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魔鬼怪这一类东西,身为修仙大派外门弟子的苍小花向来是很没有耐心的。
具体就表现在,当她不受控制地站在面露凶相的剥皮鬼面前时,整个人已经哭成一团大花猫了。
“呜呜”苍小花吸了两口鼻涕,“我同你无冤无仇,你追着我跑了一晚上,还要打我,还要剥我的皮。”
“我这张脸可是敷过xx牌三十块钱一张的面膜啊!”
剥皮鬼:“”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心痛钱?小气鬼!大哭包!烦死了快点闭上你的嘴!你比先前那个绿衣裳的还要烦人!
叶无眠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转身走到窗户那里,又回过头朝小正太的方向看了一眼。
苍小花:!凤梧长老不会嫌我烦了吧!呜呜呜你不要鲨我。
于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苍小花就眼睁睁地小正太拖着长长的衣摆来到自己身边,又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朝剥皮鬼的额头虚虚一指。
刹那间,无数幽蓝色星星点点的光芒呈圆心状朝四周散开,整个屋子里都被若有若无的幽蓝色笼罩着,仿佛身至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
苍小花:“咕嘟”
值得庆幸的是,当小正太来到自己身边伸出手指的时候,苍小花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她立马“嗖”地蹿到了叶无眠身后,快到剥皮鬼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幻影。
然而很快,剥皮鬼就发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了。
那位白衣公子突然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蹲下,一张惊为天人的脸顿时出现在了剥皮鬼的眼前。
剥皮鬼身为一个女子狠狠地嫉妒了,于是在她犯了短暂的几秒花痴后,整只鬼便更加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叶无眠对此毫不在意,他开口用清冷的嗓音问道:“为何而死?”
“我是镇上的人逼死的。”
“嘶——”这声音来自苍小花。
叶无眠抬眸瞧了苍小花一眼,继续询问道:“为何在此作恶?”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因为从古至今所有在人间兴风作浪的鬼怪无不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不甘心,第二不舍得。
但叶无眠还是很有耐心地问了一遍。
剥皮鬼恢复了原先的音色,是那种轻声细语的,软糯又带着些呜咽的声音。果然,她回答道:“我不甘心,我好恨,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对我?难道就因为我是一名沦落风尘的女子吗?”
苍小花听到这些时,心口突然没由来地一阵抽痛,然后听到了身旁剥皮鬼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抬头看过去,只见剥皮鬼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原先在世的模样,一个身体孱弱,面庞却又妩媚至极的青楼女子。
“我是蓉城李氏,名闻花。”
她的思绪慢慢回到两年前,苍小花犹豫不决地往前挪了一点点,躲躲闪闪地往叶无眠那瞧了一眼,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动作,便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替闻花仔细地搽去大颗大颗往下流的剔透泪珠。
李闻花本是蓉城一富商家的独女,自小饱读诗书,能歌善舞,又生得极为漂亮,是全家捧在掌心的明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李家突然因为一场官司破败,李父锒铛入狱,整个李一天之内家破人亡,李闻花在母亲的掩护下逃命至此。
李闻花不懂,为什么她慈祥和气的父亲会和传说中的江洋大盗扯上勾连,她的天塌了。
其实有些事,并不一定要明白得太清楚。因为任何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有时候不知道往往才是最好的。
更何况,是非黑白岂能尽如人意,这其中琐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真的肯定那一纸判词是真的呢?
只恐输赢无定局,治由人事乱由天。这句话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去懂。
李闻花来到这里后无依无靠,恰巧被花楼的老鸨看中,便成为了花楼里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妙语姑娘。
楼里的姑娘美则美矣,可像她这样来自大户人家有内涵的姑娘却寥寥无几,更何况她年轻美貌,几乎夺走了所有男人的目光。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那段时间她很风光,被无数男人前呼后拥,唱两首曲儿便有无数珠宝首饰争先恐后地砸在台上,惹得老鸨总是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像一尊大佛般供着她,应着她的所有无理要求。
戏曲里深陷泥潭的美人总是要由俊美公子相救的。
王涵便是这么一位翩翩公子。他上京赶考,却在无意之间与乘船出游的李闻花邂逅。
王涵谈吐不凡,待人彬彬有礼,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笑意的。李闻花不知道那是不是一见钟情,但她的的确确是陷入了王涵给她织造的温柔乡。
于是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跟着王涵私奔,逃到了这座镇上,也就是王涵的故乡。
但是王涵很快便抛弃了她,他的母亲嫌弃她是个风尘仆仆女子,镇上的女人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男人们不怀好意的露骨目光总是在她身上打量。
她甚至没能名正言顺地进过王家大门,而就在她被赶出王家的第三天,王家敲锣打鼓地将新进门的娘子迎娶进门。整个街道热热闹闹的,唯独她只身一人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临时住处,却不料被躲在暗处一直觊觎她的两个贼人得逞。
那一晚她从呼救到哭泣求饶,从期望到绝望,而整个王府灯火通明,欢天喜地。
她收拾包袱准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等到出门时才发现镇上的人看到她都闭口不语,眼神中带着厌恶,她这才惊觉,原来那晚她呼救的时候,是有人听到的。
她自杀了。
然而魂魄却并未散去,她整日在镇上游荡,看王家新出生的白胖儿子,看青楼新选出的花魁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给她收尸,就连她的死也是房主人前来索要租金时才发现的。
“臭□□,死了还这么晦气!”
人们蜂拥在门前对着她的尸体评头论足,有的人说她不检点,有的人说她活该。
她沉默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着这些不该属于她的流言蜚语。她在那里等啊等啊,从天明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又一个天明,直到人群开始逐渐散去,直至官府将她的尸体搬走火化,她也依旧没有等到那个她想等到的人。
李闻花本是个满心装着喜爱的男子的小女人,眼下她却眼中再无星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王涵的妻子是她杀的,镇上穿红衣的女子也是她杀的,她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厉鬼,人们恐惧她,憎恶她,而她则以此为乐趣,宁愿用来生换这一时的纵情欢愉。
“楼下那个光头就是玷污我清白的贼人之一,我要杀他。”李闻花说道。
苍小花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等我大师兄回来后给他念一百天道德经手动超度,再把他五花大绑绑成大闸蟹送到官府,“咔嚓”一刀让他从此告别美丽的花花世界。”
李闻花闻言,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瞥了一眼正在慢条斯理喝茶的叶无眠,又将视线迅速移开。然后眼里擒着泪光祈求般地看着面前总容易心软的小女孩,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声音低低地说:“我还想见一眼王涵。”
苍小花当即大跌眼界:什么!你还要去看渣渣王?
化作鬼的李闻花,凡人是看不到的,即使真有人能看到她,也只能瞥见虚虚的一点儿轮廓。
现在是傍晚时分,由于剥皮鬼先前动不动就出来吓人的缘故,街道已然空无一人。
苍小花敲了敲紧闭的王家大门,门里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老人的脸,哇,看起来真的很凶哎,苍小花在心里评价道。
果不其然,在说明来意后,她狠狠地收获了一波来自王家老太劈头盖脸的辱骂。
王家老太指着苍小花大骂:
“人死就死了,还非闹鬼来吓唬人!她就是个卖白肉的,自己行为不检点还非图那点名声,我呸!没脸没皮的小贱人!狐狸精!学人家□□立牌坊!
你们这群道士也同那女贱人是一伙的,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好可怕,好可怕。
苍小花左躲右闪逃避王老太的唾沫星子攻击,满脸大写的生无可恋。
然而变态系统的要求强力不可抗拒,当面顶嘴又不太礼貌,况且她真的很怕把快一脚踏进坟里的王老太当场气死。所以权衡利弊之后,她只能忍气吞声地在心里偷偷骂:
“大坏蛋!可恶的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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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位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长的金边眼镜,手上还拿着一卷书,他把眼镜拉下来,从眼镜边缘凝视着苍小花的背后,神色晦暗不明。
想必这就是狼心狗肺的王涵了。
“是她自己心思太多,没小姐的命却总喜欢使小姐性子,还假清高,听不得别人说她。要我说,一个倚门卖俏的歌女而已,有什么脸好摆的。”王涵端着读书人的架子,逐字逐句地说道。
瞧瞧这话说的,简直是尖酸刻薄的最佳代言人。苍小花觉得,如果此刻自己不跳上去给王涵一个大嘴巴子,那可真是太对不起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嘴了。
“我□□妈了个奶奶的锤!”
苍小花甚至还没来得及撸起袖子,一位侠客装扮的红衣女子就突然自行出现,然后不顾众人惊恐万分的表情,凶神恶煞瞪了王涵一眼,很江湖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苍小花:妈耶,天上掉下来个女侠客。
神出鬼没的系统慢悠悠地在苍小花脑海里来了一句:“检查到违规操作,禁止随地吐痰!”
苍小花:“”快闭嘴吧您真怕侠女姐姐一拳头子儿把你给打报废了。
女侠客抬手、起落,力道很正地甩了王涵一个大嘴巴子,王涵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愣是被这一巴掌打得前仰后合,鼻子上架的眼镜早已不翼而飞,莫约是惨烈牺牲了。
由此可见勤加锻炼的重要性。
王涵捂着半张脸满是震惊,“你又是谁!”
还未来得及认清来人究竟是谁,女侠客又“啪啪”扇了他两巴掌,声音清脆悦耳,绕梁三日不绝,如听仙乐耳暂明。硬是把王公子俊俏的脸蛋打肿了。
这一番操作堪称行云流水,着实把苍小花整个人都给看呆了。
女侠客转过身来,朝苍小花身后的叶无眠抱了抱拳,又笑着看了一眼呆成鹌鹑的苍小花,说了句“告辞”后便飞身跃上屋顶不见踪影了。
袜,好厉害,她会飞耶。
苍小花望向侠女消失的方向憧憬不已,一双圆鼓鼓的杏眼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粉色爱心泡泡。
等以后我也要这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有朝一日剑在手,劈尽天下道理狗。
再说王公子王涵,在见到红衣女侠客的彪悍身姿后,作为一个读书人,王涵深知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他立马拿出了一个俊杰应有的姿态,恭恭敬敬地将苍小花同叶无眠二人请进了自家大门。
而忿忿不已的王老太则一拐一拐地柱着拐杖,拿着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厨房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鸡蛋壳守坐在屋子门口,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让苍小花顶着满头的鸡蛋壳出去。
系统:“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奖励即将发放,感动吗?”
苍小花:不敢动,不敢动。
王公子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直至他起身送客出门,苍小花也没有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的愧疚痕迹。
这个人当真是铁石心肠,坏得很,从前就天天逛花楼,带坏妹子,现在还不知悔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苍小花回过头就要瞪王涵一眼,而王老太蓄势待发的鸡蛋壳也恰巧在此时迎面而来,“啪”,并且很准地落在了苍小花的脑门上。
……
叶无眠:“噗嗤”
苍小花:“”啊啊啊!气死了啦!
夕阳西下,王涵站在自家大门望着那团渐渐远去的模糊轮廓,久久没有动弹。
他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站着,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这一声叹息,不知为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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