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深沉的乌云遍布整个天空,如果不是傍晚的天空自厚厚的云层间勉强投出的点点光线,大概会有人认为布鲁德海文这个时间就已经迎来了夜色。而伴随着这样令人心情愉快不起来的天色的是连绵不绝的暴雨,无数豆大的雨珠打在车窗上,连绵成一片声响。

    车前的雨刷不知道被启动了多少回,每当黑色的雨刷扫过,车前方的画面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液清晰了一瞬之后又会很快被新的雨珠拍打得什么也看不清楚。

    车身仿佛将车内和车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车身内安静得出奇,夹杂着不时变得浓厚的香烟的味道。

    他的视线范围内是一沓不知道被翻阅了多少次的资料,眼角的余光能够瞥到被坐在副驾驶的警局同事夹在手指间,正在向外弥散着白色烟雾的,带着点点红色火光的香烟,明明应该起到舒缓情绪的作用的尼古丁燃烧的气味此刻却充满了一种难言语的焦躁感。

    他拿着资料的手机械地翻动着,一页又一页附着受害者死亡现场照片的资料在他眼前划过,但没有一个能够真正地进入到他的脑海中,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警车内的车载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车厢内尤为响亮。

    “da!”坐在他旁边的同事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手一抖,香烟上的烟灰因此而被抖落,犹带着滚烫温度的烟灰落在了警服的裤子上,“抱歉,格雷森,电话你先接……”

    他闻言连翻着资料的手都没有收回,另一只手就熟练地拿起了电话的听筒——虽然他知道最开始他的这个动作是因为对这通电话所抱有的焦急和期待,这个案件已经不能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侦控组的同事熟悉的声音,告诉他们,如同专程前来调查这个案件的fbi调查专员们所推测的那样,在他们负责监视的这片区域内收到了相关的报警电话,犯罪嫌疑人应该还没有离开。

    他和同事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对视了一眼,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推开警车的门,就冲入了大雨之中,天气并没有因为案件称得上是突破性的进展而对他们有半分的偏帮,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豆大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直接砸在他和同事的身上,顷刻之间就将本来干爽的制服变得打湿大片,贴在肌肤上有一种别样的冰凉黏腻。

    同事咒骂了一句:“该死的鬼天气。”

    实际上,虽然是哥谭的临近城市,两座城市的相似性也几乎称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姐妹城市,但是布鲁德海文的确不像哥谭给人以常年阴雨的印象,而且这种程度的暴雨也并不是常有的事情。

    他的同事嘴上咒骂,但还是谨慎地从腰间抽出了配枪——实际上在这样的雨天制服对于配枪的遮掩程度是要大打折扣的,与其被发现以后处于被动,不如一开始就把枪握在手里。

    对于他的同事而言是个还算明智的选择,他这样想着,也抽出了腰间的配枪,至少在这一点上,最好还是做到与别人一致。

    虽然他很清楚地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就算是这样的准备也无完全无济于事,就在大约七八分钟之后,他就会——

    这是一条他不知道走过多少回,打量过多少回的小巷,他想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条小巷的情况了。

    在布鲁德海文的这一片表面上被称为居民区实际上是犯罪者的遮羞布的区域之中一条再常见不过的,人迹罕至,藏污纳垢,只有进行交易的瘾/君子和被收容所赶出来的劣迹斑斑的流浪汉才会进入的小巷,狭小,排水系统早就被垃圾和淤泥堵得不剩几条缝隙,在这样的雨天里地面堪称一片小型洪灾现场。

    他和同事就在这样的一条小巷里为了阻止一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而迈动双腿奔跑,脚踩在几乎已经没过了整个鞋底的雨水之中,随之溅起的冰凉的泥水将他的裤腿沾得一片泥泞,但因为是冒雨前行,这一点增加的重量实在已经不会被察觉到了。

    就连脚踩在巷子的雨水之中的声音都与他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前方有一个拐角,近了,越来越近了,就快到那个地方了——

    拐入拐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在这片实际上是布鲁德海文的地下势力用来洗/钱的废弃工厂的前方,空无一人的荒凉的工厂大门前,一如他记忆之中的一样——满地鲜血。

    “布鲁德海文警局!不许动,站在原地,举起手来!”

    倒在地上的或许都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那扭曲至极的完全违反人体力学的肢体动作,被折断之后生生刺破皮肉露出的白骨,让人怀疑生长出了其他关节般曲折的四肢,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极致的疼痛而仿佛即将脱框而出的圆睁着的写满惊恐的眼睛,顺着雨水的冲刷蔓延开来的满地鲜红,以及暴雨也冲刷不去的浓重血腥味。

    其实,他的观察原本并没有那么仔细,因为他所有的心神都应该被站在受害者身边的人吸引而去,即便这一次,也是如此。

    不知道究竟在大雨之中呆了多久,那个人浑身淋得透湿,雨水顺着她晚霞之中颜色最深的云一般红的长发自发尾一颗颗滴落,几乎已经是完全贴在身上的裙子下摆仿佛是在下一场小雨般滴落水珠。

    她那双他亲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会让人联想到夜间的森林的充满了令人想要探究的深邃与神秘感的湖绿色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扭曲至极的人体,一如他每一次想要探究的那样——

    他总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他并不能从那双湖绿色的双眼之中看出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哪怕他曾经直视过不知道多少罪犯甚至超级罪犯的双眼。

    大概是因为过于熟悉,当她循声朝他们的方向转过头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被无限地放慢的错觉。

    她跟他对上视线了,那双他最喜欢的湖绿色的双眼出现了他从来没有在这双眼睛之中见到过的神情,震惊、恐惧还有……绝望。

    他其实不太愿意去细想在这种时候看到她的原因,更不愿意从她的神情之中解读出对于那个他其实非常清楚的原因的证实。

    这其中肯定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其实愿意听她说,他生气的是,他从来没有在她的口中听到任何与这个案件哪怕有一点关联的事情,还是说……

    对象是他的话,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呢?

    但是想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很清楚,接下来——

    他会死在这里。

    车灯突然从她的另一侧亮起,将她的身影投射在身边的人体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某种慑人的怪物。

    那是从另一边赶过来的他在布鲁德海文警局的同事,他们将枪口统统对准了明显是现场唯一一个站着的她,对她说了他身边的同事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但是她却充耳不闻。

    她直直地看着他,朝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微微抬起了手,她细嫩的指尖沾上了似乎是飞溅上的鲜血——实际上,她的裙摆上都是溅上的血液,或许是因为裙子是棉质的,所以即便是这样大的雨,鲜血也不太容易被冲洗得干净吧。

    但是她的举动明显被视为想要反抗,布鲁德海文警局与哥谭警局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戈登局长,里面从不缺少性情急躁,贪生怕死偏偏还自以为是的混球,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并不适合进入警局的行为而受到惩罚,至少是来自上司的惩罚。

    相反,布鲁德海文的地下势力非常欢迎这样的混球,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用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的钱来让犯罪的成本变得更加低廉实在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布鲁德海文警局,甚而至于痛恨这样的行径,但这不妨碍他想要让这个执法机构变得更好——为了布鲁德海文。

    但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懊悔,懊悔为了更好地得到布鲁德海文□□的交易信息而选择了对这些毒瘤蠢货们手下留情。

    这是否算是某种报应呢?每当回到这一刻的时候,他都这样想。

    他们朝着她开枪了,参差不齐的枪法,长期被金钱腐蚀的酒囊饭袋的身手再加上暴雨使得子弹几乎都不是朝着她的要害而去的。

    但哪怕只有一颗子弹,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她的身形有多么单薄小巧,也清楚她甚至并不是那么地健康。

    不过,他此刻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地着急,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几发子弹在射中她之前,就在半途中发生了极为诡异的事情——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将这些子弹的行径轨迹拨乱了一般,这几颗子弹一转,分别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射了过去。

    或许是某种极为可怕的巧合,其中的一颗,朝向了他身边的同事。

    那是他在布鲁德海文警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相对而言的好人,他曾经跟他一起执行了许多次的任务,他从一开始带着对当地警局警员的偏见的表面社交到后来的即使是在夜晚行动的时候也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他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死亡的。

    他推开了自己的同事,但是自己却来不及躲开那枚子弹了。

    他大概是成了传说的地缚灵吧,据说地缚灵会在死去的地方不断地徘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生前的经历……

    说到底,布鲁斯和提姆两个人是没有给他请牧师吗?!不是吧,韦恩集团倒闭了吗?堂堂韦恩总裁和德雷克总裁竟然连给他请牧师的钱都没有吗?也不知道他死后布鲁斯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迪克格雷森死亡夜翼也跟着消失了这件事情的……

    一边苦中作乐地想着一边看着眼前子弹离她越来越近,下一刻,迪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一次,子弹并没有诡异地拐弯。

    “阿丽安——!”

    子弹没入那具单薄的身体,她的鲜血瞬间将裙子染得一片鲜红。

    他冲上前的时候,甚至没有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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