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原星,星港。
作为一颗保留着原始自然生态的旅游星,苔原星的星港几乎是这颗星球上人流量最大、节奏最快的地方,走进明亮光洁的候机大厅,来来往往的乘客长着陌生的面孔,却使用同样的语言,有相似的或疲倦或欢乐的神采。
苔原离首都星和首都星周围的核心星群很近,一些朝九晚五的职场精英会选择在周末到此地来转换心情,许多父母也会带着家里的小孩子一同出游,领略不同星球的自然风光。
一行人换了便装,分散在星港各处,赵副官与星港工作人员沟通情况,截至目前,并未发现星盗头目尼科的可疑踪迹。
货运商船全部加强警戒,临时增加了两道安检,暂未发现异常。商船的管控相对不容易出现漏洞,重点仍将放在星际航班这边。
陆少将一身利落的休闲服,帽檐压得很低,明溱坐在他身侧,面部不用单独作修饰。她自如地打量着四周,时不时低头刷几下光脑,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候机候得有点不耐烦的普通乘客。
两人都背了背包,与周围趁着周末旅游的年轻男女并无区别。
赵副官像模像样地装作认识的朋友过来与他俩打招呼:“星港方表示会全力配合我们的一切行动,是否向交通部申请强制停止起飞?”
“来不及。”陆钧尚未从光脑上收回视线,他方才一直在浏览今日星港官网的页面,将所有航班的相关信息仔细看了一遍,指节敲了敲光屏中间的一行文字,“有航班将在十五分钟后启程,我需要两个座位,如果满座,就请工作人员协调。”
“长官您是要……”
陆钧沉声吩咐:“我会上这班星舰,你带领队伍继续负责地面排查,尼科不会使用本人的身份证件,排查务必全面。”
“是!”赵副官下意识道,还好他及时收住了想敬礼的手。
陆钧起身看向明溱:“跟我来。”
赵副官殷殷切切地追着问:“长官,真的只定两个座位吗?那星盗头目那么狡猾奸诈,是不是应该多叫几个人?小队配合默契,不一定需要外人……您看我还不错吧?”
陆钧停步,道:
“你确定你的能力更好?”
如果尼科出现在星舰上并与乘客发生正面冲突……
赵副官看了一眼明溱,想到她那记漂亮的回旋踢,遂正色:“好的,长官。”
地面星港需要有人坐镇,某种意义上赵墨书等同于陆钧本人。
明溱与陆钧一道登上星舰,他们的座位在舱室中部偏后,很适合观察情况。
两人上来时有些晚了,大多数乘客都已落座,能直观看出航班坐得很满,但无从判断更多。
右边临过道的位置坐着一位年轻母亲和她的孩子,女孩三四岁大,扎着精致的小辫儿,乖巧又漂亮。
明溱靠里入座,艰难地摸索着那条所谓的智能安全带。
陆少将俯身过来,帮她把安全装置扣上了。
“我并不是缺乏生活常识。”明溱振振有词。
她只是,坐惯了私人星舰?这样一说,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突然变得很豪奢?
明溱不说话了,看起来陆少将也并不准备说话。
静默中,星舰顺利起飞。
前期会有短暂的杂音,深入外太空后,周围显得更静。
严格来说,他们目前乘坐的还不是即将进行星际航行的星舰,而是一艘分舰体,联邦在全星域建立了庞大的航行网络,设立了星罗棋布的太空交通站点,各分舰将在太空交通站点与总舰整合,经由快捷航道驶向目的地方向,并再次分散,降落在各星球。
得益于快捷航道建设,此次航行仅需九个小时。不过航行中途无法维持与各星球的通讯,信号会暂时断联。
星舰一旦升空,直到抵达终点站打开舱门,期间里面的人不可能消失或转移。
分舰与总舰整合后,重力发生装置就会起作用,到时乘客可以解开安全带自由活动。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不被允许离开座位。
“长官?”许多乘客在睡觉,座位与座位之间拉得很开,明溱压低声音轻唤,确定旁人不会听到。
面对外敌,之前吵架的恩怨可以先放一放。
陆钧低头,他也没有睡。
“我不明白,现在是出发的高频时间段,前后至少有五班星舰离开星港,您为什么确信尼科在这班星舰上?”荒芜星少女露出较真的神情,她是真的在为这个问题困扰,“有非常多的可能性,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判断错误。”
“比如呢?”陆少将总是任她先说下去。
“比如那个突如其来的神秘账号,或许点过赞又取消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虽然操作麻烦了些,但就这一天的追踪来看,这伙星盗的确心思很多。
“比如尼科并没有登上这班星舰,而是选择了其他航班,根据出发时间、目的地划定一个大致范围,在可选范围中五选一,雾都星是最近的交通枢纽型星球,工业发达,且同样人流混杂,这些因素增加了它中选的概率,甚至成为最高概率,但仍然不能构成决定性的理由。相反,很多自恃聪明的人会反其道而行之。”
明溱诚实地皱着眉:“以上两个分叉点,足以分出许多种可能。”
陆钧颔首:“你说的都对。”
他语气平和,自进入候机大厅起,便没有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肩背放松地靠在座椅上。
“我之所以登上这班星舰,只是出于感觉。”
“感觉?”
“嗯。”
明溱失笑。
“长官,你不像是会做这样没有把握的事的人。”
战无不胜的英雄,本应时刻胸有成竹。
“你似乎对我有一些……比较固定的印象。”陆钧表示。
“那是因为陆少将的美名传扬得太广,连偏远的荒芜星都遍布您的追随者。”面对陆少将,明溱总是很会说好听话。
“全星域的航行体系就像一张精密的时刻表,我不希望造成更大范围的混乱,但尼科必须落网。”
星际航班的运行精确到分秒,正是这样的精确性,才保证了便捷,如果随意叫停,相关联的所有航班都将受到一定影响。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星港无权让航班停飞,而陆少将对首都星交通部通过决议的效率不抱有乐观态度。
“所以要作出判断。”陆钧声音很低,但话语中的力度不容忽视,“排除可能的错误选项,得出可能的正确答案,往天平的不同托盘里加入砝码,最终必须选择其一。”
两人坐在相邻的座位,仿佛真是一对正在喁喁私语的年轻男女,明溱单凭想象便能勾勒出陆钧此刻的眼神,一贯的冷静和使人信赖。错了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他能让人盲目相信,他不会错。
明溱大概知道,联邦军团一向讲究背景与资历,并非军部当真腐败到可怕的程度,只是一个结构稳定的系统,能提供给人的上升渠道本来就只是如此。
联邦已非百年战争之前由五位上将牵头、各大核心星系共同表决建立的那个联邦,他依然繁盛、强大、欣欣向荣,甚至更加繁盛、强大、欣欣向荣,与此,也陈腐、衰弱、顽固不化,于复杂多变中保持着稳定与平衡,求新的同时缺乏创造进取的活力。
当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能达到一百二十岁,陆钧年纪轻轻成为两支军团的指挥官,将近而立之年,竟身居高位,即便陆家在军部权势再大,他本人的战绩和实力再出众,也是非常难以想象的。
但陆钧做到了。
他不可能是一个循规蹈矩者。
某种意义上,他和明溱都是亡命的赌徒。
“这样的思考方式,听起来好像全然出于理性。”明溱道,“可是概率不能决定全部,某种意义上来说,您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很疯狂。”
再精密的仪器也有运转出错的可能,而庞大的宇宙本身,与由人类制作的一尊仪器相比,很难说是有几分相似,还是更混沌,更不确定。
“希望你的评价更多倾向于褒义。”陆少将难得以玩笑的方式回应,尽管他说这话时依然非常冷静。
“这只取决于您怎么想,长官。”明溱也开了个玩笑。
抵达第一个太空交通站点,重力发生装置起效了,陆钧起身与舰长联络,准备进行全舰的安全检查,明溱留在原位,静观其变。
意外事故来临得更快,就在陆钧离开不到两分钟,机舱尾部的休息区传来惊呼,排队上洗手间的人们发现门一直敲不开,请乘务员来查看,门打开后地上躺着另一名乘务员,他的后脑受到严重撞击,人已经失去意识,更要命的是,他的工作服被剥了。
伤者颈部有道小伤口正在出血,他受到袭击的时候,星舰内重力大概还没有达到正常水平,血沫飞得到处都是,场面诡异。
星舰上的医生立即对伤者展开急救,但流言已经传开,说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狂登上了这班星舰,一时间人人自危,恐惧的情绪飞速蔓延。
明溱观察了一遍周围,这里是中部舱室,前后门出去都连通着休息区,可以提供餐饮服务,再往前,星舰头部,那里也有一间舱室,面积稍小。
忽然全舰广播响起,传出的竟不是旅程伊始那位女舰长亲切的播报,而是一个于明溱而言并不陌生的、有些低的男声。
“各位乘客,你们好,我是陆钧。
“我与诸位同在这班星舰上,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必须告知诸位,一伙正在逃亡的星盗潜入了星舰,初步判断是三名成年男性,携带有枪支,其中一人可能伪装为乘务。请大家回到座位,保持安静,如有异常,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点击座椅前方的传呼按钮,通知我们。
“无论何时,联邦将尽最大努力保护每一位公民的人身安全,在此,我谨代表星舰全体工作人员感谢您的理解和配合。
“各位乘客……”
播报再度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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