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狡猾,豹猫垂着眼睛看她,嘴角勾出戏谑的弧度。
少女站在门口,来时路被他堵了个严实,似乎才明白过来林恪是在打趣,拧起眉。
“别这样,怪恶心的。”她慢慢吞吞道,抬头正正对上林恪的视线。
林恪不可察觉地愣一下,这句话本是逗她,谁知她认了真。
周广愚反手把门推开,进了教室。
下节又是数学课。
也不知道是不是基础不够扎实的缘故,周广愚总觉得这几天上数学课有点力不从心,那种费力听课的茫然无措越来越强烈,看着王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她的眉头都快蹙一起了。
反观她的补习对象,一支笔在指尖一点一点的,看着复杂的板书云淡风轻。
周广愚心烦,看着他的拽样更烦,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哥已经成了她的假想敌——谁让他们是一个互助小组的呢。
说到互助。
其实,她明白放下身段问个题,对自己有益处。
放下身段……
林恪整理课桌准备去食堂的时候,突然被圆珠笔戳了戳肩膀。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周广愚。
他扭头回去,见周广愚摊着空白的笔记本,往他这儿推了推,垂下来的睫毛半遮半掩,圆珠笔被手指无意识攥紧。
林恪瞥了一眼笔记本,心下明白七八分:“干什么?”
“帮个忙,梳理梳理数学。”周广愚说,“林恪,互帮互助小组。”
林恪挑眉:“你不会啊?”
周广愚拳头迅速握紧了,林恪就等她握紧这一刻,立马要起身走。
他一动,胳膊传来奇怪拉扯感。
他被拽住了。
林恪侧首一看,周广愚一手攥住了他的袖子,无辜地仰头看他,大有一副不答应不放他走的野蛮架势。
人长得太无公害也是种本事,女孩子皮肤很白,所以瞳孔颜色显得深纯,耳侧的头发掉下来几绺随着动作摆动。
看上去很乖。
他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晃神,却听见周广愚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
“我真不会。”
林恪:“……”
乖个毛,有病。
他还没想好怎么动作,耽误的一点时间已经足够别人看过来了。
他脊背一僵,感觉到孙晓琴投过来好奇的视线。
张西坞原本还瞌睡着,朦胧间听见下课铃,正迷迷瞪瞪:“林恪……下课了吗?”他问了一声没得到回应,揉了揉眼睛,抬头看见行为举止古怪的二人。
孙晓琴正唱:“女拉男,男要走,女不允,徒伤悲!”
张西坞:“……”
徒伤悲的罪魁祸首还紧紧拉着林恪,眼睛跟在水缸里的金鱼一样圆溜,因为自己的率先低头而难堪地舔了舔下唇。
“你就当帮个忙,我回头去店里把那个手链买了,行不行。”她低声道。
林恪那个瞬间真的愣住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浆糊,他并不是心跳加速,也不是情愫滋生,只是觉得意外,周广愚扯着他的袖子求人,太意外。
意外了短短几秒,他便冷静下来:“你松开。”
“……”周广愚松开了,“没人会误会的,你放心。”
“我不是要说这个。”林恪低头看着她,目光有点淡,声音却低:“水果茶。”
周广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恪:“水果茶。”
“……”
“什么……”周广愚的表情出现了空白,半晌道:“几分糖?”
“正常糖,常温。”林恪看她愕然的样子,慢悠悠,“补习费都不给,就拉我袖子低声下气求人啊?”
周广愚又尴尬又心虚,都想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喂,你不要说这么奇怪啊,我这不是看你要走才拉住的。”
“水果茶,谢谢。”林恪云淡风轻地迈开步子,“现在走了。”
周广愚:“……”
有病。女生撑在桌面上的手抬起来捂住了眼睛,抿起嘴唇,原地气成一只鼓鼓的河豚。
·
气归气,她倒也想找组里的别人帮忙,奈何齐思衡此时不见踪影,座位又离她太远,算下来只有林恪最方便。气也没办法,气也得找他,这就是她想打林恪的原因之一。
她加速吃饭的速度,出校门去捎了杯水果茶回来送到林恪桌上,发现这人还没回来。
周广愚默默坐回去整理书桌,目光扫了一眼桌面,动作蓦地一顿。
她记得自己放学的时候把笔记本放在桌角,圆珠笔夹在里面,可这会儿笔记本放在她桌子正中央,笔斜斜地躺在封皮上。
她的本子被人动过了。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白,把本子打开,往后唰唰地翻了几页。
果然。
撞进眼睛里的是一页陌生的笔记。
林恪的字谈不上好坏,个人风格却十分突出,不像郑行生的端正。竖写得很长,每写完一句还要在末尾点一下,如他人一般,有些骄傲地不受约束。
笔记记得不多,洋洋洒洒半页纸,三言两语把一个知识点概括了,附赠了几道经典例题。写得也不算详细,但语言精简干练,周广愚看完一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行,一杯水果茶也不亏。她摸着纸面,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晚自习的时候,林恪低头正写着作业,感觉后颈领子被冰凉的东西勾了一下。
他差点跳起来,回头,看见周广愚高悬的圆珠笔。
这回他连气都生不出来了,眯了眯眼睛:“你有事没事?”
周广愚:“谢谢。”
这句来得突然,林恪不可察觉地愣了一下。
不正常,今天已经愣了两回了。
林恪的身子松了松,柳叶眼尾巴的褶随着垂眼隐去:“下次水果茶少放点糖。”
周广愚震惊,想骂出来,碍着老师在场只能压低声音,皱眉:“你明明自己说要正常糖的。”
“我改主意了,男人说的话你也信。”他一副无赖的样子,勾了一下嘴角。
周广愚第一次听他开玩笑,先是瞪圆眼睛,下一秒,一个没控制住,低头笑起来。
她一笑,圆圆的眼睛里蓄了亮光,白生生的脸颊落下来一点碎发,看惯了她平日的木讷,这样鲜活的表情实在少有。
“行,勺哥说什么都对。”她笑得偏头咳嗽几声。
“谁是勺哥?”林恪看她。
“你。”周广愚指了指他。
“什么勺。”林恪问。
周广愚看了看讲台,小声:“后脑勺。”
林恪:“……”
他面无表情,威胁似的隔空点了点周广愚:“少得寸进尺。”周广愚又笑了,心里没来由生出一点愉悦感。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从这一刻开始,她和林恪好像真的少了那么一点点不对付。
·
但这并不是错觉。
周广愚开始拉下脸来问几道题,林恪在语文测验上转头问她字怎么写,不过他们依旧谈条件,林恪要水果茶,周广愚要棒棒糖。
关系不亲密,相处不熟悉,一点接触和聊天都得谈条件,说借口。好像缺少这些借口横在前面,“学习”就会变得不这么名正言顺,不这么坦荡自如。
周广愚是没什么别的心思的,只是觉得林恪不如原来那般不可理喻,有时候人也算可以。但单单这样跟他交流,又莫名其妙觉得不自在。于是总东扯西扯,编出一堆说服别人的话。
事实上没人需要说服,只觉得他俩在认真搞合作小组,齐思衡和孙晓琴也会来插几句学习学习,说服的不过是周广愚自己。
不过这个时候,周广愚没有意识到这点。
课间,周广愚嘴里含着橘子味的棒棒糖,酸涩的糖球包裹一层甜,让心情飘起来:“你们待会儿是不是要和d班打篮球啊?”
林恪捏着红笔订正他的英语作业,男生在她桌上撑着胳膊,眉头锁着扫过一行行晦涩难懂的英文单词:“嗯。”
“你跟齐思衡好了吗?”周广愚好奇地说。
“什么叫我跟齐思衡好了。”林恪抬眼。
一边看热闹的孙晓琴嘎嘎笑起来。
周广愚也没忍住笑:“哎,就球技,磨合,那类。”
林恪看她一眼,继续订正:“这种东西,你到时候看就知道了。”
周广愚抬头,橘子味儿在唇齿间蔓。
“勺哥,你不会在邀请我看你们的球赛吧?”她说。
“狗稀罕。”林恪说,“你能看懂什么。”
“我确实不太懂。只能看你帅气地飞投出去能不能碰到篮筐。”周广愚说,“看你帅气的跑步姿势能不能吸引到隔壁班的女生反水为你加油。”
林恪:“……你想死是吗?”
周广愚不想死,孙晓琴笑得想死:“我还是第一次看周木鱼这么对人蹦冷枪,果然还是林恪太欠了吧。”
张西坞:“反常。林恪,你现在好幼稚。”
林恪冷不丁被点名,抬了抬眼皮:“跟傻子说话被影响的。”
孙晓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乐。
周广愚的圆眼眯起来,是竖起刺来的河豚:“你什么意思。”
林恪慢悠悠:“木头。”
周广愚慢悠悠:“勺儿。”
孙晓琴笑骂:“你们这俩事儿逼。”
教室的角落,嬉闹又和谐。
·
十月秋,昨晚下过雨,风夹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室内体育场。
“哐当”一声,篮球在篮筐上转悠两圈,落了进去。
连王纯凌都忍不住叫好一声,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来,我们班男生还真有两下子。”
中场休息换人,b班领先d班五分,周广愚不止一次听到d班那一块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目光还紧盯着齐思衡和林恪。
林恪很正常,没为了耍帅像d班男生一样拉衣服来擦汗,手背贴了贴颈脖,漫不经心晃下去喝水。
反观齐思衡,他泰然处之,很享受地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把袖子拉到肩上,露出他结实的小臂,咧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周广愚实在不忍直视,反射性去看章兰,后者正面不改色地一口口喝水,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扬了扬眉毛,表示疑惑。
对齐思衡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章兰明明跟齐思衡是一对,为什么他们都说章兰喜欢女的呢?
周广愚不好多想。
中途休息结束,比赛继续。
d班的男生打得不凶,不少人还是林恪以前的同学,充其量算是一场以玩为目的的娱乐赛。林恪没跟齐思衡打过几次,几乎是毫无实操经验,但架不住俩人都打得好,分还是缓慢往上跳。
关键时刻,林恪仰头,修长的手臂一伸,起跳。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掐着点进了篮筐。
“砰!”
男生的纯白短袖被汗水浸透,在风中鼓动,仿佛一面飞扬的鲤鱼旗。
潘林吹了哨,b班一阵欢呼,周广愚趁着热闹回头看姚娜,果不其然,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那道身影,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瓶没开的矿泉水。
原来喜欢郑行生的时候都没送过什么礼物,尽想着怎么当个好同学了。
周广愚感叹得想唱首歌。
顺着她的目光,王纯凌也注意到了姚娜,嘀咕道:“她还真喜欢林恪啊。”
“嗯?”周广愚回神。
王纯凌:“我特别不明白这种人,才开学几周啊?上赶着献殷勤似的。”
她说话直得一点不懂委婉,话语中不屑之情甚至懒得掩饰,周广愚笑着摇摇头:“暗恋嘛,多多少少可以理解的啊。”
“是。”王纯凌大方承认,“我能理解暗恋啊,不能理解她而已,我以前……”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半截就吞进喉咙里,蓦地没了声。
周广愚抬头,对上了往自己脸上砸来,带着猛风的篮球。
她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举起手臂一挡,下一秒,篮球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臂上,伴随着钝痛,她不由自主闷哼一声。
“哎!你没事吧!”王纯凌急急忙忙。
她的声音很大,b班的人都纷纷侧目,看见滚落在地上的篮球。
“我操。”齐思衡目瞪口呆,转头望着d班那一众人,“谁扔的啊我靠,砸到人了不知道吗?”
扔的人解释说只是失手,扔错了方向,周广愚揉了揉手腕,慢吞吞说没事,好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插曲,众人没在意,又移开了视线。
齐思衡跑下来喝水,余光看见林恪瓶子里的水空了,好心指了指旁边的姚娜:“哎,正好,娃娃给你买水了。”
姚娜愣了一下,脸上涨起一丝红晕,握着瓶子的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窘迫,林恪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给我的?”
“嗯……”
“谢谢,”林恪把微湿的头发往后一捋,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唇:“你不渴吗?”他苍白的手指点在下唇上,正着眼睛看人,给足了客气,又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放肆。
这就过了分了,姚娜的脸一下红了,没说出话。
他迈着步子走过来,领口因为动作敞开了一些,周广愚又看见了他锁骨上那颗明显的痣,林恪很高,而周广愚就坐在原地,只有仰头才能对视上。
周广愚方才还认真欣赏他和姚娜的同框,心想那瓶水怎么还不交到林恪那儿,磨磨唧唧的何时才能更进一步,结果正主亲自下场来自己面前,倒生了疑惑。
“干什么?”她问。
只见林恪晃了晃瓶子,因为运动皮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顺着喉结淌下来,眉毛微扬,是那副讨厌的戏谑神色:“买水啊,小周。”
周广愚眼睁睁看着姚娜闻声看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林恪这个人,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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