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光……
沈妙自幼生长在京城,对于杀伐之事的残酷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概念,不过她能十分直观的感受到赵登流露出来的恐惧。
萧恪本来是冲着宽慰赵登去的,但现在神色也已经严肃沉降下来。
“你可知道,你妹子的夫婿到了京城以后嫁给了哪一位公主?”
“自然是知道的。”赵登连连点头。“就是当今圣上的大公主平阳,我去京城的时候曾经见她和那负心书生携手游街,是清道的官差喊的话。”
“你所说的话,可有真凭实据?”萧恪言谈自如,平淡的话语间透着一股子严谨之意,句句如刀,不容置喙。
“平阳公主是皇帝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当今名满天下的林相爷是她的嫡亲舅爷,若是你胡乱攀咬,可知道自己是犯了滔天大罪?”
赵登眼眶通红,他嘴唇微微颤抖,先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右手伸了三指指天起誓。“我没有证据,但如果我要是有半个字说的是谎话,叫我不得好死。”
“好。”萧恪将他伸手起誓的手指按了回去。“我相信你赵登。”
“恩人要是能帮我们这些人活命,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知道我血海深仇难报,不能再苛求恩人再多。”赵登声声哽咽,七尺男儿声泪俱下。
沈妙观察他哭的时候的表情,心底更觉着他同赵三娘子肖似,那些事情都是赵三娘子和自己详细说过的,他也能讲述的分毫不差。
况且自己当初在街上救下她母子三人的时候,她都不肯和自己说出实情,一口咬定要见到大官才能说话。
这么在救命之恩之前都能守口如瓶的女子,知道这事情不能随便吐露才是她的保命符,一路走来必不可能见人就讲。
应该不能有假。
萧恪冲赵登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随后拉过沈妙朝屋外走。沈妙不明就里的跟着他,他拉着她直到走到屋外离门约莫有八九步的距离才停下。
四周无人,只有远处玩耍嬉戏的孩子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你怎么看。”萧恪询问沈妙的意见。“我是觉得,他容貌类似,言辞恳切,不像假的。”
沈妙摇摇头。“他拿不出证据,我们也不能一上来就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不过我能确定的就是,他说寨子上的这群人不是土匪是真的,老大老二抢咱们那天用的砍刀我找机会看过,并没有开刃。”萧恪的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低声道。
“山下镇子上的通缉令也是真的,我摸过官漆印章,没有作假。”
沈妙能明白萧恪对于赵登的信任是从何而来,虽然他拿不出真切的证据,但是这几天发生的所有还有桩桩件件的细节,和他口述的一系列故事全都能对上。
赵登是赵三娘子的哥哥这件事,若他所言是真,将他带回京城,绝对是个极为有利的人证。以陈景的手腕,晏凌霄此案肯定会依照大胤律例来判。
抛弃糟糠,诛杀亲子,灭门岳丈一家,悔婚儿郎谎报籍贯,此等欺君罔上的人被招为东床驸马。
条条框框都是掉脑袋的大罪,杀他十个来回都不够用的。
可是,是真是假不能赌。
若是假的还好,放了抓抓了杀,天下之间除非他逃到深山老林一辈子不出来,或者乘船渡海此生不回大胤。
只要他在大胤,萧恪的手腕和沈府的能力,不愁找不着他这么个人。
若是真兄长,他们二人因着误会不去管这一寨子的人,他要是死在官府的人手中,那赵三娘子案就有极大的风险成为死案。
也就失去了借着晏凌霄此事,削弱林月白势力的最好机会。
“我觉得……我们应该派人把他送回京城交给我父亲。”沈妙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不过他是假的还好说,是真的我们可不能就这么错过。”
“和我想的一样。”萧恪颔首。“陈景接下三娘子人尽皆知,现在他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你父亲反倒不会有人注意他和此案是否有联系……”
他拉长末尾字句的音,半转过身来笑笑,伸手虚着在她额前眉间比了比。“别皱眉,不用担心,等到了京城,你父亲和陈景二位尊佛的手段不比林家弱的,此案一定能真相大白。”
沈妙缓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思考问题的时候眉头是拧紧的,连忙舒展开复又用手揉揉。这习惯性的皱眉是容易长皱纹的,到时候多贵的美肌霜都没得救。
“当下我们最要紧的事,还是去药王谷寻药。”萧恪道。“今儿个在寨子里歇一天,明天启程,虽然走水路快,但还是要准备些提前量的。”
“这一寨子的人都要跟去京城吗?”见萧恪没有别的交待,沈妙瞠目结舌,她抬手在身前身后比划了几下。
“他们这些人以老弱妇孺为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批人进京城目标太大了,而且很容易被林月白以流民进京为借口捏住把柄。”
沈妙说的也是京城禁卫军巡逻律例的其中一条,逃难流民是不允入京的,其应择一到两人进城和京兆府尹报备,府尹派人在外面设置木棚暂时安身。
待到郎中和官员一一检查,确认过没有传染性疾病者,没有罪大恶极身有要案者,带回城南的流民安置所统一安置,逐步投入城内生产建设工作。
无有批票进京者,守卫有权格杀勿论,流民案罪魁祸首以霍乱内城罪论处。
“我想让他们到青州去。”萧恪缓缓道。“青州天高皇帝远,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们,那儿也是阿恒的地盘,安全性高一些。”
他叹了口气。
“等我让人和周边人确认他们确实并无犯案以后,就会知会阿恒让他多关照些他们,帮他们恢复正常生活的。百姓无辜,何苦受他们那些官官相护的连累。”
萧恪说的是个好方法,刘恒就任青州王以后,有自己的不小的一片封地,确实在这种时候能帮的上他们大忙。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需要绕过邓州境内。寨子里的人可以也和漕帮租运船只,大家一起从运粮河走,他们在风雷渡口下船。
那儿是青州境内最右边的一个大港口,来来往往的运货船和人流量都不少,目标会没那么显眼。
萧恪和沈妙都是行动派,说做就做不犹豫的那种人。二人将决定告知了赵登,赵登一听说寨子里的人能有个好去处,自己也能沉冤昭雪,哪里还有不容易的道理。
当下就将结果也告知了山寨的众人,来去自由,全凭自己决定,但全寨无一人选择自行离开。
只不过在沈妙看来他还是没有完完全全的相信他们,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免费的餐饭的,他们不求回报的如此帮扶赵登,确实令人生疑。
但他们也不好和赵登据实以告自己的身份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没必要让无关人等卷砸进来朝政之事。
好就好在现在就算不信,赵登也必须跟着他们的安排去做。因为留在山寨的后果就是被官府抓去下狱,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跟他们这些“身份不明”的人走,说不定还有活路。
晚上沈妙见到了醒过来的石头,小男孩高热已经褪去,精神头也足了许多,说话有力起来,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漂亮姨姨。
牡丹坐在旁边温温柔柔的笑,沈妙叮嘱她等到了青州要多给孩子补一补,这么瘦的话以后长大了哪里干的动重活,也不健康。
“我记下了。”牡丹道。“大恩不言谢了姑娘,只可惜我没钱也没有东西,没法致谢,以后要是有缘可以再见,我一定报答。”
“不用报答。”沈妙莞尔。“你记住医者仁心就好,我救他是因为想救他的命,不是图你的回报。”
第二天众人就要出发,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沈妙听着声音睡不着,索性也不睡了,来到牡丹的房间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让她意外的是,牡丹什么也没有收拾,她抱着一把腰刀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石头安静的睡在另一头的床上。
“你来了。”牡丹笑。“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如果要去青州的话,就带上这把刀和我儿子就好了。”
她缓缓举起这把刀对到空中,借着窗外映照进来的月光,沈妙瞧得见刀上凛凛闪烁的寒光,还有刀把那块有些突兀的亮眼的暗红石头。
“这是我阿爹留给我的念想,它比我的命都重要。”牡丹的神色有些伤感。
沈妙忽然间明白她为什么如此了,按赵登说的,她父亲是这个山寨的老寨主……
这里是老寨主一手拉扯起来的,她自小在这儿长大,从未离开,到处都是她父亲和她的生活痕迹。
为了赵登,她把父亲留给她的一切都几乎要消磨殆尽了。沈妙这才理解为什么那天晚上在柴房里,牡丹和带着哭腔的自己说,为了男人这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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