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晴方用过晚膳之后,到处问人暮辞住在哪里。
入江、入河两兄弟早被她遣回花族,让他们多带些粮草来妖界,不然妖界很快又要吃不上饭了。
妖界众生断粮许久,好不容易有饭可吃,一个个便将自己肚子塞得再也装不进为止。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今日带来的粮草份额,一下子用掉了将近三成。
三成。
虽然她出发得匆忙,没带很多粮草出来。但在平日,这已经是一个月的量。
看来,妖界这些人真是饿了很久很久。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也证明了妖界的人确实吃得下苦头、熬得住饥饿。不愧是,天界原来的一大战力。
而她神奇地发现,下午降雨之后,润玉就不翼而飞了。本来想用唤龙咒召来润玉,无奈妖界找来的人太多,她一批批人见完,不知不觉时间便来到傍晚,然后就被招呼着上了宴席。
她说润玉不在这里,想先找到润玉再来用膳。
知岁长老解释道,他下午见着润玉和暮辞在一起,二人不会有事的。吃过饭再去找,也不迟。然后又是一通客气地夹菜、敬酒,逼得她不得不暂时就范。
这下终于得了空,她马不停蹄出来找人。
问过了许多人,晴方终于在一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找到了暮辞的住所——一座简陋的茅草屋。
啧,这知岁长老也真是,就算实际不是自己人,好歹名义上是,怎么能把人安排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天色渐黑,茅草屋点上了蜡烛,她看到纸纱窗上显现出两个人影。
一个执笔坐着,一个站在一旁,手里不知在搅拌着什么东西,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这个颜色可以吗?”“深了,调浅点。”“这里是不是画错了?”“没错。”
……奇奇怪怪的话。
确定润玉安全没事,还在认真准备东西,晴方便蹑手蹑脚离开了。
行到金翼宫附近,她见知岁长老和另一位衣着华丽、有些眼熟的女性张望着,于是放重了脚步声,提醒他们这里有个人。
“哎呀,少主可算回来了,叫我们好找!”
晴方微笑着点头,“不知二位寻我何事?”
知岁长老侧身,抬起一只手说道,“自是有要事相商。请移步!”
“好。”
三人在金翼宫的后花园里坐着,知岁长老介绍道,“这是狐族长老白环,掌妖界所有狐族、猫族、犬族、鼬族。”
晴方颔首,“见过白环长老。”
白环客气地说道,“见过花族少主。”
——这些人心照不宣,只用花族少主来称呼她了。
知岁长老说道,“今夜我们找少主,是想向少主请教一些……天界的事。”
“天界的事务,我至今仍不太熟悉,你们有任何问题,可以去找润玉。他既是天界皇子,又领了神职,对天界可谓如数家珍。”
知岁长老却摇了摇头,“我们是想和少主商量一下,这个妖界回归天界之后,应该如何迈步、又会迈向何方。”
——所以是来找她当不花钱的谋臣的。
晴方脸上仍是那副微笑,只是拿出了曦华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二位长老主动谈及此事,想来也是意在为妖后分忧,我确实能够理解,”提前得了信,便能提前部署自己的人手
“花族虽先一步归顺天界,但因为我的身世,花族倒也没怎么遇到麻烦,”毕竟她背靠水神、风神、夜神以及天帝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受到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攻讦以及伤害,”就是指那个脑子兴许不正常、喜欢找茬的天后
“妖界和天界的恩怨,比花界和天界的恩怨,更加深厚以及难解,”牵扯到天帝至尊位,以及两个皇子各自的势力
“此番若非廉晁大皇子,想来妖界和天界终会战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所以说,他只能一死以阻天妖两界开战
“涉及天帝本人,他自不会大张旗鼓打压妖界,但不代表别人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天界各神仙可都很趋炎附势
“还有一个急欲邀功复位的天妃,那一株佛骨琉璃花拦得了她一时,终究劝不了她回头,”人死了,歉疚有什么用
“希望二位转告妖后及其余长老,你们即将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玩笑,而是严正声明和提醒
“还请各位闭上嘴巴、咬紧牙关,忍不了也要合着血和泪吞下肚子,”只有亲身体验,才会明白她那时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们不要带一些脾气不好的人,和你们一起去天界,不然后果很严重,”具体是谁自己筛选,别人做不了主
“否则便是让廉晁大皇子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妖界自此再也无法翻身复仇了。”反正扯不到花族,随妖界听不听吧
知岁长老和白环长老面面相觑,齐齐问道,“少主指的,可是一个半月后的呈交归顺书一事?”
“怎么你们不觉得,这对妖界来说是件挑战吗?”
晴方收了扇,向前靠近了些问道,“你们多久没和荼姚打过交道了,还记得她说的话能有多尖酸刻薄、挑拨离间吗?还记得你们身为臣子,是需要向天帝、天妃行大礼以示归臣之心吗?”
这话说得二人纷纷变了脸色。
晴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曦华扇,“这只是开始,但也是最艰难的一步。只要迈开这一步,后面的事情一切好说。
“反正妖界离天界也有段距离,除非天帝愿意耗费巨大修为,将你们妖界强行牵引到离天界更近的位置……诶你们觉得,天帝舍不舍得这个本?”
——换作她,也许会这么做,怎么算都是一本万利。
二人嘴唇紧抿,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到了天界之后,你们要忘记‘妖界’,时刻谨记你们是天界、是这‘妖族’的人,一如我们花族。
“也不可再提起‘廉晁’‘大皇子’。因为‘廉晁’是天帝御封的仁德天王,任何人不得随意提起他的名字;而‘大皇子’,会被人认为是夜神润玉,他和你们妖界可八竿子打不找关系呀。”
二人不由偏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了,我格外给你们一个劝告,”晴方用扇子敲敲石桌桌面,“廉晁大皇子的尸首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他一定要会回到天界。”
这下,知岁长老愤怒地转头说道,“绝无可能!”
晴方无视他的恼意,气定神闲地回道,“你们最好将他的尸首烧掉,再带着他的骨灰一起回到天界。如此一来,天帝便再也对他做不了手脚,只能命人把他的骨灰带去先贤殿了。”
“我说了,绝无可能!”
她冷声说道,“所以你是打算让天帝和他的人,来处理廉晁大皇子的尸首吗?
“你知道上神之身多么珍贵,有多少卑贱的精怪宁愿冒着永世不得超生的风险,也想方设法偷到手转化为自己修为吗?
“你想看着他的尸首‘不甚’被贼人盗走,从此下落不明,下一次见到他时,他面目全非得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你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吗?!”
白环倒吸一口气,她后怕地捂着胸口说道,“这些人实在太阴险了,大皇子都已仙逝,这样他们都不愿放过他!
“知岁长老,我不怕死,一点也不怕!但我真的怕我们不仅留不住大皇子的尸首,更连他的死后颜面都保不住啊。”
知岁长老猛地泄了一口气,痛苦地捂住了头。他已是一个花甲老人,这次守丧,他当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少主所言有理,但我们短时间可能做不到。”
“你们还有一个半月。你们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将那些不赞同的人说服至他们赞同。若不管怎么说始终有人不赞同,要么那是天界的细作,早点解决为上;要么是个老顽固,也不必久留了。”
茶水早已凉透,晴方将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
“这些话,句句为妖界着想,利害已尽数道明。我真诚地希望二位以及整个妖界能够听进去、做到位,我们花族愿与妖界共克时艰,向着同一个目标勉励同行。”
知岁和白环看着那双坦诚的眼睛,各自点了点头。
等润玉从暮辞的茅草屋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阴暗了。
他没有告知晴方他去做了什么,怕她会担心、会自处寻他,便紧了紧手上的画卷,化为流光直奔金翼宫。
门口的守卫似乎提前领了指示,一见润玉便告诉他,花族少主正在后花园等他。
他道声谢,便飞驰而去。
“晴方!”
从低矮树丛间找到她的身影,润玉便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晴方的思绪从眼前漫天飞舞的白色系带中抽离,她转过身朝润玉挥挥手。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润玉擦擦额上的薄汗,开心地向晴方展示手上的画卷。
“我一直在画这个。花费几个时辰,总算把画画好了。你快看看吧!”
“什么东西需要你画上几个时辰?”
晴方笑骂着,从润玉手上接过画卷徐徐展开。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
“我都看到了!”
润玉定定神,坚定地回道,“下午的时候,你说花族没有先花神的画像,然后十分好奇那副先花神的样貌。看了之后,你还摸着她的脸用唇语说了一句——我们总算相见了,母亲。”
晴方眨眨眼,“对。”
“我在你身后,一直在仔细观察那副画像。每一处运笔和颜色,我都记在心里,然后我找到暮辞——因为妖界我只认识他一个——问他哪里能弄到七彩颜料,他回答他家里就有。我便马不停蹄去了他家,一直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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