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水浩浩荡荡向东而去,阳光照在江面上,晃人眼。从江边一直向岸边数里,满视线都是一人高的野草,风中杨柳,摇摆起伏,满满的绿色,春意盎然。
岸边的一处残垣断壁之中,几个少年坐在一艘置于野草从中的破船上,看着远处的滔滔江水,说话闲聊。
尽管有野草遮挡视线,但坐在破船上,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钱塘江面上,没有几艘船只来往,空荡荡,虽是壮观,总是缺了些人文情怀。
“和垚,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郑思明皱着眉头向前望,屁股小心翼翼避开了船帮。
王和垚帮他取回了父亲的人头,又把他从牢里弄出,这份情,山高水深。
“都是自家兄弟,谢个屁!这次你能出狱,黄俊森和李行中都出力不小。尤其是梨州先生,出钱出力,委曲求全。你真要谢,就谢他们吧。”
王和垚轻声一笑,吐出嘴里的野草茎,亲切地拍了拍郑思明的肩膀。
硬汉就是硬汉,虽然在牢里没有被打的死去活来,但也是皮开肉绽。更厉害的是,休息几天后,这家伙又生龙活虎了。
这个家道中落、负重前行的少年,豪爽义气,真有几分“大哥”的派头,怪不得几个少年都服他。
“行中,谢了。银子我会尽快凑齐的。”
“思明,千万不要!”
李行中摇摇头,摆了摆手。
“前面的50两银子,我老丈人说不用还。至于我那20两银子,我阿爹家法伺候,我屁股现在还疼。你要是还了,我这屁股不白挨打了!”
李行中的话,让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
“思明、行中,你们两个屁股同时受难,现在真是难兄难弟了!”
“最可恨是郑家那些人,思明出事,小宁一个个找他们,硬是一个都没有露面,只给了十两银子!什么名门望族,连个外人都不如,我呸!”
孙家纯脸色发红,愤愤说了出来。
“和垚哥和行中哥可不是什么外人!”
郑宁嘴一撅,立刻反驳了出来。
“我没说和垚和行中,我说的是黄俊森和梨洲先生!”
孙家纯看了看郑宁,收回了怒气。
“和垚,那个高县令,他真的是给梨洲先生面子?”
李行中好奇地问了出来。
郑思明出事,他被父母锁在了家里,没能出力,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当然是梨洲先生的面子,你以为是我?200两银子开道,不是个小数目。不过,那个高县令,似乎并没有打算杀思明,也不是什么坏人。”
王和垚轻描淡写一句,却触了孙家纯的逆鳞,暴怒之下,直接跳下船来。
“鞑子的县令,能有什么好人?王和垚,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怎么给鞑子说起话了?”
王和垚不由得一愣。这个孙家纯,怎么和他这样说话?
众人都是吃惊,赵国豪跳下破船,指着孙家纯,怒目骂了起来。
“孙家纯,你放什么狗屁,和垚是那样的人吗?”
这个孙家纯,还以为王和垚原来那样懦弱,受欺负不敢吭声。
“我说两句都不行!那狗县令亲口对思明说的,是他的好友救了他。不是王和垚是谁?我说错了吗?”
孙家纯不依不饶,口气却软了下来。
他也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一些。
“和垚救了思明,反而被你猜疑,你才是脑子坏了?”
赵国豪一旦发怒,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露,和平常的文弱样子判若两人。
“你说谁脑子坏了?你他尼昂的有种再说一遍!”
孙家纯也是怒火中烧,指着赵国豪,爆了粗口。
“老子骂的就是你!你对和垚横挑鼻子竖挑眼,脑子没坏吗?”
赵国豪声嘶力竭,咆哮了起来,上前直奔孙家纯。
“住手!”
郑宁和李行中赶紧跳下船,分开了二人。
“是不是自家兄弟,吵什么?”
郑思明眉头一皱,喝止了二人的争吵。
王和垚目瞪口呆。原以为孙家纯性烈如火,现在看起来,赵国豪一旦发作,孙家纯也要礼让三分。
孙家纯人不错,就是太愤世嫉俗了些。虽然对他不客气,但他并没有多么生气。
孙家纯也许是偏激,但对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国豪,稍安勿躁。家纯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对贪官污吏不满而已。”
王和垚出来,做了和事佬。
这些少年,个个都是个性十足,让他对南方人懦弱的看法,大为改观。
“不要吵,我相信和垚。我阿爹的人头是他拿回来的,县城的官兵也是他杀的,我也是他救出来的。他要是有二心,这世上还能相信谁!”
郑思明看了看孙家纯,眉头紧锁,目光中隐隐有不满。
孙家纯这个驴脾气,心眼又小,怎么盯着王和垚不放?
王和垚和郑思明先后说话,孙家纯和赵国豪都是不敢反驳,各自走开。
“我也相信和垚哥!”
郑宁紧跟着哥哥说道。
“我也相信和垚!”
李行中赶紧随着郑宁说话。
王和垚出谋划策,劳心劳力,郑思明能够逃出生天,王和垚绝对是第一功臣。
“家纯的怀疑没有错,高县令或许是给我一个台阶下,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懂一些算学,投其所好。但归根结底,还是梨州先生的面子,以及200两银子。若不是梨州先生,我也见不到高县令,有银子也使不上。”
王和垚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王婆卖瓜的意思。
孙家纯眼睛一瞪,又要发火,却忍了下来。
无论心里如何别扭,郑思明终归是救出来了。
“和垚,原来你前些天找洛佩斯神父,在教堂里找书看书,就是因为这个!”
赵国豪有心无心说着,瞥了一眼孙家纯。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原来王和垚所做,只不过是为了和高县令拉上关系,想要救郑思明出来。
“家纯,你冤枉和垚了。自己兄弟,还是不要过于较真。”
郑思明这个“带头大哥”,做了一句公正的判决。
“和垚,我直来直去,你不要放在心上。”
孙家纯脸色通红,扭扭捏捏,道歉不像道歉。
虽然他看不惯王和垚有些“和稀泥”的做事方式,但王和垚终归是为了救人,他也不得不退一步。
“思明说的对,都是自家兄弟,道歉个屁!”
王和垚哈哈一笑,缓解了众人的尴尬。
“各位兄弟,咱们共同生死,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骂两句娘,谁也不要放在心上。”
孙家纯和赵国豪相对一眼,各自尬笑一声,神情都自然了起来。
争执也好,吵闹也罢,没有人有私心,这也是从小到大他们能一起玩的原因。
“说起来,还是和垚有眼光。他让我注意官府的爪牙,我还是太大意了些!”
大哥就是大哥,郑思明勇敢做起了自我检讨。
众人都是点头。王和垚早就让他们小心,郑思明没放在心上,他们也漫不经心。
“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和官府周旋,还是要小心谨慎。鞑子杀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王和垚也做了总结。谁还不犯错误,明白了经验教训就行。
“各位兄弟,我郑家和鞑子不共戴天,各位兄弟都知道。谁要是想退出,趁早说出来,以后还是兄弟。若是朝秦暮楚,背叛兄弟,那就是恩断义绝了!”
郑思明脸色阴沉,一字一句,杀人诛心。
今天众兄弟出游,钱塘江边一游,除了表明心迹,也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对抗朝廷,这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现在,就看这些家伙如何抉择了。
“别看我,我和思明一样,我孙家也是忠良之后,当然是和鞑子势不两立了!”
孙家纯看了一眼赵国豪,大声说了出来。
“我赵国豪唯郑老大马首是瞻,当然是反清反到底了!”
被孙家纯抢先,赵国豪很是不爽,毫不犹豫,直接开口。
“我……都听思明的!”
李行中微微笑道,眼神慌张,心脏都“通通”跳了起来。
“和垚哥,我要追随我哥反抗鞑子。你怎么想的?”
郑宁看着王和垚,满眼的期待。
“是呀,和垚,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赵国豪眼中热情燃烧,神情和郑宁几乎一样。
“我吗,当然是不会……不参加了!”
王和垚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和王和垚一样,都是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众人都是觉得,没有了王和垚,他们心里头都不踏实。有了王和垚,似乎心里就不慌。
郑思明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即便是带头大哥,也得有小弟摇旗呐喊不是。
“和垚,我记得你以前鸡都不敢杀,见了血就晕。杀那几个官兵时,你怎么没事?”
李行中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还用问!当时是晚上,看不到血色,和垚当然没事了!”
孙家纯接着李行中的话,说了出来。
“和垚哥杀那几个官兵,动作太快了!我都没怎么看清楚!那个老王的血喷了他一身,他好像脸色都没变,还慢悠悠穿上了官兵的号衣!”
郑宁回忆着说了出来,眼睛里都是火花。
“尤其是上了城墙,那个官兵被和垚哥一拳打在咽喉上,动都不动,眼睛瞪的大大的,真是吓人!”
郑宁的话,让郑思明马上起了兴趣。
“和垚,这么说,你真的不晕血了?”
要是王和垚真不晕血,以后可就是一员干将了。
“和垚,你看这是什么?”
赵国豪忽然把自己的食指,放在了王和垚面前,上面一道伤口,正在流着殷红的鲜血。
原来他不小心手指被船上的毛刺刺伤,鲜血淋漓。
“你小子,赶紧找水好好洗洗,最好是盐水,小心细菌感染,英年早逝!”
王和垚抓住赵国豪胖乎乎的手看着,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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