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公司,录音室外。
许鹿被黎晏当成救命的活靶子,委以重任,“大家今晚能不能睡觉,就看你了。”
黎晏手头拿着杯黑咖啡,咖啡已经喝完,还剩个空纸杯,她用那涂满鲜红甲油的手,恶狠狠地一把捏扁纸杯。
许鹿瞄了眼赫然醒目的那片红,有一种她捏的不是纸杯,而是自己喉咙的错觉。
小柠则站在黎晏旁边,一张小脸被俩巨大的黑眼圈占据,也双手合十,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陈念沂新写的那首电视剧主题曲,录制得不太顺利。
片方原本想让他唱,但他认为自己的音色不适合这首情歌,便找了其他人——黎晏手下的新人歌手,沉禾。
录了两天,团队的人都觉得差不多了,但陈念沂却始终不满意。
“副歌出来的时候,你们真觉得能打动人?”他沉着脸,扫了一圈众人,声色凌厉道。
众人陷入沉默。
于是,录制便陷入绝望的循环。
许鹿蹭了蹭鼻子,有些为难地道:“可是他对工作的高要求,也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呀。”
“不不不,宝贝儿,我们不是要让他改变,是今天先休息,缓一缓,明天再继续。”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变态,可以不睡觉熬出好作品,沉禾现在状态不好,只会越唱越糟的。”
黎晏清了清有点哑的嗓子,“而且,你就算不管其他,总不能不管他的身体吧?”
黎晏轻轻将门推开了条缝。
许鹿从中看进去。陈念沂正在猛烈咳嗽,他随手拿了一盒含片类的东西,剥出一颗,吞了下去,又开始和其他人讨论起来。
这两天,他一直呆在这密不透风的录音室里,没休息,也没合过眼。
这样下去,身体哪受得了。
“而且——”
黎晏忽然笑得神秘兮兮,将手拢在唇边,低声道,“你知道陈念沂为什么会接这首歌吗?”
录音室里。
气氛沉闷而粘滞。
许鹿戴着口罩,蹑手蹑脚推门进去。
这会儿是休息间隙,有人下意识转过头扫了她一眼,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也没在意,木然地收回视线。
唯独那个将自己锁在漆黑录音棚里的沉禾,他敏锐地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侧脸后,微微愣了下。
陈念沂正揣着胳膊,靠在角落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旁边,垫子忽然陷了下去,熟悉的馨香随之而来。
不用睁眼,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许鹿跪在沙发上,调皮地伸手去弄陈念沂那长长的睫毛,人就被拉了过去,下巴撞在他胸口处。
而前方的某个储物柜,恰好将他们隐匿在众人视线之外。
陈念沂微抬眼皮,望着扑在自己身上的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顿时多了丝得逞的笑意。
浅淡的,疲惫的,宠溺的。
许鹿被撞了下巴,闷哼一声,从他身上起来,恼怒地看了眼始作俑者。
下一秒,视线落在他眼下的阴影处,不免又有些心疼。
“辛苦了。”她用拇指指腹,轻点在陈念沂眼下的疲惫处,又顺势往上,揉了揉他微微皱起的眉心。
一想到这不过是他的工作常态,心里微不可察地揪了下。
陈念沂一手揽着许鹿,一手握住她流连在自己脸上那只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动作很轻地摇头道:“看到你,心情就好多了。”
“一定要今晚搞定吗?”
“嗯。”陈念沂偏过头,一手拢在唇边,轻咳两声,“工作没完成,自然是要继续的。”
“不能明天再继续?”许鹿试探着问。
“?”陈念沂盯着她,目露疑惑。
“我知道你对自己要求很高,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完美这两个字。”
许鹿一手放在他胸口处,脑子转起来的时候,手便无意识地在他衬衫扣子上画圈圈。
然后,她用不太擅长的说服人的姿态道:“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她知道,陈念沂做事的时候,是不喜欢被旁人干扰的,故而语气带着试探意味。
“担心我?”陈念沂眼里的笑意深了些。
“是呀,心疼死了。”许鹿顺着他的话重重点头,心头却松了口气。
陈念沂将人揽进怀里,下巴轻靠在她脑袋上,低声道:“那我答应你,下次不这样了。”
“这次?”许鹿挣脱出来,仰着头,商量道。
陈念沂望着一脸认真的人,若有所思。他极少看见她这副,会跟他讨价还价的样子。
不过,他倒是巴不得她日日跟他这样,有所求,会撒娇。
心头情愫涌动时,又听许鹿道,“而且,我看大家都挺疲惫的,这样下去,可能更达不到你的要求,那你岂不是就要一直没日没夜,恶性循环地熬下去?”
“放轻松点儿,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许鹿偏头看着陈念沂,晶亮眸子盈满笑意。那笑中,有松弛,有让人想停靠的暖意。
什么鬼原则,在这一刻统统靠边。
他甘愿缴械投降。
“好,我答应你,今天就到此为止。”陈念沂神色认真了起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许鹿高兴得眉眼弯弯。
“明天,跟我回家。”陈念沂强调说,“我的意思是,回我妈那儿。”
许鹿浑身紧绷了起来。
虽然去崇远前,便答应了去见陆珧英,但总抱着一种“会被耽搁”的侥幸。
但此刻,箭在弦上,没有退路了。
“别紧张,有我在。”陈念沂看出她的心思,将人搂紧了些,和她额头相抵,安抚道。
过了好一会,许鹿才用近乎呓语的声音,吐出一个字,“好。”
收工时,许鹿在休息室里等陈念沂。
门外脚步声响起。
她想也没想,迫不及待起身去开门。
“可以回家了——”愉悦的嗓音,却在看见那人的脸后,戛然而止。
立在门口的,不是她等的人,而是沉禾。
“是你。”许鹿脱口而出。
“姐姐还记得我?”沉禾有些意外。
“当然。”许鹿笑了下,“而且,印象深刻。”
许鹿记得她采访过的这个小孩,说话一套一套的。但最让她记忆犹新的,是那杯沉禾给她,最后又被陈念沂拿走的美式咖啡。
还好他拿走了,不然许鹿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不喝美式。对于一个喜甜的人而言,太苦了。
沉禾受宠若惊,耳朵红了。
“上次说加你的微信号”他摸出手机,打算乘胜追击,便看见陈念沂抄着手,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眼神盯着自己,带着挑衅的意味。然后,他慢慢走到许鹿旁边,缓缓把手放在她腰上。
最后,竟还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嘭——”
沉禾手机掉地上了。
“你们?!”他瞪大眼,用手指着那对秀恩爱的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方才看见许鹿进了录音室,他还天真地以为跟采访有关。毕竟,陈念沂是个工作狂,在录音室采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更重要的是,之前两人被偷拍的事,陈念沂发了声明,说许鹿只是亲人。
“难怪!”
沉禾福至心灵,终于明白初见许鹿时,陈念沂屡屡把他支走的原因了。
他一时悲愤,口不择言道:“念沂哥,你不会是因为当初的事,才对我公报私仇,一直让我重录吧?”
陈念沂早习惯了沉禾的没谱,笑了下,还没开口,许鹿倒是抢先一步替他正名。
“沉禾,念沂他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而且加好友这事——”
为了缓解气氛,替陈念沂处理好职场关系,许鹿主动提议道,“要不我扫你?”
也可以避免以后撞见时,沉禾再拿这件事做文章。
“好好好。”沉禾双手奉上二维码,得瑟地瞄了眼陈念沂,当着正主的面撬别人墙角。
陈念沂笑意顿敛。
他将许鹿的手机抢过来,锁了屏,搁进自己兜里,冷笑着看了沉禾一眼。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练练气息,都抖成什么样了。”陈念沂圈起食指,敲了下沉禾的脑门,又厉声威胁他道,“明天再唱不好,我让人把你换了。”
“”沉禾无语,敢怒不敢言。他明明最稳的就是气息。
许鹿同情地看了眼沉禾,便被陈念沂揽着离开了。
身后,沉禾刻意压低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
“你会不会对他太凶了?”上了车后,许鹿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随口问道。
“心疼了?”陈念沂不满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恩。”许鹿点头,望着他,像是故意地,“是挺心疼的,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
陈念沂“砰”一声关上车门,将车窗锁了,朝副驾驶俯身过去。
“再说一遍。”他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扣住许鹿下巴,惩罚性地,在她唇上连亲带咬了几下。
“陈念沂,你好暴力。”许鹿微微偏头,双手撑在他胸前,反抗道。
暴力?
像是要坐实这两个字,陈念沂抓住她的手,束住,嘴上又加重了力道。
“我错了我错了。”许鹿躲开他的唇,举双手投降,“我心疼的,其实是你。”
“恩?”
“心疼你遇到这么个不开窍的徒弟,为他操碎了心。”
陈念沂看她一眼,那意思是这还差不多。刚要松手,又听许鹿问道:“陈念沂,你为什么要接这首电视主题曲。”
那样子,明知故问,得意忘形得很。
“你说呢?”他好整以暇望着对方。既然被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赌剧思人?”许鹿笑意更深了。黎晏说,这个久别重逢的校园剧,多少有点他们的影子。
陈念沂松了松领带,刚放开的手,又将人捞过来。
那双唇再次覆下来的时候,许鹿乖乖讨饶道:“好了好了,这次真的闭嘴了。”
榕城是一个几乎没有春天的城市,倒春寒之后,气温陡然升高,初夏提前降临。
可许鹿还是莫名觉得冷。
她出了医院,将病例放在包里,盯着手机上那几个未接来电,神情凝重了起来。
这件事,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陈念沂说。
两个人之间,要做到百分之百毫无保留的坦诚,谈何容易。
她想了想,回拨了过去。
“你没事吧?”对方两秒就接了起来,语气有些急切。
“没事,刚刚在出任务,不方便接电话。”她一步步走下医院的台阶,不动声色道。
“身体哪里不舒服吗?”电话那头的陈念沂忽然问。
许鹿脊背一凉,四处张望了下,并未见到熟悉的人,才回道:“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听你声音,我以为你病了。”
许鹿松了口气,暗叹自己草木皆兵。“可能是天气变化,人有点疲惫吧。”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
“嗯。”那头静了好几秒,才道,“晚上来接你。”
“不用了,你忙的话我可以自己过去。”
“已经搞定了。”陈念沂顿了顿,又道,“你昨晚说得对,人只有放松下来,才会跳得更远。”
只是没想到昨晚放沉禾回去休息,今天竟像变了个人似的,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好。
“好。”许鹿又朝四周看了眼,垂下眸子道,“那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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