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落地窗前的予夏,雪肤皓齿,目若寒星,冷冷地凝望着窗外,这是个月似荒潮的夜晚。
窗外街道上稀疏来回的“行人”和安保,她一眼便能识破,那个穿着黑色的羽绒服的男子,是高圆宫的眼线。
这几年的中日关系的友好程度达到了历史的顶峰。予怀的委任状虽未正式下发,但这位即将上任的驻日大使确实对日本政界的影响举足轻重。
黑咖啡的幽香弥漫在鼻尖,轻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一点都不苦。
客厅的全息屏幕在放着日本退役运动员宇野昌磨的冬奥应援,他的面色愈显沧桑,或许退役这些年也不太顺利吧。
宇野昌磨,四年前米兰冬奥,受到经纪公司us奋剂风波的影响,最终仅名列第八,至此退役,结束了他没有金牌的花滑生涯。
予夏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左手轻轻地捂住了心脏,这些年,慢性心肌炎带来的心悸症状越加严重了。
予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刚刚哄零酱睡着了,今天的睡前故事是《山海经》中的鲛人篇。
一如所有俗套的爱情故事,少年大棠爱上了鲛人,并幻想着有一日美丽的鲛人会再次出现,而他能与之倾诉爱慕之情,携手余生。
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海中。一见终生误,不见误终生。
“真的决定了好了?”予怀注意到更衣室里已经收好的行李箱,是零酱最喜欢的牛油果绿色。
“嗯。”予夏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于她而言,自那个樱花初见便注定了终生爱恋。为了他,即便再误了下半生又有何妨。
五年前,她亲手将荒川静香拉下了日本冰协主席的位置,为羽生铺平了4a夺冠的康庄大道。
为此,她与魔鬼合作,她沾染了权谋,她亦牵连了原本无辜的人。
一桩一件,都是自鄙且不能自谅的肮脏交易。如果这些让羽生知道了,他一定会讨厌自己,每每沉思于此,予夏都颤抖不已,是心绞痛连同着不能呼吸的感觉。
“予夏…”予怀看着予夏颤抖而消瘦的背影,心疼不已,脱下外衫为她披上。
“没关系的。”又是故作坚强的笑容,然后是云淡风轻的话:“在林律师来之前,我想还能睡几个小时吧。”
予夏轻轻拍了拍予怀的手臂,转身回房。予怀看着壶里剩下不多的咖啡,喝了这么多黑咖啡,怎么睡?
予夏进屋躺在了零酱的身旁,她轻轻地搂着零酱,亲吻着他的额头,她终于卸下了武装,泪水浸湿了枕衾,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是可能是她和零酱相处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她爱极了这个孩子,不仅是因为他是她和羽生的孩子,更因为这七年间的缱绻时光,他第一次爬行,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喊妈妈,第一次亲吻她,以及无数个和予夏度过的第一次…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上午十点钟,予夏牵着零酱的手出现在羽生的房门口,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律师。
零酱的手臂用亲肤彩笔画着一只噗酱,因为实在啥也买不到,只能先请了冬奥场馆里彩绘师帮忙凑合着。
推开门的瞬间,零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套房的桌子、沙发、墙角,几乎所有地方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噗酱玩偶。
“hi零酱,这是给你的礼物。”羽生张开了怀抱,热烈地对零酱说道。
“都是?我的?”零酱瞪大了双眼,愣愣看着予夏,予夏点了点头,零酱才甜甜地笑着:“谢谢,羽生老师。”
“零酱,以后要叫爸爸。”予夏蹲下身来,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爸爸…”零酱对这个日文称呼还有些陌生,但他见予夏如此坚定,便也放松了一些,奶声又喊了一句:“爸爸。”
羽生几乎要被这句话融化了,红着眼睛紧紧抱住了零酱,这真是最珍贵的礼物。
“夏夏…”站在身后的由美也忍不住开始抹泪,此刻她怀着无限的感激,感谢她曾经和现在为羽生所带来的一切。
“伯母,可以请您帮忙照顾一下零酱么?”予夏将手中的牛油果旅行箱递给了由美。
“嗯?”由美注意到了身后的律师。但她还是接过了行李箱,无论怎样,这都是羽生需要亲自面对的。
“羽生君,可以聊一聊么?”予夏冷冷地说道,这样的冷静带来的疏离感,与原本充满爱意的重逢格格不入。
“好。”羽生站起身来,眼前的予夏,有着让他害怕的决然。
羽生请予夏和律师来到了书房,和从前一样,是改成训练室的书房。
三人端坐在榻榻米上,羽生看着身边的予夏,两人仍就是这样习惯的坐姿,从初见时的上海,到加拿大,到东京,从来没有变过。
“羽生先生您好,我是予夏小姐的律师,我姓林。”林律师是予怀的同窗好友,也是国内知名的涉日事务律师。
“您好。”羽生目光凛冽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羽生先生,作为予夏小姐的代理律师,我仅代表我的委托人在今天和您进行第一次非正式的沟通。”林律师毫无表情地进行阐述声明。
羽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疑惑地看着予夏,他们之间,何至于此。
予夏目光柔和,诚恳地点了点头,似乎再请求他继续听下去。
“羽生先生,这是本次非正式沟通的材料。”林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三份文件,用着中英日三语的版本,一份亲子鉴定书,一份基金受益人转让书,一份抚养权放弃声明。
羽生瞥了一眼,几乎颤抖地看向予夏。
“这份亲子鉴定文件可以证明你和予夏小姐是予零先生的生父母。”林律师见羽生冷笑了一下,这份亲子鉴定报告,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张废纸。
即便饱经商场的林律师也因刚才的冷笑顿了顿,眼前这位先生在日本有着极高的地位和荣誉,现下他的表情确实让人不寒而栗,生怕一个不小心,迁怒于他,葬送了他在日本市场的业务。
林律师缓了片刻,直到确定羽生的情绪稍稍稳定,才敢继续说道:“现在我作为予夏小姐的委托人,向您提出如下事项的沟通申请,一是予夏小姐自愿放弃对于予零先生的抚养权,二是予夏小姐自愿转让在suer基金的受益权至予零先生。”
抵触感侵击着脑海的每一个细胞,各种知觉从他的神经线开始变得麻木。血魅、origin、与天共地…那些饱受伤病之苦的比赛带来的疼痛竟也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
羽生极力瞪大着眼睛看着予夏,他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不解、痛苦和思念。
“羽生先生,这是我的委托人需要沟通的事项。”林律师有着极高的专业度,即使在这样的重压气氛中,依旧一字不差地将予夏的意思表示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歧义。
“我不同意,不接受。”这是羽生少有的愤怒,提高声线低吼着,如受伤的野兽在绝望地咆哮。
“羽生君,我们先听林律师把话说完。”予夏柔声细语,就像从前在他生气的时候哄着他一样。即便是再深的怒气也为这张恬静的容颜和温吞的话术所湮没。
“如果羽生先生不愿意抚养予零先生。”羽生的表情变得不怒自威,林律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首先,予夏小姐依旧会放弃予零先生的抚养权,抚养权将转移至陈予怀先生。此外,本律师已看过suer基金的协议,虽然予夏小姐的份额无法转让给第三方,但却可以转让给羽生先生的直系亲属,因此,无论羽生先生是否同意,基金份额都将转移给予零先生,并在其成年之前由他的监护人代持。”
先礼后兵,予夏以最温柔的方式,借着律师的口说着最决绝的话。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羽生绝不相信眼前这些是予夏的意思,可律师严肃认真一字一句确实在扎扎实实侵击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好几秒顿觉呼吸不能。
“羽生君,对不起,这样突然的告知。”予夏淡淡地说着,比起如同晴天霹雳的羽生,她已经预演千万遍了,只是没想到实战时还是这样的锥心的疼痛,她实在不忍看他痛苦,说出了在预设之外的话:“我想或许你可能需要时间理解,不如我们再约时间?”
林律师有些讶异,这本是他和予夏早早商定好的策略,让羽生尽快接受的办法,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然后再给一个更差的选择,让他没有时间反应和挣扎,只能被迫接受最初的提议。
可是,予夏太低估自己对于羽生的感情了,终究还是不忍心,用这样匆忙的几纸协议切断所有和他的联系。
“今天,我们先告辞了。”予夏起身,久坐的腿有些麻木,却是强忍着不然后他看到。
羽生沉着脸,他眼中的光已然消失,蒙着一层轻雾,只听到他冷冷地用很低的声线说道:“夏酱,你还爱我么?”
予夏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她没有任何回答,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和林律师离开了书房。
予夏看在正在噗酱群里玩耍的零酱,由美正在一旁充满慈爱地看着他。
羽生零应该会比予零幸福,他可以随时拥有成千上万的噗酱,他可以得到最好的滑冰训练,他的哮喘也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最关键的是,他是花滑之神羽生结弦的孩子,即将有着无上的名誉和地位。而不是予夏,那个随时可能被丑闻缠身的予夏。
零酱转过头看到了予夏,似乎也感知到不安的气氛,他立马拥上前,抱住予夏的手臂,开始撒娇:“妈妈,陪我和噗酱玩~”
“零酱,你出门前答应我的,这次要学会四周跳。”予夏蹲下身来摸了摸零酱的头:“要努力,不许偷懒,妈妈等你学会了来接你。”
“哦~”零酱还不知道什么是四周跳,以为和前几日一样,像男子汉一样努力地上完三小时的训练,予夏就会来接他。
“加油哦。”予夏用尽所有的力气挤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除了羽生结弦,还没有人能跳出四周跳。可年幼的零酱,还不知道。
“伯母,麻烦照顾好零酱。”予夏起身,桃红的眼框浮着泪,却不轻易落下:“还有羽生君。”
“夏夏…”由美感受到了别离的意思,她担心零酱的情绪崩溃,不敢声张,却带着请求的口吻道:“他们都需要你。”
“如果有需要,给我打电话。”这个女人在试图蒙骗,她早在前天就将联系方式都换了一遍,如果不是她愿意,没有人能找得到。
“夏夏,不要…妈妈求你了。”她没有骗过由美,由美忍不住啜泣,但予夏已经向她深深鞠躬。
“再见,伯母。”那是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她始终不配喊她妈妈。
离开房间,进入电梯的时候,高跟鞋轻轻拌了一下地毯,好在林律师绅士地扶住了予夏,只听道她冷冷地说:“后面沟通的事,麻烦林律师代为处理了。”
“哦哦哦好。”林律师点了点头,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即便是局外人,都觉得这是如炼狱般的修罗场。
予怀早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他扶着失去灵魂的予夏上了车,驶回酒店。
“可以开个窗么?”予夏冷冷说道,也许是暖气把车里烘得过于干燥,她的喉咙和鼻腔都带着血腥味。
“麻烦开窗。”予怀命令着司机开窗,司机犹豫着,现在室外大概零下十度,但还是遵从了公使的命令,打开窗户。
予怀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的体温很低,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嘴角却弯起了一个令人害怕的弧度。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卓文君的《诀别书》,予怀在身旁低吟着,予夏转过头,满脸是泪,还好,她总算是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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