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秦维桥觉得后背上的凉意一点点褪去后,手掌抚摸着李蔓有些冰凉的脸颊,紧紧贴着,拇指带过她下眼睑,额头相贴,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怜惜爱意,“等会我们去做完笔录后带你去医院再做个检查,以防有什么疏漏,好么?”
李蔓柔顺地点点头,眼眶和鼻尖都通红,静静看着他。秦维桥附身,亲了口她嫣红的眼尾,带着她出了房门,李娇还在外面,收拾刚才散落在地上的书籍。
“娇娇,先别收拾了。我们先去趟派出所把事情了解清楚吧,之前他和我说过点自己以前的事情,我想应该和那些有关,我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李蔓把李娇拉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行,我和你一起过去。”李娇没再说什么,表示自己要一同前往。
三人到派出所的时候,看到刚才询问李蔓的民警走了过来,照例询问几句李蔓的情况,得知目前没什么大碍后,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有些头疼。
“我叫祝顺扬,是路广分局的一队队长,现在人是被抓回来了,可是问什么也不说,就闭着眼睛坐在那。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情节恶劣,他点头,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要让他说出自己为什么那么做,就闭口不谈,只说等着你过来,要亲口对你说。现在人在审讯室里,要不你过去看看吧。”
祝顺扬也是没辙了,警局里换着几个人轮着上去问了几遍,软硬都说了,愣是不开口,现在就僵持着。但是想到李蔓是受害者,虽然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了,可是不知道原因,后面案情不好追溯分析,也结不了案,只能问问李蔓的意见。
“好,麻烦祝警官带路。”
审讯室外有一扇单向透视玻璃,李蔓自己进去了,其余三人在单向玻璃前,透过扩音器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审讯室里,李修永本来是低垂着头的,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李蔓,嘴唇嗫嚅着,脸上是遮盖不住的沧桑和歉意。
“李记,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以为自己放下了,可是我回家看到的景象彻底把我打醒,我根本就忘不了!死也忘不了!”李修永双手攥拳放在桌面上,额头上是因为愤怒而蹦出来的青筋,眼底血丝炸裂,声音狠厉凄惨。
李蔓看着他,被他话语里的绝望和痛苦所震慑,把桌上的水往他眼前推了几寸,声音恳切柔和,“李大哥,没关系,我不怪你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想我可以帮你,你可以和我说说自己的事情吗?”
李修永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了李蔓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看到李蔓包容和善意的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掩面痛哭了起来,一个近五十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般,令人不忍。
李蔓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但也不急着催他,坐在审讯桌前静静看着他。
良久,李修永才从自己的情绪里抽回来,粗粝的双手抹去脸上肆虐的泪痕,拿起桌上的纸杯灌了自己一大口水,用他痛哭后嘶哑的声音艰涩的说出自己的事情。
“那是我十八岁时候的事情,我记得那年刚高考完,成绩出来了,和预想中的差不多,可以去一所好的学校继续深造,可是没想到,意外就发生在那一年。”李修永低着头,慢慢说着二十四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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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永是林子渡市下辖村镇渡柳村的人,父母都是老一辈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九十年代的生活虽然有些艰苦,但还是攒着劲一直给孩子接受教育,飞让他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
好在李修永人也聪明,是十里八乡的小神童,在学校成绩不错,为人也好,老师对他寄予厚望,同学都以他为榜样。
李修永家里就他一根独苗,平时李家父母都不舍得让他跟着下地,都让他把时间放在温习上。但是李修永不忍心看着父母大把年纪在田间地头挣扎,因此平时休假的时候都会跟着去下地,休息的时候就坐在田埂上看书。
事发那会刚好是在八月上旬,李修永收到了邮差的信件,邮差说是北京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提前恭喜他了。
李修永喜不自禁,到屋里给邮差倒了一杯水,谢过之后,珍重地把录取通知书锁在柜子里。兴奋地跑到地头想要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路上有村民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就大声地告诉人家,说自己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学校,九月份就可以去报名了。
“修永娃子好福气嘞,回头你多帮帮我家娃,让她也像你一样考个好大学。婶子请你吃饭!”隔屋的李家婶子听到这个消息,笑呵地和李修永说着。
“婶子不用客气,回头我多帮帮李家妹子。我先去找我爹妈了,他们还不知道呢!”李修永笑着对着李家婶子摆手,一溜烟跑出村口,在自家地头上看到了李家父母。
李家婶子看着李修永的背影,心里感叹,李大哥家也算是熬出头了,修永娃子不知道将来有多大福气等着呢,得叫自家娃多跟着沾点运,以后也好有个说话的地。
“爹,妈!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李修永一路跑过来,看到地头上忙着的两人,扯着嗓子兴奋地老远就吆喝着,顺着田埂跑到了李家二老跟前,气喘不止,眼睛晶亮。
“娃,我没听错吧。”李父看着自家儿子,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李母也停下手中掰玉米的活计,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李修永,声音柔和地让他慢慢说。
“是真的,我刚收到信。看了,是我名字。”李修永喝了一口水,喘着气又说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
“哈哈哈,好。今儿高兴,剩下的活改天再来收拾,孩他妈,你先回家一趟,取点钱,去村口马屠夫那里买两斤肉,好好给娃庆贺一下。”李父收拾着剩下的玉米杆子,摘去李母身上的碎叶子,拍拍她身上的灰,高兴地说着。
“哎,好。那我先回去一趟,你们两把这地上的玉米背回来,我先走了。”李母心里也高兴,常年劳作的脸上布满了细纹,此时脸上笑得开心,细纹更甚,擦擦手,摸了一把李修永的发顶,就先顺着来路回了家。
李修永来时说话的声音大,此时附近地头劳作的村民听到消息,都凑过来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些讨祝贺的话。
父子两一一谢过,收起地上的玉米一路顺着黄泥小路回了家。
家里李母已经洗锅切菜,正忙着烹炒,看到两人回来让他们先洗手,饭菜马上就好。
李父把玉米放到院子里,钻到了灶台生火口,点燃了一根旱烟,拈起玉米杆子往灶膛里塞。
“娃他妈,手里头的钱还够不够娃的学费?”李父打落烟灰,看着灶台后忙碌的李母说。
“是差了点,回头把家里的几只鸡鸭卖了顶一点,我再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杂活,能攒多少是多少。”李母翻炒的手顿了一下,但随之劝慰道,“娃考上了是好事,这么多年也不觉得苦,就这临门一脚了,说什么不能短了啊。”
李父吸得凶,一根旱烟很快见底,烟尾被甩进灶膛,随即又卷着一根点燃,“是,可不能倒在这门口了。你明天去把地里最后一点活收拾完,我去村长家的砖厂看看,让他帮个忙,给个活干。”
“行。”李母没再说什么,收起脸上的愁惘,专心着锅里的炒肉。
饭桌上李修永拿出录取通知书给两位老人家看,李家二老不识字,就指着通知书上的字,让李修永帮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念完就拿过通知书,一遍遍抚着内页李修永的名字处,眼眶湿润。李父喝了一口高粱酒,狠狠咽了下去,李母背过身借着围裙擦掉眼角的泪花。
“爹,妈,我这几天会去看看镇上有没有活计,给自己攒点路费。到时候去了学校,大地方,活计会更多的,不用担心。”李修永看着眼眶也有些泛红,走过去拍着两位老人的肩膀安慰着。
李家父母笑了笑,让李修永多吃点,让他不用操心,还有他们,一顿饭吃得也还算开心。
晚上的时候李家二叔和三叔听说了侄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都过来沾喜气,还带着自家做的小吃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融洽。
第二天李父去村里的砖厂找了个拉砖车的活,酬劳虽然不多,但是能贴补一点是一点。
李母继续把地里的活收拾完,李修永则跟着一位老工匠在镇上打着下手,干杂活,一家人都在为预想的未来各自努力着。
变故发生在八月中旬末的一个下午,当时家里只有李母在家晾晒着一地的玉米。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残损的木门不堪重负,仿佛随时都会倾塌。
“李家嫂子,出事了!还在家吗,开门啊,大事!”门外是住在隔壁屋的李二汉子,声音急切,看到没有人回应,又加重了手下的力气。
李母急急去开了门,就看到李二一脸惊慌的急声说,“李家嫂子,你可开门了,出事了!你家地头出人命啦!”
李母脚下一晃,以为是李父今天下工的时候摔到了,急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家那口子出事了?”
“不是,唉,你和我过去看看吧,村里现在都闹开了,警察都过来了。”
李母慌忙关上门扉,跟着李二去了自家地头。
地头上围着一圈人,乌压压的,有几辆警车停在路边,闪烁着刺目的警报灯。
围在边上的村民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看到李母过来都自动让开一条道。李母跟着李二来到了事故中心,看到警戒线中围着一个栽倒在自家地头的年轻人。
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刮痕,面颊青紫,眼眶凹陷,是被拳脚肆虐后留下的痕迹。
头骨凹陷,从破口出留出来的血液,把他的脸都模糊着,顺着脸颊划过耳根流到底下,洇湿了他躺的那块地的四周,一片深黑,玉米杆叶上也溅出不少血滴,触目惊心。
李母瞧着那人有些眼熟,但是不确定,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身边人都不敢上前来帮扶着。
民警走过来把她拉起来,照例询问,“这地是你家的?倒在地上的人认识嘛?”
李母惊疑不定,捏着手心强做镇定,“是我家的。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和我家娃在一处上过学。”
民警记录的手停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家孩子现在在哪?”
李母以为他怀疑李修永,急忙澄清,“娃他跟着村里的老工匠在镇上帮工攒学费,已经好一段时间不在家了。”
“这个之后我们会调查清楚。你去把他找回来,我们会照例问他几个问题。”民警说着又问了其他几个关于李家的事情,一一记录,让李母赶紧回去,把李修永找回来。
说完带着人记录现场,把围观的村民都轰散了。
李母魂不守舍的顺着来路往回走,路过坎间的时候没注意绊了一脚,摔在了地上,手心被锋利的石尖划拉出了一道口子,她用嘴嘬住,扯过一边的草叶随意盖着,急匆匆去了砖厂。
找到李父的时候,他正在拉着一批从窑里刚烧好的红砖出来,准备装车。
看到李母过来,让她先等一会,把这车装完再说。
“怎么了?”李父用毛巾擦去脸上和肩颈上的汗水问道。
“出事了,咱屋里地头出人命了,警察要我们把娃找回来问话。”李母凑近李父,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焦急地看着他,指望他拿个主意。
“怎?警察怀疑我家娃?娃都好几天都没回来了。”李父听到这话也是被惊吓到,随即稳下来,一家人清清白白,不怕他,问清楚也好,省得日后败坏娃的名声,“你先回去,我去趟镇上,把娃叫回来。咱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鬼敲门。”
“唉,好。不过,你先别跟娃说,怕他胡思乱想,等他回到家再好好和他说。”李母看着李父欲走,扯过他叮嘱了一句。
“我省得,你先回去吧,别怕,没事。”李父拍拍李母的肩膀,去池边洗了手和脸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李母看着李父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化为一个点,擦掉眼角的泪水,慢吞吞的回了家。
门口围着好几个乡亲,都在问怎么回事。
李母什么都不知道,心下也害怕,只说自己不知道,绝对和李修永没关系。又应付了几句,回到院子里把门闩上,喂了鸡鸭粮食,收拾着灶间,做了几个菜等着父子两回来。
父子两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李母点着油灯坐在四角饭桌前,神不守舍,听到敲门声问是谁,听到李父回话才急忙过去开门。
“今天天黑,娃刚回来,你去把饭菜拿出来让娃吃一口,明天再说。”李父用脚熄灭手里的旱烟,对着李母说。
“妈,家里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要我回来?”李修永喝了一口水,不明所以。
“没事,就是明天你二叔要写一封信寄给在外头工作的你堂姐,让你帮个忙。”
以前李修永也做过帮着写信的事,所以没有再问,吃过饭后就歇下了。
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饭后,李父斟酌着和李修永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没事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待会我和你去趟局里,说清楚就好了,别怕啊。”李父拇指磨着食指节,宽慰着李修永。
“我知道,爹,还有李工匠帮着我作证的,我这几天一直跟着他在店里,哪也没去。”李修永一开始听到自家地里出了人命也提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随后压下心里的疑云对二老笑了笑。
李家父母看到李修永没被影响,也松了一口气,还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院外传来敲门声。
李母过去开门,看到是昨天问话的民警,就请着进来了。
“你就是李修永?”民警进来后坐下,看到李修永就问了一句。
“是。”李修永点点头。
“死者身份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和你一块念书的李彪,你认识吗?”
“认识,我们一个班上的。”
“嗯,我们还问了你们其他同学,说是你们关系不太好?”来的有两位民警,一位问话,一位记录。
“我们平时没说过几句话。关系就是普通的同窗之情。”李修永小幅度皱了下眉头,不太认可民警给的结论。
“你们之前吵过架,还打了一场,是有什么矛盾吗?”问话的民警八风不动,继续深问。
李彪平时在学校里作风比较专断,仗着家里的势头有时候会欺负同班的学生,对班里成绩好但是家境不行的李修永颇有微词,不时会来言语挑衅他。
打架那件事,是因为班上的学生有人在讨论将来谁更有出息,有的人就说是李彪和班上另一个家底丰沃的学生,说就算人家成绩不是顶好的,但是人家家庭情况好啊,以后肯定混得不算差。
有些人就说是李修永,说寒门出贵子,现在看重的都是成绩,家世再好,那也要本身有实力啊。
两拨人谁也不服谁,讨论得不欢而散。而这话又恰好被李彪听到,心里排斥被拿来和李修永比,就指使着学校里几个小跟班把李修永的书都扔到了水里。
李修永知道后很生气,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李彪平时虽然横,但是敢作敢当,当即就说李修永不配合他相提并论,言语带及李家父母,话里话头涉嫌侮辱,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说他再怎么飞也越不过他李彪。
要是单谈及李修永,他不会这么生气,可是带到李家父母,少年意气,气不过,当即辩论了几句。李彪说不过,面红耳赤的,当即就对李修永动了手,试图用拳头让李修永顺服。
可是李修永也倔,就是不让李彪侮辱他父母,梗着脖子和李彪打了一架,旁人不敢劝架,惊动了老师,被指挥着一左一右拉开了。
李修永不敌常年混迹在浑浑堆里的李彪,脸上多处挂彩。李彪虽然也被打得不轻,但是比李修永好,两人被训了一顿,此事不了了之。
那会李修永在外寄宿读书,一个月回去一次,倒也不用担心家里人知道,自己熬过去就好了,本来以为这事都过去了,后来有一天休息回家的时候,李彪被他爸压着来向李修永一家子道歉。
李彪虽然不情愿,但是迫于他爸的威压,不敢反抗,不情不愿地道歉,之后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着度过了高中三年。
李修永把自己和李彪过往的纠纷一一说了,民警了解后点点头,又问了其他几个相关问题,没有疑虑后收队回家。
之后也没再听到民警传唤,李修永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照旧在工匠铺里打着下手,等着九月份的时候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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