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陆家怎么走来着?”
已经快十点了,但今天好像赶上了个什么新式节日,主干道上车来车往,看起来比晚高峰那会儿还要热闹。周成的手机已经响了不下十几次,大概是周荣芳搜完宅子,发现少了个人,许是担心他乱跑遇到危险,又许是听了周祈的口供,察觉出这里头的名堂,来找他兴师问罪了。
事儿做都做了,周正也不怵。手机一关,打算把人安安稳稳送走,再回家跟老头子掰扯。可一连问了两遍,那边也没给个准话。
对面一个开大奔的二傻子摸错了灯,远光灯直直照过来,周成被刺的头一偏,这才发现韩棠的情况不太对。
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几乎跟车灯是一个颜色。他这张脸漂亮的太生动,稍微有点难受的样子都比一般人扎眼。
周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车停在路边,抬手就去摸他的额头:“你不舒服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啪。”手还没伸到跟前就被打掉了。韩棠闭上眼睛,指甲无意识地在颤抖的手掌心里剐蹭,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慢慢平顺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如常:“我没事,刚才有点低血糖。”
这不算谎话。
陆衍负气离开以后,管家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三餐宵夜一顿不拉,营养配比也照着陆少定下的规矩来。但韩棠心里装着事,根本吃不下多少。去格斗场找事和跟周成的傻逼弟弟斗智斗勇的时候,肾上腺素作祟,感觉不到难受,现在虚假的平静被撕开了口子,因为缺乏休息和能量摄入带来的影响就都冒了出来。
“啊,这样啊。”周成不知道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当他是出了大力气,感激之余又对自己没能及时觉察愧疚不已,连忙道:“那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什么?”
那种像被勒住了脖子的窒息感太可怕,韩棠不想再体验,他的确需要找点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朝着不远处一座灯光璀璨的大楼一指:“就那吧。”
他眼光不错,随便一挑就挑中了本市最豪华的星空主题餐厅。
但他和周成,一个是多看几眼就有人给他安排的娇贵小少爷,一个是日常照流程办事,出来进去都有助理提前打点的准当家人。
面对这种需要提前两个月订餐才能进入的地方也犯了难。
“算了。”韩棠对还要打电话找人的周成说:“怪麻烦的,随便找个地方就行。”
他们驱车离开之际,客户经理闻讯而来,正好看见在门童打开车门后,姿态慵懒地坐进去的人影。虽然只是一个晃过的侧脸,但轮廓线条流畅深邃,标志的像刻刀雕出来的一样。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忽然一拍大腿:“刚才走的那个是陆总的弟弟吧?”
负责接待的领班刚来不久,对餐厅里内部重要人物的关系网不甚了解,只知道这个餐厅的大股东就是本市实力最为雄厚的陆氏,闻言愣了愣:“可是刚才那位客人说自己姓周啊……”
经理连忙叫人调出门口的监控画面。十分钟前,从车里走下的年轻人的样子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黑头发,略显苍白的脸,标致如画的五官线条,还有高挑颀长,近乎模特比例的身材。在明明暗暗的光影衬托下,他行走时的样子,几乎醒目成了一副高质感的电影画面。
是了,这就是陆总那个整天带在身边的宝贝弟弟!
经理掌心里都是冷汗:“快,手机给我,我得跟陆总助理解释一下。”
开玩笑,陆总疼弟弟是出了名的,小少爷难得赏光,还让人家饿着肚子走了,这要传到陆总耳朵里,绝对是可大不可小的过错。
主管得到消息也赶过来,他年长,心态也稳一些,止住经理打电话的动作,又把这段监控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最后将画面定在周成与他并肩而行的地方。
他沉了口气,跟经理耳语道:“待会儿你打电话就这么说……”
商业街尽头的长椅上,韩棠弯下腰,正试图勾搭一只不知道从哪跑过来的流浪猫。他身旁放着根抽了一半的烟,袅袅白雾被晚风吹开,一星红光明了暗,暗了明,等到周成捧着一堆零食过来时,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烟草气。
“你真要吃这个?”
周成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离开那家餐厅后,他本来还想带着韩棠在附近转转,但也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怎么想的,叫他把车停在这,又支使他去附近便利店买零食。
冰激凌、薯片、巧克力糖果……他按照韩棠的吩咐,买了一堆小孩才喜欢的玩意儿,唯一算得上主食的是个几个肉包子。
陆衍要知道我就招待他弟弟吃这些,会不会不高兴啊。
带着这种心思,周成忐忑不安地把一大袋东西递给他:“我都买了点,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韩棠在袋子里翻找了几下,拿出那袋肉包子,熟练地掰开,把肉馅放到小猫前面的地上,看小猫只是原地打转,并不敢靠近,还学着“喵喵”叫了几声,耐着性子哄它过来。
周成冷眼旁边了一会儿,严重怀疑他是为了撸猫才呆在这里的。
可惜这种流浪猫认生的厉害,犹犹豫豫地靠近一点,叼住吃的转头就跑。韩棠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一只胳膊搭在靠椅上,用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愉快目光看着小猫消失在黑暗里。
周成随手说了一句:“小崽子喂不熟。”
韩棠捋了捋头发,懒懒道:“野猫有警惕心是好事,不是谁都能像我这么走运。”
周成没太懂他话里的意思,不太确定地接话:“你要是喜欢这个,我叫人挑只温顺的给你送去。”
韩棠轻轻地笑了一声,自顾打开冰激凌盒子:“一个小时前,你二弟也跟我说了类似的话。”
周成立刻闭了嘴。他那个没脑子的便宜弟弟献殷勤的原因他懒得去想,但他是真心想感谢韩棠帮自己拿到了亲妈的遗物,只是忘了陆家那位事关弟弟,事事要过问的严苛家主。
他的宝贝弟弟想要个宠物,还轮到外人来多事?
况且今晚的意外势必要捅到陆衍面前的,当初拿韩棠当枪使,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陆衍给他兜底的能耐。韩棠不在意,但自己多半会在陆衍那被记上一笔,现在再送个活物过去晃荡,万一赶上他哪天心情不好,想找个人翻旧账,这就成了现成的提示板。
周成赶紧摆摆手:“就当我没说。”
韩棠打开冰激凌吃了几口,又放下了。
周成说:“要不我还是带你去吃点别的吧,附近有家茶餐厅还算地道……”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些。”韩棠忽然开口道,他捧着那个小小的纸杯说:“尤其是这种冰激凌,不过只有我妈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我才能得到一点,我印象里只尝过两次,一次草莓冰棍,一次绿豆沙,劣质香精做出来的,齁的人嗓子疼,但那种甜甜的味道我记到现在。”
他说着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那种滋味。
周成一怔。
不会吧?他悄悄打量着韩棠。
即便在这种嘈杂混乱、光线幽微的街道尽头,他身上仍有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矜贵感,那是长时间被人无条件宠爱照顾后,才能养成的底气。这样一个看起来骄纵大的豪门公子哥儿,很难让人把跟苦难有关系的东西联系到他身上。
虽然有一种说法是,这位小少爷是陆老爷子年轻时一度风流弄出来的种,母亲身份低微,导致孩子连“陆”姓都不配上。但好歹是做人情妇的,不至于混的这么惨吧……
还没等他琢磨着安慰上几句,韩棠已经睁开了眼睛,之前短暂出现的茫然、低沉感彻底消失了,转而化作某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在眼底轻轻闪烁,他像是找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再次站起来时,又恢复到往日在人前矜贵冷冽的模样。
“送我回去吧,现在这些已经安慰不到我了。”
此时周家那边混乱刚刚平息。
所谓的“微型炸、弹”不过是块粘力十足的口香糖,但周祈这个孬种没见过世面,连头都不敢回,听到厨房专用塑料秒表的倒计时声,就被唬住了。
虽然周荣芳刚发现事情不对,就眼疾手快的关了连接金库监控器的电子幕布,但最难堪的画面还是有很多人看见了,自家地盘上都能出这种纰漏,今晚过后,再想推广这套新升级的安保系统就要费大力气了。
他耗时一年好不容易搞出的新技术,这下算是砸手里了。
周祈他打了个半死,他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哭着跪倒在周荣芳脚下把事情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气过劲了,周荣芳开始琢磨对策。虽然周祈关上了安保系统,金库里面的事失了物证,但韩棠跟着小儿子下楼,前往金库的这段路上,是有实实在在的人证的。
加上事发后,所有宾客都在,只有韩棠没了踪影,连他那架闹哄哄的直升机都没开走——不是做贼心虚,还能是什么?
眼下周家的亏是吃完了,陆衍如果不拿出点实打实的利益来弥补,那他就公事公办,按照正规途径报警解决。
吓唬周祈还能勉强算作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但是偷走那颗价值千万的蓝宝石,就算是陆家的小公子,也得去局子里走一趟。
周荣芳眯起眼睛,他至今还记得当初陆家年会上,刚刚成年的陆家小公子误喝了一杯高度鸡尾酒,大概醉得厉害,整个晚上都蔫蔫的。陆衍时不时低下头跟他说话,看上去在劝他回去休息,但都被他摇头拒绝了。
后来年会表演的那二三十分钟,陆衍直接把他带进休息室,周荣芳亲眼着到人前不苟言笑的陆氏当家人,在休息间的沙发上,把弟弟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两个人靠的那么近,脸都快贴在一起了,那气氛真是谁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要不是陆家二少爷的身份是陆衍亲口承认,公之于众的,周荣芳简直就以为这是什么秘密偷情现场。
不过想来也是,近年来陆家人丁不兴,跟陆衍同辈的兄弟姐妹全部死绝,几个有分量的叔伯也是病的病、跑的跑。这里头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已经没几个活着的人能说的清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陆家这位当家人的上位之路很不干净。
现在他钱权在手,地位稳固,遇到这个养在外头、有名无实的便宜弟弟,年纪不大,粘他粘的又紧,正合适拿来弥补遗憾,玩些兄友弟恭的把戏。
就冲这一点,陆衍也舍不得让弟弟吃苦头。
周荣芳的电话打过去时,陆衍刚开完会,正对着桌上的照片发呆。陈实敲门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总。”
陆衍对他这个语气再熟悉不过,头也没抬地问:“他又怎么了?”
陈实给小少爷善后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一回似乎也觉得很头疼:“弘安的周总打电话过来,说小少爷晚上参加他家的慈善晚宴时,打伤了他的小儿子,还……还顺走了一颗价值八百万美金的巨型蓝钻。”
他把周家传过来的“物证”照片,整理了一份,恭恭敬敬地送到陆衍面前。
韩棠开着陆家的直升机降落在周宅时的样子、他跟周家小儿子并肩离开的身影、混乱的金库、趴在地上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周祈、以及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张认证卡的首饰盒。
事先听了苦主的指证,又看了这些刻意被安排在一起的“物证”,换做任何有强势□□的大家长,这会儿多半得血压飙升,把闯了祸的臭小子拉过来数落了。
陆衍似乎也不例外,他眉毛微微拧起,开口就问:“他人呢?”
“什么?”陈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陆衍不耐烦道:“我问你韩棠在哪?”
陈实说:“跟管家确认过了,小少爷已经回家,现在正在您的书房。还有,星光酒店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一个半小时前,小少爷跟一个男性朋友过去吃饭,因为当时没有多的空桌,小少爷又被这个男人挡在身后,他们没看清人,就没把小少爷接进去。”
陈实同在人手底下办事的,一听这段说辞,就知道是去轻就重修饰出来的。
且不说小少爷肩宽腿长肤白貌美,丢到人堆里都是那种画风迥异、自带光环的存在,就是那一米八二的个头,想完全挡住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儿,难不成满大街都是老板这种接近一米九,身高与体格兼具,轻轻松松一搂就能把小少爷圈严实的男人?
多半是那些人走了神没把人伺候上,又怕老板问责,才玩了一把心眼。
胆子不小,但的确有用。
果然。
陆衍将先前把玩的签字笔丢在桌子上,摔出个不轻不重的“啪”声,然后看似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照片。”
那段视频已经被一帧帧截好,按照顺序,打印成册。仅从监控来看,倒是没有什么太亲密的画面,不过能跟韩棠并肩走在一起,又坐在一辆车里,这就足以让陆衍在意了。
陆衍从不过问自家弟弟的私生活,因为用不着他主动,这个黏人的小崽子就叽叽喳喳全说了。病态般想把生活里的一切都袒露出来,用这种强烈的存在感,强行占据他精神世界。
虽然他总是沉默以对,少有回应,但不代表他不在意这些。
可这个一看就不是刚认识的朋友,韩棠从没有跟他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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