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被拍了一下,颜柔柔蹙眉睁眼,听到咫尺之距那促狭的笑声。
拍醒她的少年就撑头躺在身侧,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有我这般容色在怀,你还能睡得这么香?柔柔可当得一句柳下惠了。”
颜柔柔:“……”
脸皮可真够厚的。
颜柔柔揉揉眼睛,讽刺他:“早知小侯爷这么犟,我们还不如一起睡床上。”
少年的眼神闪躲几瞬,哼一声:“后悔了?”
“两个人都在地上睡了一夜,不觉得挺傻的吗?”
颜柔柔拢拢凌乱的发和微露的领口,扶着床榻站起身,顺势坐在了床畔。
坐上去了,颜柔柔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床铺帐子虽然还是那么整齐,但发皱了。
被人睡过。
……他该不会半夜趁她睡着就躲床上睡,醒了又偷偷躺回去,营造出和她一起在地上睡了一夜的假象吧?
幼稚。
颜柔柔看向衣服鞋子穿得差不多了的少年,抿了下唇角。
慕玄白见她绕到屏风后去洗漱了,转身看眼床榻,又看眼地上的铺盖,唇角勾起一抹自得的笑意。
她一定没发现,她一睡着就被他抱到了床上,醒来前又被他抱回了地上。
幸好她睡得够香,半夜没醒来一次。
慕玄白整理好地上的铺盖放回柜子,恰看到颜柔柔坐在镜子前,正透过镜子瞧他。
慕玄白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翘上去的唇角。
他轻咳一声敛去笑意,颜柔柔却笑了下,她侧过身,朝他道:“小侯爷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什么又不笑了?”
想是在心虚吧?
慕玄白弯起眼睛,踱步到她面前,抬手捧起她的下颌:“喜欢看?那就多看看。”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和他共枕一夜,瞧他偷笑,就想打趣他?
慕玄白就是个你越打趣他越从容的人。
颜柔柔“嘁”一声,拿开他的手,继续梳妆。
等他们收拾妥当,用饭下楼,排成几列在前,建元帝才慢悠悠下来,简单说两句后,坐上帝王轿辇,领众人开始第二天的路程。
此去乾德避暑山庄,走走停停预计五六日路程,到第四日的时候,颜柔柔实在坐不住马车了,趴伏在案上,连慕玄白递来剥好的葡萄也不吃,垂着眉眼偶尔叹息一声。
慕玄白是习武之人,坐马车对他而言虽然无聊透顶,但也不至于难以忍受。
他将葡萄塞到自己嘴里,歪头冲她笑:“太难受了?”
颜柔柔闷闷“嗯”了声,也眼皮都懒得抬。
慕玄白看了会儿,一掀帘子:“去把小黑牵过来。”
伴行在马车两侧的,除了陆英还有御林军,陆英问:“您想骑马?这恐怕……”
“别废话,快去。”
陆英眼睛一耷拉,调转马头去牵小黑了。
规矩倒没什么,反正几位皇室子孙和世家子弟也有坐不惯马车下来骑马的,主要是他们家慕三爷骑马从来没个数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跑远到不该去的地方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明知大概率劝不住,陆英在把缰绳递给慕玄白之前,还是多了句嘴:“主子,您别跑太远,至少得让人能追得上您才行!”
慕玄白一跃出去,翻身上马,看都没看陆英一下,用马鞭挑起车帘,冲坐在里面的颜柔柔道:“伸手,我抱你上来。”
颜柔柔瞠圆杏眸,这马车还在行驶呢,别一个不注意把她摔地上了。丢不丢脸另说,不残也得伤。
“不愿意骑马,还是想继续坐马车?”慕玄白挑挑眉,“莫非不放心我?”
颜柔柔对上次去西郊跑马的事,的确还有点儿心有余悸。
他爱玩爱闹,偶尔显得不太靠谱。
“来。”
她还在犹豫,慕玄白已经骑马靠近,换了没拿马鞭的那只手伸到她面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张扬带笑,满是自信的眼睛。
算了,摊上这么个主,认了吧。
颜柔柔将手搭了上去。
少年紧紧一握,探身一捞,竟直接揽住了她的腰,双腿紧夹马腹,一举将她抱到了马背上。
颜柔柔一颗心还提在嗓子眼,他就已在她耳边轻笑了:“现在放心了吗?”
“我哪里有的选。”颜柔柔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揪着小黑的鬃毛,埋怨似的,“明明可以先让马车停下来,再让我下去上马的。你非得这样。”
“所以你生气了?”
“这我哪敢。”
慕玄白揉揉她的腰:“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我绝不会拿你冒险。颜柔柔,信任我一点。”
颜柔柔眸子里浮上一层浅浅的笑意,淡声问:“那上一回骑马的事,小侯爷也有十足十的把握吗?”
话音刚落,腰间忽然酸痛了一下。
慕玄白竟揪了她一把。
见她气鼓鼓扭脸看来,他哼笑:“你也知道那回有多危险啊?”
当时唯一超出他预料的,就是她的犟。不肯服软,还非要赌。
颜柔柔却没管他说了什么,小声怨道:“……疼。”
慕玄白眉心一蹙,长指立刻落到她腰间,给她仔细揉按的同时细想方才自己的力道。
这样也能弄疼她?
“还疼吗?”
颜柔柔闷声不答。
他只好更殷勤地继续揉,更小声道:“……对不起。”
颜柔柔压住眼底上浮的笑意,学他哼笑时的样子:“我可受不起。”
慕容白驾马朝前散漫地跑了几步,路过几位皇族子弟和最前面的建元帝时,他一一拱手行礼致意。
建元帝看了一眼,笑道:“北疆骏马凤臆龙鬐,当配张狂少年郎。”
“依臣看,亦是美人配英雄。”一旁的宣平王出言讽刺道。
颜柔柔坐在慕玄白怀里,不论是谁投来目光,始终神色淡淡,直到宣平王有此一言,引得许多人眼神不善起来,她才怯怯看慕玄白一眼。
慕玄白认真地替她将侧颊碎发理好,仍然悠悠哉哉的,直接将宣平王的话堵了回去:“王爷所言极是。”
宣平王的两撇胡子往下一拉。
有这么自夸的吗?
“哈哈哈。”建元帝朗笑三声,“好了,小英雄莫要让美人难堪,快去吧。”
建元帝都这么说了,宣平王只好压了眼中戾气,跟着笑笑。待慕玄白走远后,他悄然向自己身后的侍卫递了个眼色。
他就知道,慕玄白是个坐不住的人。他的人,早已部署在了任何他可能去的地方。
“朕有些乏了,爱卿将软枕递来。”
建元帝忽然启声,宣平王立刻收回视线,从王公公手里拿过软枕,仔细地垫在了建元帝腰后。
离队之后,慕玄白一扬马鞭,让小黑肆意驰骋起来。
夏日烈阳,燥热难当,迎面的热浪却像少年畅快的呼吸一样,炽热而不灼人。
将仪仗队列和几个骑马的子弟远远甩开后,慕玄白喟然吐出一口气,让小黑的速度慢下来。
他歪头问颜柔柔:“是坐马车舒服,还是骑马舒服?”
颜柔柔直言道:“都不舒服。我不喜欢赶路。”
慕玄白笑了:“后悔跟我出来吗?”
颜柔柔也笑,真心实意道:“不后悔,我喜欢出来。”
离乾德避暑山庄越近,这一路的风景就越秀丽。
山川河流,杂石瀑布,草木葱茏,浓荫蔽日。
慕玄白带颜柔柔在一处山涧旁停下,洗手洗脸,给水囊装满水。
坐在大石上,颜柔柔抬头看深蓝的天与浅淡的云,听蝉鸣虫嘶从密林里时时传来,感受着偶尔溅上她裙摆的水珠。凉意笼身,暑热渐消。
少年与她后背相抵,懒懒哼着北疆腔调的歌,忽然打个呵欠,歪头假寐起来。
慕玄白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很糟糕。每折腾一次,他就要质问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他怨颜柔柔性子犟不肯服软,实则他比她还要犟,不肯让她知道自己其实不敢跟她一起睡。
颜柔柔察觉身后的少年呼吸渐渐平缓,无声笑了下。
她知道,赶路的这几天夜里,他睡得很不踏实。
有几次她提出一起睡床上去,他又不肯,她忍不住赌气和他继续躺地上。她一直以为慕玄白会像第一天那样,等她睡着了自己悄悄回床上睡去,谁知道有一回半夜醒来,她发现自己在床上。
借着窗外朦胧月光,看见地上那睡姿凌乱的小侯爷,颜柔柔才恍然明白,原来这几天睡在床上的人,是她不是他。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还不如直说,也省得每天那样折腾。
颜柔柔本想拆穿他,可一到清早,看到少年见她似无所觉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她又不忍心了。
算了,依他吧。
闲散舒适的夏日,身后是灼灼少年郎,眼前是清溪绿石,耳边是虫声阵阵,颜柔柔想起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的家乡在江南,那里没有京城飘飞的大雪,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到夏天,哥哥会牵着她的手,跟在爹爹娘亲的身后一起去游船划桨,投食捉鱼。
连片的碧叶藕花簇拥着一家人的小乌篷,娘亲会哼婉约动听的江南小调,爹爹会为她填词煮茶,哥哥就坐在船头甩干钓鱼。
那时她不懂事,非要缠着娘亲给她编辫子,闹着爹爹写诗夸她漂亮,还赖着哥哥给她摘莲子吃。
他们都太疼她了,她从不缺漂亮的辫子,从不害羞听那些夸她的诗,也吃不腻甜丝丝的莲子。
直到九岁那年,这一切都被一场祸事夺走,而她再也没有见过江南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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