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不愿意接受现实,阿丽亚娜还是离开了他,用这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方法。
迪克觉得自己的思维从阿丽亚娜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迟滞,接收外界的消息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一般,但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因为每一次失去阿丽亚娜,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每一次失去——
对了,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阿丽亚娜的死亡。
可是每一次他都仿佛第一次面对一般,那种仿佛将时间无限拉长的苦痛既熟悉又令他作呕,明明面对自己的死亡,他甚至能做到逐渐习惯,他想,这其中的区别大概是因为只有阿丽亚娜的死亡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和接受的吧。
又或许,他只是无法接受以这种方式被迫迎来的失去。
所以,在殡仪馆的人要从他的手中接过阿丽亚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收拢了一下手臂,但最后还是只能在旁人或怪异或怜悯的目光中缓缓地松开手臂,任那具已经不再温热的身体离开自己的臂弯。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大概很不正常,或许正因如此,斯塔克才会任由皮特罗把阿丽亚娜交给他,甚至一路都任由他抱着阿丽亚娜,可他暂时没有办法摆脱这个状态。
明明有可能找到造成阿丽亚娜意外死亡的真凶,可相比起追寻一个死亡的真相,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去保护还活着的人。
没有人能说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可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和懊悔。
他爱的人死了,他却连找到真凶将其绳之以法,为她报仇都无法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杰森,他的第二个弟弟,那个曾经在屈辱与痛苦中死亡,又在怒火与仇恨中重生的人,他归来之后对自己的养父,布鲁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将你的儿子虐/杀的该死的变/态?还是说——他杀了我,不足以成为你把他杀/死的理由?
那个时候没有能够理解的杰森的滔天仇恨与愤怒的他在这一刻突然就觉得多少能够理解了——如果阿丽亚娜真的能够回来,会因为他没有找到真凶为她报仇而对他失望吗?
一想到阿丽亚娜投向他的视线会带上失望甚至是憎恶,他就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可如果这样阿丽亚娜就能够回来的话……
就算被她杀死,他大概也不会有怨言吧。
可是杰森的归来是不可复制的奇迹,雷霄奥古的疯狂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从拉萨路池回来的,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够改变这个现实的方法就只有那一个。
可是这一次阿丽亚娜并非在循环中死亡。
他根本就不知道陷入循环的规则,但是如果,他是说如果,陷入循环其实根本就需要什么规则,只需要——他的死亡呢?
如果芭芭拉、提姆他们在这里的话,大概会狠狠地训斥他,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因为循环而变得非常遥远的记忆中芭芭拉大骂他看上去跟小丑几乎没有区别的样子。
想起布鲁斯,阿尔弗雷德,杰森,提姆,达米安,芭芭拉他们,他会忍不住想要露出笑容,纵使他们之间也会有争吵,甚至有的时候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无可调和的矛盾,可他们终还是有相见后坐下来喝一壶红茶吃一盘小甜饼的时候,因为他们是家人。
假如他现在就死亡,那么会有两种可能,其一,他真的再次陷入了循环,那么阿丽亚娜能够得救而他也不会死亡,皆大欢喜。
其二,没有陷入循环,他真的死亡了,那么他既没有救回阿丽亚娜,自己也无法醒过来,到最后,他除了杀/死自己,谁也救不了,而且,他死了,布鲁斯他们会怎么样呢?
他想起自己在得知杰森的死讯时的心情,之前他没有刻意去思考的问题在这一刻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竟然有一天要面临家人还是恋人这样的抉择吗?
大概是因为他在自己的思维中沉浸了太久,导致对他的印象已然跌落谷底了的斯塔克都神情复杂地做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出言安慰他——如果这算得上是安慰的话——“别一副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的样子,少自以为是了。”
“他是在安慰你,”金发蓝眼的美国大兵尴尬地替自己的队友解释说,“我想,他的意思是请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才会让因为阿丽亚娜的事情而恨不得把他痛打一顿的斯塔克都这么说呢?迪克用极为迟缓的思维这样想到。
当他不慎将玻璃杯摔碎,锋锐的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指,他浑浑噩噩地进入盥洗室,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出神地看着水流冲刷指尖的红色,晕开的浅浅的红色消失在洗手池的出水口的时候,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和空洞无神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他只打开了盥洗室里洗手台镜子上方的灯,在镜子中,他的身后显得一片昏暗,恍惚间,他的背后仿佛涌动着什么。
迪克晃了晃神,回过神来的时候,镜子中,他的背后依旧是那间因为没有开灯,窗户也非常小而在黄昏显得格外昏暗的盥洗室。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到,原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表情啊。
他缓缓拧紧了瓷质的水龙头,转身离开,任由被割出一个口子的手指向下滴落的水珠落在盥洗室的瓷砖地面。
阿丽亚娜已经不在了,他却还在斯坦宅,迪克从微波炉里取出热好的牛奶,倒入餐桌上盛好了谷物圈和麦片的大碗里,眼睛却看向斯坦宅里那个开放式的厨房,明明昨天阿丽亚娜还在那里忙碌。
他看着安静而整洁的厨房,缓缓坐在了麦片碗的前面。
他的鼻尖仿佛还能够嗅到没有完全消散的芝士球的香气。
可是阿丽亚娜的味道却哪里也嗅不到了。
仅仅只是这样突然浮现出来的想法却如同离弦之箭射入心脏一般,让他痛苦得几乎想要立刻蹲在地上。
奇怪,怎么会这么痛呢?
迪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剧烈到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程度,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缓缓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表面溅上了一层鲜血的麦片牛奶。
这一刻,过于迟缓的思维终于察觉出来发生了什么,迪克猛地从餐厅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但传来剧烈疼痛的胸口和无法抑制的咳嗽让他不得不艰难地用手撑住了桌面——有人,下毒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用什么方式下的毒?
胸口越发剧烈的疼痛和随着咳嗽而不断被夺走的呼吸渐渐让迪克眼前发黑,他毫不怀疑这样下去不出五分钟他就会死在这里。
下一刻,他听到大厅那边的门传来了剧烈的声响,像是……电锯切割的声音。
但是迪克已经没有力气走到大厅那边去查看了,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血液不断地从他的口中以及捂在嘴前的五指间滑落。
在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非常奇特,似男又似女,又仿佛许多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说话一般,但他却并不陌生,因为其中的女声听上去有些像阿丽亚娜——
“我等不下去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酷无情。”
“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的。”
“所以,你是真的相信了那个人说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的话?还是说你也知道那不过是安慰的说辞,只是你不得不这么想?”
“……抱歉,我忘了,看样子毒性似乎太剧烈了,你回答不了。”
“那么,在这里说再见吧。”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不知道什么方向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句模糊的——“……您怎么可以把重要的祭品……”
仿佛逐渐诞生一般,意识逐渐从无知无觉中恢复,在一片漆黑中悬浮,一切的苦痛都仿佛被这片黑暗隔开了一般,虽然他不知道之前的疼痛和疲惫从何而来,但是不妨碍他在这片即将醒来的黑暗中感觉到舒适,仿佛陷在被阳光晒过的温暖被窝中安睡一般——
迪克舒适地叹息了一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往旁边伸臂,结果只抱住了柔软的被子,嗯,还是被阿丽亚娜拍打晾晒过的被子……
阿丽亚娜?
炸开的弹片,飞溅的血液,被染红的绿色眸子,一系列的画面仿佛被触发了关键词一般迅速地涌入脑海中。
下一刻,迪克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怔怔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胸膛,掌下传来心脏稳健有力的跳动,没有丝毫的疼痛,也没有抑制不住的咳嗽。
熟悉的床,梳妆台和衣柜,虽然空间大但是装潢却仿佛客房一般,没有丝毫的个人特色——这里是斯坦宅,阿丽亚娜的卧室。
迪克立刻疯了一般地掀开被子,长腿一迈就从床上下来,连拖鞋也顾不上穿,直接冲到卧室门前一把将卧室的门打开往楼下冲。
还没有抵达餐厅,但他听见了面包机清脆的“叮”的一声。
他缓缓地停下脚步,站在餐厅的入口处,看着开放式的厨房,就如同那个夜晚他站在麦片碗前看着空无一人的厨房一般。
开放式的厨房里有一名围着围裙的红发女性,她有着一头傍晚云霞般的长发,一双夜晚森林般神秘的眸子,她正在把烤好的面包片从面包机里取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缓缓抬眸往这边看过来。
清晨的晨光从一边的落地窗射入,她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梦。
在说话之前,他发现自己忘记了要呼吸,可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太害怕这真的只是一个梦。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阿丽亚娜猛地转过头去,在云霞般的红发间露出的耳朵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
“迪克格雷森,穿上你的衣服——!”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上的六块腹肌,两条肌肉匀称而充满爆发力的长腿和……唯一遮挡住身体部位的平角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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