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公子夜半黄昏要出宫去,是要寻谁呢?”沈妙抬眼看他。
其实她对于齐睿的印象还不错,无论是法源寺诗会时候的文采出众,还是这几日行宫比武的勇冠帝京,都彰显着他并不是一个如他自己平时表现那般的废柴。
但他第一次私下见面就阴阳怪气的说自己站街等人,实在是让沈妙没法不还嘴怼回他这一句。
“我还真是去宫外幽会,本想着问问郡主可否有兴趣一起,现在看来应是兴致全无了。”齐睿啧啧惋惜。
沈妙越听越生气,户部侍郎齐牧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听父亲说那是个秉性老庄无为之道的官员,朝堂之上时常有争辩论策,可他为官一生,从未和任何人有过口舌之战。
也对,便是这样无为之道的老子,才能养出这样口不择言牙尖嘴利的儿子。
“齐公子花名在外,本郡主自然知晓。不过这行宫四周荒郊野岭的,你要去幽会哪一家女子?”沈妙上下打量着依旧负手立于车上的齐睿。
他丝毫没有吃了亏后离去的意思。
齐睿笑了,单手展开折扇倚着自己扇扇,又啪地一声关上。月光悠悠,沈妙清晰地看见了黑纸扇面上以烫金大字写了一个三字。
三,齐睿行三,故而人称他齐三公子,手里拿着写着三字的扇子倒也没错。
可齐睿应当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看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便无缘无故的停下马车只为了和自己斗嘴几句。
沈妙的视线落到他所乘的马车上,轮毂掉漆,木头老旧。为什么刚刚她背对着道路方向的时候能听见齐睿马车的吱吱呀呀声,便是因为这车有些年头了。
这几天在行宫住着,沈妙留心过看周围的事物。无论是马匹还是车轿,都是崭新且昂贵的,想来是因为有贵人的缘故,都换作了新的。
齐睿好歹也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又在比武夺得了魁首第一,断断是不会有人轻慢他短缺他的吃穿用度。
所以这车一定是齐睿自己弄来的。
再看赶车车夫,现在时间晚了光线昏暗,刚刚车停下来的时候,他问安过就站在车马的另一端。
距离过远看不清神情和五官,但是看头戴斗笠身披草蓑的打扮,便绝对不是这行宫内惯用的赶车小内侍。
行宫周遭虽然环境优美,可是除了农庄村落的的确确没有什么别的布置。齐睿忙活这一套,应是不会去为了见庄户姑娘。
依他在青稷山上孔雀开屏般的到场方式,若要见姑娘,大大方方就是,如此偷偷摸摸……
沈妙有一个猜想在脑海中慢慢形成。
“不知公子所言的姑娘,可否是我识得的那一位貌美贤良的亘氏。”
“正是。”齐睿哈哈大笑,开怀同时依旧不忘展开扇子挡上他大张着的嘴来维持形象。
“巧了,这人我还真认识,齐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就同您一起去看看我这老朋友可好?”沈妙看自己的猜想被即刻印证,欣然答应方才齐睿的邀请。
亘字,最早见于商代甲骨文,本义为上弦月渐趋盈满的样子。现又可写作为恒,刘恒恰好在皇室宗谱之中也排行为三。
齐睿扇动他写了三字的扇子,其实并非没有道理。
皇帝比武招亲这一局表面虽然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成功平衡下南境沐家与北疆萧家和南国十部的三方势力。
在仡芈月没有反悔之前,魁首是要迎娶南国公主的,齐睿能夺魁皇帝不会毫无准备。
而且,他能在藏了那么久的能耐以后从这个比武大会上一鸣惊人,怕也是碍于有心人的安排了。
“郡主请上马车。”齐睿当即向侧面让了一步,弯腰冲沈妙做了个请的手势。
车内比照沈妙从前坐过的马车有些狭小,仅仅容纳两个人也是刚刚好的宽窄。齐睿前身刚刚钻进马车车厢,沈妙就感觉到外边的车夫跳上车开始驾驶了。
“郡主放心。”齐睿进来后却一改刚刚的轻佻神情,径直弯着腰坐到里面,和沈妙尽量远的拉开距离。
“我倒是并非那样孟浪之辈,只是要激郡主上车这才出此下策。”
“为什么……”沈妙询问的话还未说完,齐睿伸出折扇扇柄挑开马车车窗帘子一道缝隙,缝隙正好对着沈妙的角度。
都不用她挪动地方细看,这道缝隙对着道路两旁的植被树木丛,在以非常微小的角度随着飞驰向前的马车一起依次轻轻摆动。
“又是天胜教?”
看到有人跟踪,沈妙就算是在马车之上说话都不自觉的放轻起来。
“郡主应下天胜教之事,只一晚上便已经满朝文武皆知了,这些人怎么不可能派人来监视你。”齐睿叹了口气。
“齐王殿下的意思,本来不应当将你卷进来,但燕王殿下说,要与郡主同进同退。”
同进同退。
四个字虽然稀松平常,可在沈妙心底倒是真的如同冬日暖阳和旱季细雨一般。萧恪能说得出同进同退一话,不更是证明她这几日的种种并没有白费,也没有自作多情。
“你和他们……怎么熟识的?”
沈妙还是有些好奇,在青稷山上萧恪的表现明显就是还不认识齐睿这个人。别人她不敢说,萧恪的细微表情和小动作她是看不错的。
“我和三殿下熟一些,至于燕王殿下,还是这次回京之后认识的。”齐睿见沈妙疑惑不解,不禁笑逐颜开。
“青稷山?”沈妙忽然想通了。
“正是。”齐睿莞尔。“三殿下其实也很意外,燕王殿下会主动找上我。”
沈妙想起来清谈诗会上沐瑶作为彩头的那块玉牌子,萧恪应当是循着见海宽禅师的机会,和齐睿正式认识了一下。
“叹为观止啊。”齐睿一手持扇轻轻敲打自己的膝盖。“燕王之谋略胸襟,是京城子弟独一无二的。”
听人如此夸赞萧恪,沈妙自是高兴的,当下看齐睿也更高了几分。
“法源寺一见,殿下以盏茶木案论国策,我方才知晓燕王殿下并不是我原来眼中认为的塞王而已。”
沈妙暗道那是当然,萧恪若是只会用兵打仗,骑马射箭,他如何能当得燕北之地的主?他要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老燕王死后他袭爵皇帝便不会如此紧张了。
“郡主看我做甚。”齐睿仰天感叹完世事无常后,正好和沈妙的眼神相对。
“看看齐三公子为什么明明是当世奇才,却要隐锋藏拙。”沈妙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他。“齐牧大人是个稳重和善的,你也不至于是为了避长锋芒吧。”
齐睿刚想反驳,马车晃晃悠悠地便停了下来,听外边车夫和他人的交谈,应该是到行宫城门口了。
“车内是户部侍郎家的齐公子,这是齐府令牌。”
“查验无误,放行。”
车辆复又行驶动起来,沈妙有些紧张,她出行宫没带令牌,因此并没有和卫兵通报名姓。这查出来虽无大错,但找上门去免不了挨娘亲一顿骂。
“郡主不用挂怀。”齐睿淡淡道。“是我将您带出来的,便会将您如同原样带回来,不然我没法与燕王殿下交待。”
怎么三句不离一个燕王?
沈妙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直接宣之于口,萧恪到底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马车出城后依旧径直上了官道,但是拐向了去北衙大营的相反方向。
“我可不是骗子,前方便是卢家村,郡主稍安勿躁,二位殿下就在那里。”齐睿看着想冲外边探头探脑的沈妙慢条斯理地解释。
果然,车辆行驶朝前走了约莫三四里路,便出现一条从官道上分叉出去的沙土小路。
马车沿着小路顺下,这两马车窄小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横骑在这土道上刚刚正好,大一分则难,小一分则飘。
两旁都是泥土堆垒成的平板瓦房,此刻时间已晚,外边倒是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间屋子亮着昏暗的烛光灯火。
车辆缓缓停止在一院子前,沈妙下车的时候发现,这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全然不见踪影了。
“车夫是燕王的人,你要是好奇,便去问他。”齐睿跳下车来,挽起袖子在禁闭的院门上用一种特殊的规律叩门。
沈妙倒是不意外,她方才能猜的出齐睿的意思,也是有着这车夫给她的感觉与萧义有几分相像的缘故。
片刻寂静无人声,只能听见卢家村邻户的鸡飞狗跳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人是萧恪。虽然他戴着农户百姓才会带的方巾,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沈妙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她刚想说话,萧恪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二人先进屋。
齐睿一点儿不客气,见沈妙犹豫,他先行钻到萧恪侧身留出的位置进了门,沈妙也随即跟了进去。
院子里摆放的牲畜和农具看起来都是长期使用和侍弄的,沈妙越发不解和好奇,萧恪究竟在这里搞些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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