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灯光幽蓝,让人恍惚。

    陈念沂慵懒地站在迷离光线中,直视着许鹿的目光,深邃而沉静。

    许鹿沉默地别开视线,便听到黎晏开始了秋后算账。

    “曹寅,既然你这么喜欢陈念沂这张脸,”黎晏踩着高跟鞋,走到曹寅面前,语带嘲讽道,“那要不要,我免费带你去整个容啊。”

    许鹿心里一惊。

    原来,她在隔壁房间听到的那番话,陈念沂也同时听到了。那便意味着,她后面跟曹寅的所有对话,都落入了陈念沂耳中。

    许鹿一抬眸,又对上他明目张胆的视线,她微微侧身,躲在小柠身后,刷起了手机新闻。

    那位叫曹寅的男歌手,本就欺软怕硬,见了黎晏就跟老鼠见了猫,也只能在背后过过嘴瘾。

    这回被人当面撞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在众目睽睽中,一言不发地狼狈溜走。

    许鹿也跟着抬脚离开。

    “跑什么,不是专程来找我的?”陈念沂低笑着,拉住她。

    “我有东西”许鹿没了刚才和曹寅对峙的气势,又变回了温和的小鹿,她指了指旁边的房间,“在隔壁。”

    陈念沂盯着那一大袋退货,蹙眉道:“贵的你不要,几盆不值钱的植物也不喜欢?”

    他记得,相比于硕大艳丽的花朵,许鹿是偏爱这些绿植的,看似不起眼,却有着强盛的生命力。

    因此,当他某次路过校园路,偶然看见,便让小柠去买了两盆,放在她门口,替换掉干枯的老盆栽。

    他一直认为,除了向日葵外,薄荷是跟她最像的一种植物。

    清新,松弛。

    许鹿却答非所问:“是你让房东换防盗门和防盗窗的?”

    陈念沂盯着她,振振有词:“不换,是要等着小偷上门吗?”

    “你的人还在跟踪我?”不然,怎么会知道小偷被抓的事。

    “是保护。”陈念沂幽幽开口,拿了瓶水拧开,纠正道。

    许鹿也不和她争辩,又问:“小区门口,还有我家门口的那些东西,也是你弄的?”

    陈念沂没正面回答,他注视着许鹿,眸光沉沉,复杂难辨。

    “我只是希望,你能尽量生活得舒适一点。”他顿了顿又道,“就像你会在曹寅面前替我说话一样,这是种潜意识里的本能。”

    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

    就好比,不管你如何否认某些事实,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陈念沂望着静默中的许鹿,目色如水,心头有沙沙小雨落下。咫尺的距离,却不能拥抱她。

    地板上的方形格纹,在许鹿眼里慢慢被放大。她凝眸,收起了脆弱的情绪。论口舌之战,她永远也赢不了陈念沂,也没有必要。

    “那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许鹿深吸口气,硬下心来,“你真的,没必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我想做什么,那是我的自由。”

    陈念沂喝了口水,语气轻飘飘的,但如炬目光却定在许鹿身上。灯光下,他的桀骜和偏执,一览无余。

    许鹿一噎。

    “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陈念沂将水“砰”一声砸在桌上,带着挑衅的意味,“如果我输了,以后都不会再插手你的任何事。但如果你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搬到我家——”陈念沂目光游移在许鹿脸上,在她惊愕的神情中,缓缓补充道,“楼上。”

    “你家楼上是什么意思?”许鹿怀疑自己听错了。

    “字面意思,”陈念沂别开视线,囫囵解释,“我家楼上,还有套空置的房子。”

    “可为什么我要搬到你家楼上?”许鹿暂时忽略掉某些伤人的现实。

    陈念沂垂眸,睫毛颤了下,才抬头,答道:“钟姨走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就算拒绝我,也不能不顾钟姨的想法吧。”

    “老房子你不愿意回去——当然,你一个人住那儿,我也不太放心。不如,就直接搬到我这边来。”

    许鹿一时震住。

    她分不清陈念沂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半晌后,只嗫嚅道:“时过境迁,我们的生活,早已天差地别,没有任何交集了。我妈说的那些话,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

    “怎么?”陈念沂对她的这番拒绝之辞不以为意,气势压人道,“不敢跟我赌?”

    许鹿静了几秒,望向他,声色平静道:“我赌。”

    陈念沂带她去了负一楼的娱乐室。

    经过了台球馆、保龄球馆、射击馆,最后,他们停在了射箭馆门口。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陈念沂拿起旁边的弓,瞥了眼许鹿。

    许鹿冷静中透着一丝倔强,不紧不慢道:“谁反悔,谁是小狗。”

    在陈念沂连射三把之后,许鹿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弓和箭。陈念沂却不撒手,宽大的掌心顺势包裹住许鹿软绵绵的手。

    他用指尖摩梭着她的手背,然后,在她虚张声势的凶狠表情里,笑了下,才终于松开。

    许鹿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在心里收回了“陈念沂是正人君子”这个想法。

    然后,她定了定神,才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靶子,抬腕,拉弓,深呼吸,放手,第一支箭正中靶心。

    很快,第二支箭同样十环。

    许鹿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陈念沂。接下来的第三支箭,只要能在九环以上,她就能赢下这场赌局。

    但奇怪的是,陈念沂却并未如临大敌,反倒并不在意地低头一笑,甚至还为她鼓起掌来。

    于是心神被扰,最后一箭脱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妙了。

    八点八环。

    她输了,以零点一环的微弱差距,输给了陈念沂。

    许鹿放下工具,有点委屈地瞪了眼陈念沂。所谓兵不厌诈,他刚才那个笑,分明就是故意的。

    陈念沂将弓箭收起来,对她的控诉不以为意。

    他刚才的掌声,的确是发自肺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个做师傅的,多少有点讶异,又有点骄傲。

    “所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陈念沂撩起眼皮,玩味地看向许鹿。

    “我房租还没到期,等到时候再”许鹿躲开他的视线。

    “我可以找人帮你转租。”陈念沂收拾好东西,杵在她面前,光线倏然暗了下来。

    “我最近工作比较忙,”许鹿往旁边挪了一步,“得过段时间才有空。”

    “没关系,我可以找人帮你搬家。”陈念沂也跟着挪了半步。

    “陈念沂,”许鹿终于抬起头,清澈眸中满是无奈,“我非搬过去不可吗?”

    “刚刚是谁说的,谁反悔,谁是小狗。”陈念沂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耸了耸肩,“愿赌服输,许鹿,你不会连这点格局都没有吧?”

    “”许鹿犹疑道,“是不是只要我搬过去了,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插手我的事了?”

    陈念沂深深地看着她,静了几秒后,才答:“嗯”。

    “好。”许鹿妥协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想想这件事。”

    陈念沂笑笑,没说话。他从许鹿那个装着盆栽的袋子里,拿出其中一盆。

    “我还有点工作,等会儿有人会送你回去,这薄荷嘛”

    他轻轻捋了捋卷起的叶子,“还真是越看越招人喜欢。这盆我带走,剩下的那盆你好好养,一盆薄荷,吃不了你多少养料的。”

    往外走了两步,他忽然又顿住脚步,又回过头来,神色认真地凝视着许鹿。

    “许鹿,我们的生活,其实并没有现在才变得天差地别。”陈念沂沉声道,“五年前,就一直是天差地别的。”

    那些年,如果没有遇见她这束光,他怎么可能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晦暗人生。

    当鸵鸟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许鹿就被逼疯了。

    这一阵,她以忙为借口,假装忘记了赌约,见对方也毫无动静,便继续按兵不动。

    谁料到,接下来一段时间,陈念沂又故技重施。

    起初是送花,送下午茶。

    接着又是名牌包,高定首饰,衣服五花八门对她毫无用处的奢侈品。

    每当送货小哥又念起“许鹿”这两个字时,她都觉得自己身体里被种下了紧箍咒,脑仁儿疼,她恨不得将耳朵死死捂住——

    以此避免女同事们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某天,组长老刘路过,皱眉跟许鹿说:“小鹿啊,能不能让你男朋友低调点,这”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花痴脸,无奈道,“影响不好。”

    被逼无奈,许鹿只能主动挂了个语音过去。

    “想好什么时候搬过来了?”陈念沂音色很沉,但语气略微上扬,在那头慢条斯理道。

    “那个”撒谎这事,许鹿已经信手拈,“我最近比较忙,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

    那边顿了顿,才问:“那你打这个电话,目的是?”

    许鹿深呼吸:“你能不能别送东西了?”

    “不喜欢?”

    许鹿硬气道:“嗯,不喜欢。”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对方仍然不紧不慢,“下次换个。”

    许鹿哑然,故作友好的姿态彻底崩盘:“陈念沂,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为什么?”陈念沂像在听一个笑话,“那得问问你自己。”

    “?”

    “你什么时候履行赌约,”陈念沂顿了顿,“我就什么时候停止。”

    “我”

    电话被掐断了。

    晚上下班后,许鹿赴孙嘉芋的约,将这段时间啼笑皆非的事,一股脑道了出来。

    “你真不搬啊?”孙嘉芋将竹签的烤羊肉撕咬下来。

    许鹿摇头。

    “可以啊小鹿,都学会赖账了。”

    “我以为我肯定会赢的。”许鹿无奈叹气,“谁知道我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比不过他。”

    虽然当初是陈念沂手把手教会她射箭的,但这些年在国外,她压力大了,就跑去学校的射箭馆,技术练得还不错,才会应了那个赌约。

    可谁知道,最后竟会栽在他那个意味不明的笑上。

    “就差01环哎,”孙嘉芋激愤道,“我倒是觉得,是他运气好罢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输不起的一天。”许鹿语气平静,她正埋着头替孙嘉芋烤着烤串儿,她也不吃,就单纯为闺蜜服务。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年少时性子温顺,如今反倒生出一身反骨来了。

    “所以,你到底是不想再欠他一笔人情呢,”孙嘉芋喝了口梅子酒,笑眯眯地望着许鹿,“还是怕离得近了,情不自禁?”

    “当然是”许鹿拿烤串的动作顿了下,才云淡风轻地道,“既不想再欠他人情,也不想有所牵扯。”

    “当真一点旧情复燃的念头都没有?”孙嘉芋打破砂锅问到底。

    许鹿面色无波,眸光说不清是清冷还是无辜:“并不是所有的旧情,都可以复燃的。”

    更何况,他们之间,有没有旧情,有多少旧情,还很难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孙嘉芋好奇道,“陈念沂这人做事,向来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有一个去下级县城出差的任务,我想申请过去,大概半个月的时间。”

    许鹿将烤好的串儿放到孙嘉芋盘子里,“等我走了,他应该就消停了。”

    孙嘉芋腾出一只手来,轻拍了下许鹿的肩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欲言又止。

    “对了,你不是也有事要跟我说吗?”许鹿问她。

    孙嘉芋放下吃的,表情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险些让许鹿手中的玻璃杯滑了下去。

    “徐蔚森回来了。”

    她语气平静,像是在交代今天吃的是米饭还是面条,喝的是美式还是拿铁。说罢,她眼疾手快,接住了从许鹿手里掉落的杯子。

    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孙嘉芋郑重其事交代许鹿。

    “不准理他。”

    “不准给他接风。”

    “他请吃饭也不准去,听到没?”

    “好呀。”许鹿低头,唇角弯弯,心里期待起某个浓墨重彩的时刻。

    这晚和孙嘉芋分道扬镳后,许鹿回家早早就洗漱躺下了。

    闻到一股浓重烧焦味,是在半夜醒来,迷迷糊糊找水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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