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一盘西红柿炒鸡蛋,里面还放了青椒,还摆了一盘鱼香茄子,一盘醋溜白菜。
我坐在一旁吃,面前有一碗白米饭,她还在厨房忙活,收拾做完饭的油烟和锅铲,他坐在另一边喝着白酒,慢吞吞的嘬饮,拿起筷子夹了西红柿炒鸡蛋,看到西红柿没有去皮,对厨房里的女人嚷嚷:“我说多少回了,西红柿要把皮先烫了剥掉,再炒,这样吃不了。”
厨房里的她听见了,一边拿抹布擦桌子,一边骂:“爱吃不吃,快点喝你那点儿死酒,喝完盛饭自己吃。”
他吃了西红柿炒鸡蛋,又夹了鱼香茄子吃,筷子扒拉着,依然慢悠悠的喝酒,对她说:“你帮我盛来,我就吃半碗,多了不要。”
她从厨房里走出来:“自己盛去,我不管。”
往沙发那边走,坐下休息,热的流汗,做饭都做饱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听了一下子就愤怒起来了,暴怒骂道:“成天什么都不干,就做点饭,连盛饭都不给我盛,明儿我就一分钱都不给你,看你怎么活。家里什么都我说了算,敢不听我的,不听我的就一分钱都没有!”
她不吭声,习以为常。
他说完仍然没解气,喝的酒在身体里发挥作用,越发上头,拍桌子就骂:“给不给我盛去,盛了给我端过来,今儿就一点事都没有,我限你几分钟,快点。”
她不动,看向他也骂了起来:“今儿我就不盛去,你就等着吧!等死了我也不去。”
男人腾的站起来把桌子掀了,桌上的菜和酒瓶都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向着女人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清脆的两道声音响起,脸和脖子瞬间就红了,把她按在了沙发上,手上的青筋暴起,用力收紧,眼神狠毒。
我被眼前突然的景象震惊在原地,反应过来快步跑到女人身边,推男人,着急的喊着:“爸,你松手,快点松开手!起开。”
男人看到女儿清醒一瞬,想到一直以来维持的老好人形象,想起等老了还要靠女儿养活,手松了点,女人已经喘不过来气,脸色涨红,唇色苍白,脑袋里在冒金花,耳朵嗡嗡的,眼前黑了,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求生的本能让她急中生智,装作晕过去了,男人这才被推开,松了手,还是狠毒的看着她,站在一旁说:“装,再装。”
我抱着她,眼泪不停的流,悲伤和恐惧交汇,男人看了眼转身就走了,离开家去打牌了。
女人这才慢慢睁开眼,流下了眼泪。
几十年过去,日子这样过着,重复且不同的上演着闹剧。
某一天,手机一直在响,忙碌的间隙里,我拿出手机接了电话,电话里的护士说:“您是xxx的女儿吗?她快要不行了,得了癌症,现在每天化疗中,费用已经拖欠很久了,您能过来医院交一下钱吗?”
说的那些话全都听不清了,周围变的寂静,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重复着她快要离开我了。
推去所有工作,赶到医院缴了费,护士领我到病房,我一个人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不停深呼吸,眼泪却还是流。
房间里传来声音,是爸爸。他看着闭眼沉睡的女人,呼吸还微弱持续的有着声音,他从来没觉得,有一天只是听着这样的呼吸声,眼眶就会红,泪就会流出来,从来没觉得过。
这些日子,他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变的了无生机,他能为她做的,几乎没有,她甚至不想看见他,每次只要看到他来了,不是闭上眼,就是转开脸,心跳有了起伏。
吃也吃不了多少,记得还能吃饭的时候,他做了鱼香茄子来,不是想气她,而是回忆里,她似乎总是做这道菜。那天他在厨房里不断试验,把这道菜做好,折腾了一上午才做出来能吃的,也发现无论怎样做,都炒不出来她做的味道。果不其然,她看到这道菜的时候生气了,她在愤怒里说出了实话:“我不爱吃,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茄子。”
他问:“为什么?你以前经常做啊!也吃过。”
她看着他,笑了:“为什么?因为你啊!因为你最喜欢吃,都是因为你们爱吃,我费心费力的钻研鱼香茄子和西红柿炒鸡蛋,我最讨厌吃这两道菜,讨厌茄子,讨厌鸡蛋,可是因为我最爱的人喜欢吃,我不停的做。可我换来了什么?换来你一直都想和我离婚,换来你不曾停止的暴力恶言。你不记得,我不会做菜,不会做饭,你不记得我爱吃什么,你什么都不记得。”
她流了泪,满心悲凉,像是在回忆,恍惚的说:“我最爱吃的菜,我最爱吃的是醋溜白菜。可你每次看到我买白菜就生气,看到我炒白菜也生气,因为你不爱吃,因为你嫌我花钱,可我还每次都把我最爱吃的醋溜白菜给你吃,自己舍不得吃。”
她嘲笑自己:“我真贱。”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哭到不能自己,小饭桌上的鱼香茄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往日的光芒,他感觉喉咙堵的慌,快要将他噎死,低声说:“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抹了眼泪,低眉说:“不重要了。”
终于,她的身体支撑不住了,那天是下午,夕阳洒进病房,一片金黄黄,我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嗓子哭哑了,眼泪流的眼睛都干涩的发疼,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坚持着跟我说:“闺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照顾好自己,妈妈爱你,很爱你,别难过,我们不会分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要好好吃饭睡觉,遇到爱的人了,要勇敢,永远相信爱情,妈妈知道你会幸福的。生活碰到困难和受欺负了,别害怕,要坚信明天会更好,什么都会好的。妈妈会保佑我的宝贝女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她已经精神恍惚,有时都会认不得我,可她今天,状态变好了点,能说这么多话,能认得我,能看看我,我感到温暖同时也恐慌,预感和医生都告知了我,时间已变的争分夺秒。
心中悲痛,流泪也换不来时间,只能胡乱的答应着:“好,好。”
她却不再听,不再看,闭上了眼,离开了,留下我痛哭,耳边是机器无情的声音,生命结束了。
我哑着声喊:“妈妈。”
爸爸在另一边哭,捶着自己的脑袋。
骨灰下葬,那天风很大,天好冷好冷,冷到骨子里,我看着墓碑上妈妈的相片,知道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活着的妈妈,能抱能与我说话,会笑会看我会说话会走路的妈妈,不见了。
那些遗憾,也无处可补。
他站在我身边,我第一次对他动手,疯狂捶打,一边打一边骂:“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任我打,最后倒在了地上,我流着泪看他,这个和我流着同样血的父亲,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沉默,瘦骨嶙峋,狼狈不堪,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原来他也会难过,也会老。
我忽然就没了力气,心也好累好累,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看了一眼女儿的背影,然后站起身看墓碑,站到天黑,最后没了生息的趴在墓碑前,据人说,墓碑前满是血迹,男人额头也都是血。
调查后得知,男人在这里磕了一晚的头,唇一直在动,说的好像是“对不起。”
后续处理的工作人员得知他与墓碑上的女人是夫妻,于是把骨灰埋在了一起。
这一生,看你多少次,忘你多少次,不知道什么是爱,但爱的感觉原来是痛的,是最伤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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