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安洁拉敏锐地捕捉到了玛利亚话语中的关键词,她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为什么要顾忌我的感受呢?”玛利亚温柔一笑。她将金色长发全数束起,藏在身后,有几绺不安分地顺着肩膀垂落,闪耀夺目,仿佛无人可以与其比肩,无人可以玷污她的所有。
“玛利亚大人,请问……您梦见了什么?”
安洁拉相当惶恐,她还是头一次为神排忧,可她却只能够做到竖耳聆听,无法为玛利亚分担丝毫。
“我梦见破蛛网在我的头顶,脚下还有这些胡乱涂抹的花纹,顺着台阶往上走,我变成了一只飞蛾,扑向了一团火。”
玛利亚拖着衣袍,向着那梦中的场景走去。
这里的确是一个刚建成不久的祭坛。光明神玛利亚的雕塑矗立在正中央,脚下的银天使烛台刚刚被精心擦拭过,两旁的石柱雕满了象征着“纯洁”的衔枝白鸽,而她的“日月圆轮尖十字”纹样则被镌刻在了脚下的石板中。玛利亚每踏过一处,都能感受到其中满溢的虔诚。
“这……我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这种地方,还好您遵照降神时刻的约定来了……”安洁拉捂住嘴,她惊叹不已。
降神之地不无道理,的确不该因为它在黑森林而冷落忽视它,可是……玛利亚环顾四周,这个祭坛是谁为她搭建的?她没在这里看到一个信徒。
“玛利亚大人,你快看!”
“这里居然有一条向下的通道,上面写着……‘入口’?”
玛利亚看向安洁拉指向的地方,那里像是被谁凿空了,歪歪扭扭的门框之下是歪歪扭扭的石阶,不知道通往何处。因不能在人界随便释放神力,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托盘烛灯,漆黑的幽影被瞬间照亮,玛利亚这才发现,入口处的台阶不过短短六个。
“你们是谁?!那里不能进去!”
玛利亚微微回头,发现出声的人是一个小男孩,短发,身材削瘦,看上去不过十五岁出头,他身披信徒短袍,可从短袍中伸出的双手却布满累累伤痕。
他小跑过来拦住她们:“这个祭坛现在不开放,如果想向伟大的光明神祷告,请……请改天再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在发抖,不像是在驱逐,倒像是在畏惧着什么闯入者。
他的年纪注定了他不可能是祭坛的守卫信徒,可他又穿着这身衣服,难道,这个祭坛建立的“初衷”是……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玛利亚瞬间想清楚了。
她笑了笑,招呼那个小男孩过去:“可祭坛的大门是开着的,上面也写着‘入口’二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里不准进入呢?”
玛利亚摸了摸他的脑袋,当她触碰到他时,小男孩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这个人与先前来的家伙都不一样。
这里的所有信徒都是流离失所的孤儿,收留他们的人就是修建此处的传教士。
他是深受玛利亚神力影响的大信徒。按照人界纪年计算,六个月前,他死于一场森林大火,而死后,他只给孤儿们留下了几套短袍和一本书。
大信徒一死,孤儿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们紧挨着坐在祭坛中央,抱着等死。可神奇的事情是,身在祭坛中的所有孤儿都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整整六个月,每当他们中有人口渴了,天上便会降下大雨;每当他们中有人饿了,便会有一只兔子闯进祭坛,因为不看路而撞上石柱,好像……真就是有谁在“保护”着他们一样。
他们深知:自己生来没有家人,活着也无好友,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个祭坛,这本书,平日里大信徒传授给他们的知识,还有……他口中所说的光明神“玛利亚”。
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她的“加护”。
而他在所有的孩子中胆子最小,连只半路跳出来的小猫咪都能把他吓个半死,谁都能欺负他,他看谁都像是来欺负他的人。
黑森林祭坛就是他的家,他负责守卫这里。可他太瘦弱了,只能干警戒这种活儿,至于其他的事情……小男孩无时无刻不在为一件事情遭受折磨——可恶!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是他?
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小男孩不戒备这个人,不如说,是他“无法戒备”。明明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却记不清她的脸,只知道这个陌生人的手非常温暖,让他如坠云端,像跌倒在一片阳光灿烂的花圃地。
那常年久居在黑森林的阴云轻而易举地化开,永世消散。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他的嘴巴不假思索,抢先一步吐出了答案:“祭坛不能开放,因为,有人生病了。”
偏偏在今天?怎么会这样?玛利亚眨了眨眼,她没有出声打断小男孩,而是让他接着往下说。
“看病需要五个铜币,我们没有铜币,就只能继续病着。顺着入口往下走,沿着路走到尽头,那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生病的孩子在隔壁,那里是教室。”小男孩领着玛利亚和安洁拉来到了一扇陈旧的木门前,“到了,就是这里。”他熟稔地推开,将托盘烛灯放在课桌上。
阴冷、昏暗、潮湿,这就是玛利亚对这间教室的第一印象。她的信徒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更何况他们的年纪在人类中不算大,这就是在“受罚”!
“亚利犸,我……我来看你了。”他开口说道,依旧是怯生生的,“你……还好吗?”
“我知道。”
他抱着书站在角落,脸被烛光照出一半,玛利亚瞧见他正用那半只眼睛愤怒地瞪着他们看。
“你还有脸问?”
“我不太好,不对,应该说是很不好。”那个叫亚利犸的孩子说这番话时表情相当平静,可玛利亚能看出来,他不过是在“镇定地发狂”。
“你怎么能带其他人进入这个地方?!”
“可是……”小男孩惊慌失措地绞着手。亚利犸的确说过‘不要带任何人来到这个地方’,他无法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她们是来向光明神玛利亚祈祷的,她们和我们一样啊。”
“这里本来就是学习祈祷和祷告的地方,按理来说,是谁都能来的……”
“咳咳咳——不,不是这样的!”亚利犸难受地捂住胸/口,揪紧,他每一口喘息,身体就像被针蛰一样难受。“你可别忘了,这里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到光明神的地方!”
无论是这间不起眼的小教室,还是尊贵的光明神玛利亚,对亚利犸而言都意义非凡。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闯入,亦或是玷污。
她的容颜,她的神谕,她的传说,乃至是她的存在……光明神玛利亚,仅仅只是一个存在于回忆中的幻象,可所有信徒都坚信她一定存在,因为……她代表着绝无仅有的“至善”与“美好”。
亚利犸的生命中没有出现多少美好之物,他绝不允许有人剥夺去这些残存的美好。
“滚!”
“带着你带来的人滚出去!”亚利犸冲了过去,他没舍得摔手上的书本,而是将烛灯重重砸向了墙壁。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亚利犸,你的病是不是……又加重了?”一片漆黑中,小男孩的声音听上去就快要哭出来了。
“是的。”他回。
“杰勒米,别哭了,这种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亚利犸无所谓地笑了笑,安慰道,“这种病是绝症,治不好的。”
“你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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