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见她了,这是近五天的,第三次。

    身为皇帝的唯一亲弟弟,不由他不多想。

    瘦弱的小身板,仿似有无限种能量,他越发觉得,她接近他,肯定有目的。

    今天心情不好,昨夜打马出街,居然被肖小之徒陷害,让他白白陪了十两银子。

    如若不是太后抱恙,怕消息传回来加重病情,戴玉藻才不会认栽。

    身在帝王家,还是有些不怕死的要来招惹他,眼下,这不就又遇着了么。

    一身浅红,比御花园的荷花更淡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倒也符合她总是遇他泫然欲泣的模样。

    “王爷请恕罪,小女子真的就想问一句···”

    还没等她说完,戴玉藻投以厌弃目光,毫不留情转身,留给她一个宽阔潇洒的背影。

    贴身小厮侯崽子不忍看那姑娘错愕失望的模样,小声虾腰提醒,“姑娘且回吧,你这种搭讪,我家主子经常见,不新颖,你需换个法子来勾搭。”

    “我并不是要···勾搭他,”孟卿卿此刻也顾不上这词语的不堪,羞眄地望他背影,即将到高墙的另一侧,便有些着急,“我真的只是想问贵府有没有一个至今昏迷的姑娘而已,或者宫女也好。”

    “没有,真没有,我私下替你打听过,咱们亲王府没什么姑娘,即便是表亲姑娘,都没有。至于宫女、小丫鬟之类的,我也问过大总管,没有近期生病或者昏迷的。”见她茫然,侯崽子又加了句,“姑娘,我骗你不姓侯,跟你姓。”

    孟卿卿见他这样赌咒,也没多纠缠,怅然行礼,再一次沮丧而归。

    手心里捏着的那枚穿了红线的玉珮,翠绿的色泽就像肥厚的树叶,反面那一刀一划出来的字,难道是假的?

    ‘玉藻’,不就是连前缀都不要,当朝唯一亲王戴玉藻的名讳么?

    这小小的玉珮,被她醒来后就拽在手心里,难道不是他的?

    失魂落魄,孟卿卿自己都觉得,醒后的日子,都像是在梦中。

    莫名其妙的,她拥有了另一个姑娘的魂魄,知道她所有的经历,甚至,拥有她的学识和能力。

    那一位姑娘比她聪明能干,会很多东西,有些甚至在这个朝代是鲜少见到,甚至是没有的。

    她都暗暗打听过,也在父亲书房里,看了很多正史和野史。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迫不及待,想要把那一副不属于她的魂魄还给那位同名的姑娘。

    至于怎么还,她不知道,兴许,那位姑娘知道。

    可惜,戴玉藻的府邸,并没这样的人。

    可,这枚小小的玉珮,便是唯一线索,那还要到哪里去找呢?

    小厮,不可能了解主人所有。

    思来想去,孟卿卿还是想到找戴玉藻本人询问清楚才行。

    丫鬟立夏忧心忡忡在宫墙外的廊庑处,见到小姐出来,她立刻迎上,“小姐,可找到亲王?”

    “他不理我,没和我搭话。”语气恹恹的,看太阳都好像阳光不足,让人无法愉悦起来。

    立夏生的高壮,有些拳脚功夫,更因为脑筋灵活,每次出门,孟卿卿总要带她。

    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有些话,孟卿卿也愿意说给她听。

    “我刚才在小角门打听了一下,亲王明日晚要去五香楼狎新妓,是跟他多年的小厮说的。”

    “侯崽子?”

    “不是,是另一个叫金狗腿说的,奴婢没经您允许,给他一块金锭子。”

    “他就不怕泄露主子行踪,主子会有危险?”

    “当朝圣上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谁吃了豹子胆敢惹他?行踪泄露出去,更无人会到他出现的地方去啊。”

    “也不一定···”孟卿卿郁郁难安,秀眉凝蹙,“我刚才好像就是遇到亲王被人讹了一笔小钱,正生闷气,所以也没理我。”

    “啊?那明晚?”

    “去,青楼也要闯,只要能和亲王本人说上话。”

    义无反顾的语气,让立夏吓了一跳,“小姐真打算勾缠上亲王?如若老爷和夫人知道的话···”

    “所以我偷偷去,如常继续让立秋守门,咱们快去快回便是。”

    孟卿卿言辞铮铮,蹁跹朝马车而去。

    亲王府。

    戴玉藻带着满身燥郁穿过月洞门和长廊,回到清素院。

    正和小宫女打情骂俏的小厮金狗腿虾腰迎上,觑了眼主人,呐呐着不敢开言。

    站在身后的侯崽子朝他挤眼,在嘴巴上做了个捂住的手势,金狗腿更加噤若寒蝉,闪至一旁。

    “说吧。”撩袍迈门槛,冷乜他,径直做到窗前的矮榻上。

    侯崽子趋身上前,给他在后背,塞了个大大的软垫。

    “前日那锦绣道设计陷害您的人,有了眉目,高铁正带人去抓。”

    见主子没抬眼,跟随多年的金狗腿,自然知道这并不是让他高兴的事。他小眯眼一转,当即又道,“那孟家小姐···”

    戴玉藻抬颈,小宫女送来的茶盏,正好放下,躬身退出。

    轻啜一口,戴玉藻放下茶盏,金狗腿继续道,“她家丫鬟立夏给了我这个···”

    金锭子掏出,乖乖呈上。

    “明晚的行踪,所以你告诉她们了?不然人家平白无故会给你这个?”

    金狗腿长得瘦小,脑袋垂搭,几乎看不到他的小短脖。

    被主人说中,更加缩颈驼背,不敢吱声。

    室内阒静,戴玉藻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案桌。

    阳光倾泻而下,在这六月的天,已经开始有些燥热。

    可屋内的两位小厮,谁也没去给他拉上竹帘,主子不喜冷阴,要到七月中,才需遮帘挡阳。

    “也罢···管她是真是假,你们明日不要阻拦她,且让她近身来谈,我倒要瞧瞧,堂堂五品官员家的闺中小姐,能不讲廉耻,不顾脸面到什么地步?”

    两人偷偷叫唤神色,心内不由长吁口气。

    主子,并不是那么无情,起码,还能给机会,便是大善。

    微眯双眼,戴玉藻仰靠大枕,他在寻思,到底是谁,前日将受伤的人故意推至他马下,造成被踩踏的误会,只为了讹诈十两银子?

    这样的蠢劣行端,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

    凭他生在皇家的敏锐感,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无缘无故遭遇的事,应该还会有后续。

    且看高铁查出什么来再说。

    翌日,黄昏,孟府。

    孟卿卿在同娘亲问安时,已经为今晚的出行打了伏笔,昨夜没睡好,打算早些睡补觉。

    孟夫人就生下她一个女儿,府里又无其他妾室,整个孟府,干干净净,即便连奴仆,都是衷心良善人,府里最近的一次风波,便是半月前小姐陡然发烧昏迷,然后忽然痊愈而已。

    安静祥和的府中氛围,全都由生为家主的永平卫指挥使使司副使孟天祥双肩挑起。

    孟夫人怜爱至极,用罢晚膳后,便让她赶紧回院歇息。

    孟卿卿乖巧应是,回到南苑,继续鼓动老实憨厚的立秋把守院门,然后便和立夏立刻出门。

    五香楼在锦绣道的尽头,那是一家沿着护城河而建的簇新青楼。

    据说背后的主子十分了得,却从未有人见过,只在坊间有传言。

    孟卿卿并不在意五香楼的神秘主人是谁,她担心今日,会不会如愿以偿,和亲王搭上话。

    出来尚早,夜间的繁华还未完全展开,却也不耽误孟卿卿百无聊赖,坐在河边想事情。

    一身湛蓝色小厮服,一张全无脂粉的脸,坐在河边的大石上,依然还带有太阳晒过的灼热。

    轻风吹来,河水波粼,泛着银白色的光,那些光,有些映射在她脸上,短暂拂过后,再次归于平静。

    立夏穿街而来,一身碧绿打扮,穿在身材高大的她身上,在街上甚是显眼,“小姐,五香楼后门那围了好多人,咱们要不先去瞧瞧说不定能遇到亲王。”

    孟卿卿不做多想,瞬即起身,跟着她朝后门而来。

    兴许,人堆里真能遇到亲王,那也不枉她这些天在他面前碰到的软钉子。

    五香楼的后门,开在一个叫麻球巷的里面。

    巷口有棵高大的皂角树,作为路引。

    孟卿卿赶到时,巷口第一家的院门口,已经围拢不少的百姓。

    凭着身上另一副魂魄的敏感性,孟卿卿知道:有人死在院里。

    按照自己的意愿,她唯恐离这些惊悚的事远远的,可另一副魂魄却不是这样想,她的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义无反顾往院里迈。

    枣红色高头大马下,站着一声赤红色锦袍,头簪白玉冠的男人。

    他的周围,站满了侍卫。

    孟卿卿心中暗喜:这身行头和抢眼的马,不是戴玉藻又是谁?

    按常理,她应该先去和他见礼问好,以示自己的来意。

    可另一副魂魄却不以为然,领她径直往那院内深处走去。

    戴玉藻起先并没注意到她,他正为爱马大红袍不听使唤而恼怒。

    像吃了迷魂药一般,非要往死人跟前来,勒紧缰绳都不起作用,这马,简直就是一匹怪马。

    见有着深蓝色小厮服的人,伏在井口张望,又在大槐树杈前打量,最后直接凑上前去,观察那红衣女尸的手和脖颈,丝毫不见忌讳,戴玉藻觉得诧异,不由跟了上去。

    “主子,顺天府的衙役马上就要到,您贵体金安,就别过去添晦气,只是一个跳井的女人而已。”

    “她不是跳井而亡,是被人勒死后挂在树杈,伪装成上吊自杀的假象,哪知树杈太细,承受不住断裂后,凶手又寻一计,将她扔进井里,伪装成跳井而亡。”嗓音清脆,就又斩钉截铁。

    孟卿卿起身,准备行万福礼,可想到自己的穿着,和在外面的场合,便朝戴玉藻双手行端正拱手礼。

    “见过亲···贵人。”

    戴玉藻对此倒是饶有兴趣,斜乜她问,“你凭什么断定她不是跳井而亡?”

    有一壮年男子,浑身湿漉漉的,显然,他就是捞起那红衣女尸的人,这是他家院子,因为常年不住,他前来查看一番,哪知恰巧出了这样的事,本就十分冤屈,可听到孟卿卿说不是自杀跳井,而是被人勒死,这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也顾不得有贵人在场,男子梗着脖子问,“那凭什么就是你说的被人勒死,挂在树杈不成,又放进井里?”

    立夏瞧那人气势汹汹,她赶紧拦在他前面,“这位大爷,有事说事,为何要往人跟前凑?是不是想一言不合就打人?”

    孟卿卿有些发怵他那模样,下意识往立夏身后躲,摸摸有点汗意的额头,却言辞凿凿,“等官差来了,我自会说,现在,现场谁也不要乱动。”

    立夏和那壮汉,宛如两只正欲缠斗的公鸡,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后退半步。

    戴玉藻站在一株浓阴盖顶的大樟树下,把缰绳往侯崽子手里一丢,双手抱胸,十分有兴趣地,“那看尸体的小厮,果真是昨日来求见我的孟家小姐?”

    侯崽子眼光凝聚,狠狠点头,有些赞许,“这姑娘,有点意思。”

    见主子眼刀过来,他赶紧低首垂颈,嗫嚅,“小的觉得她居然不怕死人,不像其他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们,才说她有点意思。”

    “······”戴玉藻才懒得听他的辩解,因为侍卫长高铁附耳过来,说衙役到了,领头的是周家嫡子周凛松。

    周家?周凛松?京畿指挥使司正使周严正的嫡长子。

    戴玉藻手指抚下颌,来者是和他多少沾点亲戚的人,他更有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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