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近来发生三件大事。
一是落离宗上一任宗主的骨灰失窃,凶手未卜。
二是上古妖族,凤凰一派的小公子携族内圣物离家出走,气得他爹当即悬赏一百万灵石,要人追杀其子。
三是世间又多出一位化神大能,受其影响,百年未开的扶荒秘境大开,各宗各派正紧锣密鼓地挑选子弟,准备入境。
沈未然听完右护法的汇报后,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又问:“巡城的拍卖会有没有消息?”
“在半个月后,一月三十日。”
“哦,还有别的事吗?”
右护法表情有些忧愁,抬眸小心看了眼沈未然,谨慎道:“尊主,青煞宗近来动作颇多,开出大价钱让咱们宗内的人去投靠他们,左护法他也……”
“没事。”沈未然往嘴里放了根甜草,嘎吱嘎吱地嚼,“把人全弄走才好,咱们贵精不贵多。”
右护法松了口气,见沈未然不像生气,他反倒有些上火了,“宗主,要不要再招些人来?如今咱们夺天门,算上您、小七、左凌烨和我,就只剩五人了。”
说是叫夺天门,听着挺气派,可实际剩的这几个人连凑两桌麻将都凑不出来。
沈未然惊讶:“竟还有一人留下?是谁?”
右护法默默撇过脸,叹了口气:“是我爹。”
“哦?我好像没见过,他如今在哪?”
“在乡下养老,已经很久没参与过宗门事务了。”右护法一顿,坚定地补充道:“不过我爹也如我一般对尊主一心一意,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未然缓缓将坐直的身体靠回去,摆摆手,无奈道:“好好,我知道你衷心了,可你看,我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也没办法给你什么东西……哦对,还欠了你一把剑,你为何还跟着我?”
右护法眼睛一亮,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噼里啪啦语速极快道:
“尊主!我自见到尊主的第一眼就认定了尊主是我一辈子要追随的对象,不说宗主修为如何,毕竟这是仙魔两域有目共睹的强大无匹,单说您的广博心胸,您的高远志向,您纵横捭阖睥睨无双……”
“停。”
右护法施法被打断,乖乖闭嘴,“好的。”
然而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沈未然。
沈未然很少被夸奖,也很少被人用这样虔诚的、宛如注视着神一样的眼光来看,他与人对视时,大多只能找到鄙夷、愤怒、讥讽、恐惧,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像是再多感受一秒就要被这样的目光烫伤,沈未然有些不自在地转头,故作不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收拾收拾,随我去巡城参加拍卖。”
右护法屁股后面并不存在的狗尾巴都要摇飞了,兴奋地告礼退下。
沈未然清点库存。
自那日雷劫后,沈未然又去死亡之地外围晃荡一圈,挑挑拣拣弄了不少炼丹炼器的好材料。
虽然不至于每一个都像天品雪莲那么珍贵,可放在一起,也算价值连城。
炼器的先攒着,到时候给左凌烨用,沈未然把能炼药的单独放匣子,随便找了个大口袋装着。
有些药材储存条件非常苛刻,这些匣子都是普通匣子,正常来说不具备储存条件。
所以每一样药材都被魔气裹着用以保存,若是放进储物袋,魔气将断开联系。
掂量了下东西的重量,沈未然拉开空间,踏进去。
小溪绕陋舍,翠鸟鸣竹林。
一派自然和谐。
沈未然还没进门,就大声道:“道微!你睡了吗!”
小木屋的门没打开,沈未然有节奏地又敲了两下,“道微!我带了点好东西,要不要看看?”
嘎吱。
身为当今最炙手可热的炼丹师,人称丹圣的许道微,身形高挑,清俊潇洒,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句翩翩君子。
然而却是金玉其外。
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许久未曾入睡,眉眼间萦绕一股郁郁之气,此时硬生生被沈未然唤醒,脸更像是墨一般黑沉。
伸出一只手,而身体却并没让开,显然是让他交了东西就滚的意思。
沈未然没生气,将袋子交给他,许道微关门的动作没他快,一闪身钻进小屋。
看似简破的竹宅,里面别有洞天,大得离谱,随处扔着千金难求的丹师笔记,翻开的书页上字迹凌乱飞扬,靠着墙整整摆了三大柜子的古书古籍,地上横七竖八地摊着一堆炼丹用的东西。
房间大部分都被炼丹相关的事物占据,而睡觉的地方只有很小的一个单人床。
除了床,房间乱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许道微脚上像长了眼睛一样,越过那些无处不在的障碍物,带着那袋子到了床上,而沈未然也自发拾起工具人的身份,开始收拾屋子。
许道微揉揉额角,勉强打起精神,一边开匣一边道:“要是你带来的东西不能让我满意,小心我立刻……沈未然!”
沈未然见怪不怪地把地上的书籍放回原处,“怎么样?喜欢吗?”
“你……你你你……”许道微彻底气醒了,捧着一颗形似五芒星的红色草药,“你怎么敢把星魂草放这么个破匣子里!”
“没办法,这种匣子最便宜嘛。”
有魔气的辅助,沈未然很快就将杂乱的屋子收拾得干净一新,他靠在书桌边上,看许道微紧张地将星魂草,装进由上好冰玉制成的储物盒,忍不住欠兮兮地踩雷,“不就一棵破草?放哪不是放?”
许道微闻言立刻转头恶狠狠地瞪沈未然,怒火将他那双只在炼丹时有些许光彩的眼睛,烧得晶亮。
许道微深居浅出,鲜少与外界交流,一心扑在丹药上,所以词汇量非常匮乏。
生气了,也只是叫着对方的名字重复他的恶行,气到极点,连话都说不出,单单盯着人看。
试图通过眼神来杀死对方。
知道再逗下去人就真炸毛了,沈未然收敛几分,“好好好,不是破草,以后我一定好好带它们来见你,别气了,嗯?”
“……第三排第二个抽屉,有储物匣。”
这是原谅他,但心里还是有气。
沈未然坐床上,亲亲热热地挨着许道微,好哥们一样拍他肩膀,“我这次只在死亡之地外围转了圈,除了天品雪莲,其他的都挺普通,等三个月后我去深处,再给你多带些好东西。”
许道微突然抓住沈未然的手腕,直勾勾地看他,“你要去深处?你想寻死?因为最近的传言?”
“传言?”沈未然没用力气地挣了挣,没挣开,就任由人家握着,“什么传言。”
许道微眼睛一眨不眨,“你曾爱过的师父和师弟,都对你不假辞色,即使有了孩子,申屠珏还是对你……”
沈未然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停停,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何时和申屠珏有孩子?这帮人怎么胡言乱语。”
“他们都看到,有个小孩长得很像你和他。”
沈未然恍然大悟。
“那人是左凌烨,我之前不是找你讨要制作身体的方法嘛,结果一不小心把人捏得有点像我。”
许道微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攥着沈未然的手指也放松些,但仍没挪开。
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腕,低声道:“没有就好。”
沈未然将他的手拂下去,转为主动握住他手,“我想去参加巡城的拍卖,道微,我没有钱。”
许道微专注地盯着二人肌肤相接触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点恍惚,一时间没回话。
沈未然捏捏他的手,身为丹修,他的手就是最好的称量器材,因此用了十足力气保养呵护,十指修长,指尖光滑如凝雪,捏着这样的手,沈未然总有种占人便宜的感觉。
“道微?”
许道微回神,突兀地把手抽出来,掩饰性地起身,用后背对着沈未然。
“你以我的名义去,尽管拍。”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有些太亲密了,简直有些像话本里千金搏美人一笑的世家子弟,许道微又补充道:“你给我的那些草药、材料,价值远高于你要拍的东西。”
沈未然笑眯眯地后仰,两只手支撑在身后,仰头看他有点发红的后颈,又没忍住,“不怕我把钱都花光,让你当个穷光蛋?”
“你花不完。”
焯。
沈未然在心中浅浅惊了一下。
这就是顶级丹师的底气吗,好强。
本来沈未然只打算让许道微给他炼两枚丹药,转手卖出去,去拍卖会的钱就有了。
万万没想到这人这么大方,直接让他无限额刷卡。
等去死亡之地深处,再多给他带些草药材料,除了这个,他好像也没什么喜欢的。
沈未然被钞能力短暂地震慑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冷静,正要和许道微告辞,突然听到一阵细碎模糊的压抑叫喊。
“什么声音?”
许道微蹙眉,看起来有点烦躁的样子,打开地下室的门,“一个炼毁的废料,你要来看看吗?”
沈未然很好奇,什么东西炼毁了竟然还能出声?
跟着下去,穿过幽暗的地下长廊,下面的苦涩药味越来越浓郁,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到了最下面,许道微停在门前,回头看了眼沈未然。
“这里味道浓,一会你记得闭气。”
沈未然点头,却不以为然。
他错了。
沈未然险些被这药味冲得翻一个跟头。
有了教训,这才乖乖闭气。
幽暗的药室里,堆砌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沈未然不是很了解这玩意,却也能看出这些草药并非灵草,而是毒草。
绝魂草,勿相思,九忘花……
单是沈未然认识的就不省繁数,更别说见都没见过的。
而在被毒物填充的小房间,放着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十分勉强。他身形的确是强装的青年人的身形,然而四肢、脖颈、身体上绝大部分皮肤,都被奇异的纹身覆盖着,就连脸上下眼睑的位置,也各有三条小指长的竖杠,宛如血泪。
他蜷缩着身体,不住抓挠着身上的纹身,黑色的纹路被他扣出鲜血,血肉填满指甲,而这样依旧不够,浑身的痛痒与冰火来回交替的感觉依旧无法断除。
脖子上一道两指宽的铁环将他牢牢拷在墙壁上,头胡乱扭动试图挣扎,可唯一的成果只是让脖颈多填了几道伤痕。
想撞墙自尽都不成。
沈未然看着那熟悉的三条竖杠,一时愣住,上一世的记忆碎片突兀地在脑中闪现,而他身前的许道微已经走过去,随手抓起地上的毒草,捏着那人的下巴,喂畜生一样往他嘴里塞。
沈未然立即用魔气阻止他的动作。
许道微转头,不明所以道:“怎么,心疼吗?”
顿了顿,许道微很理解似地安慰沈未然,“不必心疼,一个炼废的药人罢了,等我再喂两天,要是还不出结果,随手杀了就是。”
残忍又天真,仙魔两域,从没有真正的平等和善良。
沈未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药人,又名靳离,申屠珏股票之一,未来的炼药大师,第一毒物,最出名的一颗丹药,是由他师父的血肉炼制。
沈未然目光复杂地看向许道微,“若是炼成,你当如何?”
许道微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收他为徒,替我做事。”
沈未然:“……”
看你眉清目秀的,没想到也是个恶毒炮灰。
死得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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