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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抢房产么?落井下石?看戏?
各种恶毒的话在脑海里盘旋,舞蹈,却无法破口而出。
段子兮有时候厌恶自己,从小被拘束的太多,以至于忘记了粗褛的天赋。
父亲那时候声泪俱下,求她救救自己。她心软了。
她应该把坑骗了父亲的舅舅告上法庭,自述诉讼书都写好了。
可那是母亲唯一的弟弟,是小时候将自己举过高高的家人,心软了。
担任国际体协助教的师兄殷勤邀请的时候,她可以答应的。连疏于人情世故的花夏都看得出,师兄明目张胆就是为了追她。
但看到过福利院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渴望被关注的目光,虔心讨好,她不忍了。
“其实早点嫁了人,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每次陷入经济危机,唐诉永远会搬出这套理论。
段子兮和花夏嘲笑她,303的女人靠男人是不可能的。将来被男人靠倒概率极大。
“你家那弟弟呢?”
唐诉是能轻易脱口而出虎狼之词的女人。所以在她面前不得不小心谨慎,不小心就掉坑里了。
“谁?”
“还有谁。你家有几个弟弟呢?”
“全田园舍都是我弟弟、都是我妹妹。”
“切!养那么多,胃口很好咩?能养得起?”
“卖血卖腰子,总能养得起。”
“别胡说八道。”
唐诉内心有些畏惧她,只是两人互不表露罢。
她和花夏不同,花夏最多不过口头逞强斗狠。摸到底还是会自保的人。可段子兮是真能卖血卖腰子的。
脚下走的急,一个踉跄。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抓在了她手肘上。
稍稍侧步站稳了之后,俯下身扭胯,拉过对方手腕就漂亮的过肩横摔。
她是故意的。她知道是谁。就是故意的。
听到动静,大姐匆匆忙忙跑过来。倒吸了口凉气,毕竟是见过世面,硬是把惊叫的念头吞下去。
“这,这,梵临先生?您,没事吧!?”
抬起头目光哀怨瞪着段子兮,“小姑娘怎么回事啊?怎么见面就打人呢!”
打人?小瞧谁呢。她若真动手打人,对方怕早就四分五裂,哀嚎戚戚了。
“没事、我没事。”
梵临挣扎着自个爬起来,若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他是谁啊。他可是音乐家梵临。价值千亿保险的隗宝。
钱可能到不了他自己手上,都送了医院,或是身后赠予父母。
声名在外,是被誉为碰瓷也要掂量掂量家世的天之骄子。
公演期间,主办方总是陪尽小心,宁可支付高额保费,雇佣全球最顶级的押运集装箱,只为确保他的私人乐器一路平安。
人前他是高傲惯了的,目中无人,高处不胜寒。
此时若有圈内人见识到他卑微谨慎的小表情,结论一定是:假冒伪劣高仿,绝非本人。
“我想跟妹妹……这位房主聊一聊。”
他的目光扫过大姐,大姐才意识到原来是和自己说话呢。
赶紧介绍,“哦对对。她就是我和你说的那小姑娘。原房主家的女儿……”
“我现在就是房主。”
“是是。”马上就不是了呢。大姐不满意的横了眼子兮,不识好歹的丫头。
帮了她那么多忙,物业费、共摊费,都是中介在帮忙斡旋。瞧她模样那就是供不上了。
还好意思把自己拉黑了?咦~活脱脱现世白眼狼。连通知她都得借同事的手机号。
“我们去小花园那边……”
“不去。”
表情多少还有点惶惑的梵临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她不是……她小时候很喜欢那座花园呀。
每天绕着弯都要去,下雨天还要去踩水。
看着他突然沉默的样子,段子兮,再次心软了。
梵临从小不是个表情丰富的孩子。尤其诡异的是,他不会哭。
生气和高兴的表情几乎难以分辨。想要东西的时候从不主动开口要,反而刻意避开视线,暗中观察。
绕是心思缜密,业内赞誉读心法官的鹿致也花了好几个月才稍微摸透孩子的脾气。
他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就站在门口的地垫上,鹿致提一句,他动一下。
“你坐呀。”
站在玄关口的少年往里挪动了一步。
“坐沙发吧。”
沙发离玄关有好几步的距离。他走到一半,鹿致的丈夫段国瑶穿着沙滩裤衩走过来。
少年就顿住了。
鹿致不由得轻笑几声,招呼女儿,“兮兮啊,过来,带哥哥进去坐。给哥哥拿点吃的。”
那时候的小小兮牙牙学语,粉扑扑的脸蛋煞是可爱。
鹿法官想着或许这样的女儿能抵消少年心中的戒备。然而少年见到瓷娃娃般的妹妹依旧眼神闪躲。
他似乎就像个手无足措的笨蛋,端着金贵琉璃瓦的瓷瓶,不懂如何安放。
小小兮心无旁骛,被教导得落落大方。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引导着木讷少年走近沙发,然后把他按着坐下。
接着自己跳上去,硬是要挤在他旁边坐。
片刻,他局促的又站了起来。
“兮兮啊,别挨着哥哥坐。哥哥不喜欢。坐你自己的小鲨鱼去。”
“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仰起头,滴溜溜的黑眼眸努力寻找他的视线。少年眼眸很清冽,却寒光泠泠。
没有不喜欢。只是,怕自己的阴翳恼到她。
小女孩继承了母亲一样的执拗,“哥哥为什么不喜欢兮兮!?”又问了一遍。
少年不懂回答,移开了目光。
“哥哥,为什么,不,喜,欢……”
“好了好了!别问了。坏掉的复读机一样。吵死了。”父亲先不耐烦起来。
就是这样沉默的少年。她在家里拍打皮球的时候,失手砸碎了父亲刚入坑的茶碟。
段国瑶怒气冲冲来不及穿上拖鞋就从自己画室奔出来。
来不及破口大骂,就见少年不知从屋子的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将小丫头牢牢挡在身后。
小小兮扁着嘴,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委屈,眼看就要恶人先告状的哭出来。
段国瑶正在组织语言,总觉得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是老婆请回家的监控器,莫非在怀疑他蹲家里虐待女儿不成?
少年提前一步抱起女孩,不顾身后男主人在惊讶的呼喝,直接冲出门去。
两人躲在小花园葡萄藤下的角落里。他用自己的衣服裹紧她,挡着风,一直等到母亲鹿致回家。
“为什么要带着妹妹逃出家呀?叔叔不过就骂她几句。”
后来鹿致听说了。他自己的父亲,拳头永远向着弱小的家人。
他的心理很脆弱,不是一般的脆弱。手指轻轻触碰到,就破碎成尘埃的那种。这是在认识他很久以后才体会到。
这个少年他会因为妹妹的一句抱怨,“啊哟你好烦。我不要吃。你拿走。”一直联想到,女孩是嫌弃他,是责怪他的介入分享了她的家人,抢夺了原本该属于她一人的小公主待遇。
起初的小小兮在母亲训诫下不得不小心翼翼,后来越想越不得劲。她天赋异禀的学着母亲的样子,潜移默化他。
一度成功了的。有些时候能感受到他比母亲都更了解她了。
所以母亲发生车祸的那刻,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快告诉哥哥。
她以为,他会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他会想为母亲扶棺,就像长子必须做的那样。
和父亲冷战,所有的亲戚都站在父亲一边,指责她人小鬼大,不懂孝顺的时候,她一厢情愿的坚信着,他会回来支持她。
在那时候的小小兮眼里,哥哥是除了母亲之外,最保护自己的人。
而且,而且,他亏欠了母亲的!他应该为这个家里做些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天底下从来没有什么亏欠和偿还是等价交换天经地义的。
邮箱里还躺着她给他的邮件。一封接一封:【哥哥,你快回来!帮帮我!……】
他没有回家。直到今天。
起初的几封他有回应她:在忙学业。要考试了。最近签证处严。买不到机票。……逐渐就彻底失联。
心态崩溃的时候她在母亲墓碑前,亲手烧掉了他的照片。扔掉了他临行前送给她的所有玩具。
她恨他。
空前,人生第一次,学会了憎恨一个人。
……
如果想通了,就会觉得自己很可笑。
已经是大音乐家的名人了——很可耻的,她还是一段时间内忍不住去关注他突然冒出来的消息。
而她是消无声息的坠入深渊低谷的草芥。正常人,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这位先生,房子我是不会卖的。不用听信中介谗言。”语带讥讽,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等拍卖啊。”
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回忆,她不忍卖掉。
已经想好了。等强制执行的那天,就让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这里,等待母亲来领她回家。
不是不知道世间险恶,而是见惯了阳光,忍不住遥望追逐温煦的光芒。
童年的温暖,确实足以治愈一生。
梵临嘴角微微耷拉下来,旁人听着语气是平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在些许颤抖,“还差多少?我来补上。”
天平逐渐倾斜,仿佛听到了轴承咯吱咯吱即将折断的清脆声。
或许,他不是那个意思。
段子兮却耐人寻味的笑起来,他是在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自己是不是该抱紧他大腿,嚎啕大哭,感激涕零。
终于他回来了,而且还认得她呢!
“我是回国后才听说的。本来想先去找你……”
“听说什么了?是我邮件里写的不够清楚,还是我文字表述能力不够啊?”他倒是根本没留机会给她面谈呢,“真麻烦你了,要去听别人说。”
梵临不再说话,他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对方不愿意听的时候连呼吸都是噪音。
他很擅长沉默,从小就是。和他第一次走进她家大门的情形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用小小的手去牵他的手,待他如家人。
不要装了!段子兮横眼看着他,一点一滴的收拢起自己过剩的同理心。
母亲帮过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但是她的葬礼上出席的却没有那么多。
有记得的老师问起,“那个孩子呢?”父亲没好气的回了句,“还不是白眼狼!”
披着白色麻衣的小子兮浑身发抖,却态度坚决,“哥哥不是白眼狼!”
“那小子回来了?隐身了?我怎么没看见呢。还哥哥、哥哥的,跟你妈一样,心肝都给了外人……”
那些不是外人。那些是孩子,是被社会和世界抛弃的受害者。
在鹿致眼里他们刚出生就被关上了门窗,折断了翅膀,未见光明,如何走出黑暗?
所以,她要凿穿那堵墙。
没有人信他们,她信他们。没有人听他们的声音,她听他们的声音。
即使从业多年的少管处说他们无药可救,鹿法官依然掏心掏肺。
她是在例行寻访的路上发生车祸。瓢泼大雨,照明不足的乡间泥路。
汪复来了。那时候的汪复还不是处级,只是办公室主任。
但目光如炬,一眼看到了正不顾体面当众训斥的段国瑶,于是迎了上来阻止了后面对女儿的辱骂。
她喊了声,“汪叔叔”。眼泪打转。
汪复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心意尽在不言中。
“国瑶啊。人还没凉透呢。这是她最宝贝的闺女。别当着她面,她以后,都护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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