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垚!”
一个圆脸的高胖少年在窗外轻声叫着,面带微笑,额头冒汗,脸上稚气尚存。
“赵……国豪!快进来!”
王和垚从床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过去拉开门,把好友迎了进来。
赵国豪,同村一起长大的发小,别看高壮肥圆,但性格温顺,和性格懦弱的王和垚最谈得来。
看到赵国豪,王和垚莫名想起了李治廷。这二人体型差不多,不过李治廷是富贵家,赵国豪则是一般家庭,赵国豪吃成这个样子,由此可见赵国豪父母对他的溺爱。
“和垚,你身子好些没有?”
一来就看到王和垚躺在床上,可看鲤鱼打挺起来的架势,又好像没有大碍。
就是不知道,郑宁说的是不是真的。
“没事!事情都处理好了?你们都好吧?”
也没有什么东西招待好友,二人就在椅子上坐下说话。
“尸首是郑宁亲自缝的,当夜就入土为安了,就埋在南面的四明山脚下。”
赵国豪笑呵呵地,语气也是轻描淡写。
王和垚暗暗心惊。现在的他可是知道,余姚县城距离四明山脚下,可是有三四十里的路程。这些年轻人的坚韧,倒是让他佩服。
“大家都好,就是李行中和孙家纯两个,还在互相怄气。不过过不了几天,就会和好了。”
赵国豪继续说话,神色不变。
王和垚点了点头。孙家纯那天晚上没去,李行中肯定有些不高兴。
都是少年习性,不会出什么事情。况且,孙家纯虽然没去,但以王和垚的观察,此人直来直去,不像是背信弃义之人。
倒是李行中,家中富裕,又是三代单传,家里商贾世家,让王和垚有些担心。
商人逐利轻义,不知道李行中到底人品怎样?
王和垚不是怀疑李行中,只是现在的他和李行中接触太少而已。李行中能和郑思明几个人混在一起,品性肯定不会太差。
“他们现在都在思明家里,你要不要过去?”
赵国豪试探着说道。
“我阿母在,现在不好出去!”
王和垚思考一下,低声细语。
“过几天我再过去。你告诉他们,大白天的,最好不要聚在一起,容易让人猜忌。而且,城头上的人头是谁,官府肯定能查出来。你告诉郑思明兄妹,这几天小心一点。”
有些事情,他要当面叮嘱,以免这些年轻人不知道韬光养晦,惹来麻烦。
赵国豪点点头,看着王和垚,忽然问道:
“和垚,你说说,鞑子已经坐稳了江山,咱们这样闹,又什么用吗?”
赵国豪的话让王和垚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口。
“国豪,你为什么跟着郑思明他们闹?你难道就不怕吗?”
“没什么怕的!我最怕的是让别人瞧不起!以前咱们两个出去,都是我替你出头。你以为我不怕,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负,不想我的兄弟被人欺负!
官府那些贪官污吏,还有那些旗人,个个耀武扬威,看他们气就不顺!”
赵国豪侃侃而谈。王和垚看得出来,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少年。
一般人遇到这些不平事,忍气吞声就算了,赵国豪敢反抗,本身就不得了。
“国豪,你知道什么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
王和垚给好友灌起了心灵鸡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赵国豪先是一愣,随即轻声笑了起来。
王和垚也是笑了起来。文风浓厚的余姚,赵国豪上过私塾,自然不是目不识丁。
“和垚,只要兄弟们在一起,我这心里就有底!”
赵国豪站了起来,王和垚送他从后门离开。
“和垚,南城门那四个官差,真是你一个人……杀的?”
出了门,临行前,看看周围无人,赵国豪轻声问道。
四个官兵被杀,城门大开,惊天大案,官差纷纷出动,鸡飞狗跳,却是毫无头绪。
“你知我知,咱们几个兄弟知道,千万不可外传!”
王和垚心头一惊,赶紧低声叮嘱。
人命关天,几个人都牵扯其中,可不能出事,株连一片。
“我知道是你,兄弟们也心知肚明。”
赵国豪轻声一笑,神神秘秘。
“不过,那个老王头和张二,都是以前的鞑兵,很有些手段,想不到……”
王和垚和郑宁两个,郑宁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动手的肯定不是她。
除了王和垚,别无他人。
“国豪,你这身材,得好好锻炼一下。”
王和垚指了指赵国豪圆乎乎的身材。
其实他这几天来,每天都是走路去学堂读书,来回大概二十里,再加上早上在房间里做俯卧撑,仰卧起坐等,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
“没办法,喝凉水都胖!”
赵国豪尴尬地挥挥手,告辞离开,王和垚关门进屋。
刺杀讲究的是猝不及防和反应,即便是鞑兵又然并卵?还不是死翘翘。
黄昏时候,王父回来,一家人开始吃饭,粗茶淡饭,看王父的表情,十分满足。
吃完饭,闲着无事,看到一旁案几上父亲教书的书籍,王和垚不由得起了兴趣。
他过去打开书本,不过是四书五经的一些文章,让他头疼,索然无趣。不过书页泛黄,标注良多,看来父亲倒是位兢兢业业的为人师表者。
回到扉页,《四书章句集注》几个字旁边,“余姚王士元”几个草书龙飞凤舞,很是有些气势。
余姚王士元,这是父亲的自称了。
“阿爹,你这字龙飞凤舞,很是有些气势啊!”
王和垚赞美了一句,刚要放下课本,心头灵光一闪,如遭雷击,手拿着书本,僵在了当场。
余姚王士元,不就是历史上崇祯的四子朱慈炤吗?
“垚儿,你可要好好练字。说起来,你的书法可比以前差了不少,要谨记!”
王士元喝了口茶,叮嘱完儿子,又开始埋头喝汤。
喝汤姿势优雅,以袖掩面,嘴里没有半点声息,亦如…..王公上卿!
王和垚来到桌旁坐下,给父亲添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垚儿,你看着爹干什么?你不是吃完饭了,怎么又回来了?”
看到儿子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的隐私被儿子发觉,王士元不由自主慌了神。
爹!
这是北方人的称呼,看来父亲十有八九是个……
“爹,溪口村刘寡妇的那个女儿,是你的吧?”
看到阿母去了后院,远远走开,王和垚对着王士元轻声问道。
“你都听谁胡说的!莫须有!莫须有!”
王士元大吃一惊,手里刚刚端起的茶盏差点掉下。
“阿爹,你原来不姓王,姓朱吧。”
王和垚再进一步,轻声细语,字字诛心。
“砰!”
王士元脸色变的煞白,再也拿捏不住,手中杯沿还有缺口的粗盏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怎么了?”
王胡氏满脸惊诧,走了进来。
“没什么,不小心而已。”
王和垚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替脸如死灰的父亲做了回答。
“你呀,多大的人了,跟我去收拾一下鸡窝!”
王胡氏看了一眼丈夫,小心地捡起几块碎瓷,转身又出了房屋。
“爹,快去,还愣着干什么?”
王和垚把发呆的父亲推出了房屋,自己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独自发呆。
王士元!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让满清网开一面吗?
甲申之变,崇祯帝煤山自缢,十二岁的皇四子永王朱慈炤被李自成抓获,在山海关乱军中失散,一路逃向江南。
逃亡到凤阳时,朱慈炤被一位姓王的前朝故吏王给事中收留,改名为“王士元”。
王给事中于顺治七年去世,改名王士元的朱慈炤继续流浪到了浙江余姚,被一位曾在京师为官的胡姓乡绅收留,并把女儿嫁给了他。从比,朱慈炤就以余姚王士元自称,以教书为业。
喜欢中国史、熟识明史的王和垚知道,王士元结局悲惨,于75高龄,一门老小,俱被“千古一帝”无情处死。
当乌龟也被踩死,“千古一帝”名副其实。
记得王士元的儿子是“和”字辈,最后一个字是“土”字旁,自己这名字“王和垚”,不正是这样吗?
王和垚,天子和田亩。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妻管严的父亲,原来也是故国情深啊!
“咯吱”一声,王士元推门进来,他小心翼翼在门口观看了片刻,这才轻轻关上了房门。
“垚儿,千万不要出去乱说,咱们姓王,根本不姓朱!”
王士元郑重叮嘱着到儿子,脸色难看,眼神闪烁。
“阿爹,你是那里人,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是京师吧?”
王和垚让父亲坐下,假惺惺问道。
“什么京师,是北直隶!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果然,父亲又慌乱了起来,一丝不易觉察的被王和垚抓了个正着。
“北直隶哪里人,不会还是京师吧?”
王和垚神情自若,笑容满面。
“怎么会是京师!我是天津卫人,崇……祯十五年天津流行疙瘩病,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王士元脸色通红,刚坐下站了起来,脸色慌张,就要开门离去。
“阿爹,你放心,我不会胡言乱语的!”
王和垚轻声一句,忽然变了话题。
“阿爹,溪口村刘寡妇的那个女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王士元脸色通红,低声回了儿子一句,出门时脚下一拌,差点摔倒,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低声一句。
“我进来就是告诉你小子一声,千万别说半句带“”的话语,否则......”
没有“否则”,王士元离去,王和垚额头冒汗,心头冰凉。
王士元同志爹,你这也太经不住考验了些!
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前朝的残渣余孽,这也太讽刺了些吧!
可是,这前朝的残渣余孽,必是斩尽杀绝,什么“六拜皇陵、三拜九叩”,不过是胜利者的作秀,犬儒们的意淫而已。
王士元75岁高龄仍被满门抄斩,血淋淋的历史已经证明。自己这个明渣想要独善其身,苟全性命于大清“盛世”,恐怕都是痴心妄想。
要想保命,最好,能来一场……
明渣的……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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