师点了点她的卷子,“总分是b班中游的水平,但单科拎出来看问题就很明显了。你的数学,物理基础不牢,大题思路不对,还没写完。”
“但是你的英语考了班上第二,钱老师一早跟我夸你来着,说你作文写的不错,以后有些英语的竞赛可以推荐你去。”王老师双手交叉,语气柔和,“我今天找你来,当然不是骂你,只是我看了你上学期的文综成绩,明显比理科更占优势,所以想问一句。”
“为什么不选文?”
周广愚笑:“家里人一起决定的。”
“这样啊……确实也该参考家里人的意见。”王老师点点头,“那行,这样。我找你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商量一下,怎么提高你的成绩,尤其是理科。”
“嗯。”周广愚点头。
“我很难空出时间帮你辅导什么的,理科班偏科的情况也不只你一个,我会找他们挨个聊。但我能尽力帮到你的,可以随时拿题来问,别不好意思。”
真是对学生很挂心啊。分班遇上这样的班主任,周广愚内心不由得有些感动,再次点头应下。
“是这样,我这里呢,有一个情况跟你很像的人。”王老师说,“相互促进也是一种方法,老套是老套点,但成效还是不错的。”
这句话一出,周广愚听着变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王老师道:“林恪偏科偏得钱老师头发都要掉光了,假如你同意,我待会儿叫他过来,让他回头帮你和几个偏科的同学一起梳理梳理。你们几个就时不时凑在一起,各展所长,各补各的,搞个互助小组,啊。”
周广愚:“……”
周广愚只觉得自己头上一个晴天霹雳,劈得她从一个完整的西瓜变成两半,鲜红的瓜瓤都喷了一地。
活了十几年最离谱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该死的巧合,该死的缘分,该死的偏科,神他妈互帮互组小组,她要沦落到给时尚先锋当学生!
这哪是相互促进,这是相互残杀吧。
虽然不是结对子,但这种熟悉的一师多生……
以脑勺王那种性格,真的不会把他们压榨至死吗?
她震惊地看着笑呵呵的王老师,只觉得她像个无脑拉友谊进度条的npc。
周广愚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王老师,一定要他吗?”
“你觉得林恪太不着调了是吧。”王老师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说话有时候是不好听,但就事论事,学习这块儿还挺上进的。你们公事公办,把他当个工具人就好。”
“哦,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王老师笑眯眯的,细细的眉毛扬起来,“你们这些小姑娘应该对林恪没感觉吧?所以这个合作组里不会有成对的,是不是?”
周广愚:“……”实在是没想到啊。
周广愚:“老师,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对我来说,不可能。”
于是王老师拍案敲定,愉快地把她放走了。
她回班的时候林恪还在趴着睡觉,就这样雷打不动的趴姿,这样丑到爆炸的荧光绿外套,都能引起路过的女生讨论几句。周广愚只觉得他现在浑身散发着刺眼的主角光辉,快成灯泡了。
她心里波涛汹涌,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敲了敲桌沿。
林恪手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眉头紧紧蹙着,脸色比中午还要白上几分,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目光还有些不聚焦,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大概真病了。
没等他开口,周广愚就指了指楼上:“王老师叫你。”
林恪呼出一口气,抓了两下额前的头发,撑着桌子起来的时候脚下都有点飘,一阵头晕眼花。他闭了闭眼,周广愚看他脸色实在太差,问道:“你没事吧,行不行啊?”
林恪从兜里把口罩拿出来戴上,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座位,张西坞的座位是空的。
他只好退而求次,看着周广愚,语气晦涩:“我去趟医务室,帮我请个假。”
周广愚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答了:“……我是你的管家吗?”
林恪咬牙切齿:“帮个忙,谢谢。”
周广愚挥手:“一路走好。”
然后他真的一路走好了。
钱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英语教师,喜欢穿一件金光闪闪的外套,被前几届的学长学姐们戏称为“金钱豹”,芳名流传到这一届,大家认为“豹”至少身形敏捷,不贴切。
所以被迫改号“金钱肚”。
金钱肚这几天改他们的卷子改得血喷三尺。一进门先把b班骂了个狗血淋头,重点全在那一百出头的平均分上。b班同学们集体化为一窝小鸡崽,不敢言语。等她好不容易骂完了,准备评讲试卷,冷眼往下一看,看到林恪的位置空着。
“周广愚,你前面坐的谁?”语气不善。
“……”
“林恪,”周广愚慢吞吞说,“他去医务室了。”
“生病了啊?我改完卷子都没病他倒是病了……那你回头借他订一下卷子。齐思衡你们几个也好意思在下面笑,一个个作文写的都是什么玩意?让你们写提高国民素质的重要性,还有人给我写建议打扫学校厕所?导航仪都没你会偏!”
台下传来几声没压制住的低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好不做。笑完了,周广愚无奈地拿起红笔订正起来,把字写得稍微端正了些,没再连笔。
她本来以为林恪只是请一节课的假,谁知道连着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来,估计是直接在医务室借张床睡了一觉。每个老师走进来第一件事就问林恪人在哪,周广愚不堪重负,后来其他人都学会帮她答了。
这尊存在感极高的佛晚自习前才施施然回来,睡饱后果然气色都好了不少,一路上收到b班不少人关切的问候,一脸奇怪:“他们怎么全都知道我去医务室了?”
周广愚心说你也好意思问,用笔杆敲了敲那沓要订正的卷子:“王老师跟你说了吧?这是我跟其他组员拼拼凑凑出来帮助你的,请。”
那理直气壮的架势就好像她是个老师一样。
林恪的柳叶眼给人一种略微女气的锋利,偏生上面是刚强的剑眉,这么一中和,是那种独特的盛气凌人。只要他人往那儿一站,不管做什么,总显得骄傲。
这就很容易让人看得不爽了。
出乎意料地,林恪没找她茬,只是掀了掀眼皮,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把她的卷子抽走了,轻飘飘道:“谢谢。”
周广愚:“……”
周五仍然要留下来晚修,离晚自习开始还要一段时间,孙晓琴她们踩铃声回班是常态,整个教室里显得空荡荡的。周广愚把掉下来的头发捋回耳后,视线重新落在练习册的数学题上。她的圆珠笔转了好半天,总算是泄气般抬头看着林恪的背影。
这人桌子上放着一小盒从医务室带来的冲剂,白色保温杯里飘出淡淡的药味,正安静地捻着试卷边订正。
她沉默了一下,看了看那道题,犹豫了。
问?
不行,问了不就等于先低头吗?
那就别问了。
嘶,可王老师都发话了,人家第七名,比我高了整整有十一名。
可是问的话……
呸,哪能这么便宜他,上个教我题的人还是郑行生呢。
她实在犹豫不定,烦躁地把练习册上的页码涂黑了,还没继续涂另一页,就觉得桌沿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林恪捏着她的英语卷子一角,指着一个英文单词,语气淡淡:“你这写的是v还是u?”
“啊?”周广愚手撑着桌面,微微俯下身过来看,看清后简直想呕血,道:“你怎么看的,这是o,obey。”
林恪不爽:“你自己写这么丑,谁能看清楚啊。”
“我……”周广愚气结,看着他转回去,发誓再搭理他自己是狗,拿起笔继续盯那道题。
“……”
得,狗了。
不搭理也没用,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她看着那道数学题,咬牙切齿,感觉这会儿就缺朵花让她撕一撕。
紧接着,她的桌沿又被敲了一下。
“你是不是有病啊。”周广愚烦了,摔笔直接瞪着他。
林恪只是回头还卷子,被她凶得猝不及防,愣神之余扫到她胳膊压着的练习册。他刚回来的时候看她就空着那道题,都过了十多分钟了还是一笔没动,顿时懂了什么。
“成。”他被凶得莫名其妙,一肚子火还要压着,脸都黑得差不多了,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周广愚看他一眼,知道他要发作,嘴唇抿起来。
只见林恪突然伸手,把她的练习册往外一抽,周广愚压得轻,练习册被他这么一拽轻而易举到了他手里。他脸色还带着点生病的疲倦,皱着眉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三下两下把题看完了,语气有点不耐烦:“这题简单成这样你都不会,怎么考的b班?”
“……”
周广愚开始还有点发愣,听到这句话圆圆的眼睛眯起来,难得带了点恼怒:“你爱教不教,这么不情愿直接跟班主任说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互帮互助。”
林恪本来耐心告罄,听到这一句,动作不可察觉地顿了一下。
周广愚这人是真莫名其妙,她好像缺乏极乐和极悲,情绪只在固定的范围内浮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都能敏锐地觉察出她情绪的起伏来,比如上次戳戳他然后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比如现在罕见地生了气。
他有点说不出的意外。
而周广愚还瞪着他,跟只金鱼似的。
短短几秒,周广愚的怒气值积累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从开学忍到现在的闷气和不顺心,想要找这个欠逼打一架的鲁莽和冲动——
下一秒,她愣住了。
这些气突然轻飘飘泄了出去。
林恪皱着眉拿起铅笔在她的练习册上画条件,再在旁边写了几条公式,完事之后把练习册往她桌上一放,指了指题目,看着她的目光还有点烦躁不爽,但和刚刚相比已经敛去许多。
周广愚愣了一瞬,看到他清晰分明的下额线动了动,声音因为感冒而沙哑。
“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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