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包扎伤口的时候尤恬也没想太多,但当她坐在电脑前,一只手艰难地敲键盘,码字时速直接打了个对折时,她开始后悔了。
单手码字就跟小鸡啄米没什么区别,机械键盘发出的声响断断续续,仿佛割裂了人的思绪,尤恬挣扎了半天终于作罢。
想了想,她拿起一旁的手机,摁下语音键通知编辑做好心理准备:“我手暂时废了,可能也许大概短篇是没法儿交了。”
编辑瞬间奓毛,一个语音电话追过来。
尤恬没接,而是打开相机,怼着包得像发面馒头似的手掌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那头沉默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这不会是网图吧?”
尤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消息,沉默片刻,“啪叽”一下把手机扔到了身后的床上。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开始认真地思考,合作这几年,自己的信用额度到底在编辑那儿透支了多少。
没等她想明白,手机铃声又欢快地叫起来,是一个被标记了的陌生号码,她划拉下接听键,快递小哥浓重的口音差点儿让她没听明白:“喂,是菜发女士不,你的废递到啦,用我给你放废递归吗?”
要不是号码被多人标记为快递,尤恬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翻译不过来。
可问题是……她留的收件人姓名也不叫菜发啊?
快递小哥对她的疑问表示肯定:“系的啦,姓油,油菜花。”
……
尤恬费劲儿巴拉地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因为卡文加上误会陆景同是变态的事儿,她头脑一热把默认收件人姓名改了。
改成了:尤才华。
当时她的想法很简单,一来希望自己早日摆脱瓶颈凭借才华走上人生巅峰,二来……
这个名字性格特征挺明显的。
之前在哪儿看过,说独居女孩子阳台晾件男性衣物,玄关摆双男性拖鞋,最好快递都改成荣华富贵这种一看就充满中年男人气息的名字,安全系数就会直线上升。
她略一思索,觉得好有道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快递名给改了。
“……是的,我是油菜花。”尤恬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心如止水地接受了这个土到极致的称呼。
她听得出来,小哥已经很努力地在说标准普通话了,确确实实也比最开始标准一点了。
就是有点儿费耳朵。
尤恬道过谢挂了电话,回到卧室正准备换衣服下楼取快递,敲门声却兀地响了起来。
“来啦!”她低头整理风衣的系带,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身量跟她相差无几的快递小哥拿着一快递箱站在门口,飞快地看她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包裹确认:“油菜花小姐?”
尤恬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用对方递过来的笔签收了快递。
快递员走了没多久,尤恬“噔噔噔”跑回卧室,抱着还没捂热的快递盒连同放了些时日的包裹敲响了对面那扇门。
俩包裹分别是陆景同之前被她摔坏的那支同款钢笔,以及皮面被划烂的同款钱夹。
钢笔好买,钱夹国内专柜却没上架,尤恬托代购找了不少地方才买到,因此拿到手花了些时间。
“还有手机换屏的钱,”尤恬解锁手机,头也没抬地在屏幕上划拉,“我直接转你,微信还是支付宝?”
等了会儿没等到回音。
尤恬抬起头,对上陆景同深不可测的眸,她缓慢地眨巴眨巴眼:“是不是我算漏了什么?”
说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半晌,恍然大悟道,“漏了二度损伤费?”
陆景同:“……”
越听越像打发碰瓷的。
“以此类推,”陆景同眯了眯眼,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是不是还要付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尤恬怔怔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个单音节:“啊?”
“啊……”
小姑娘垂下眼,像是陷入了沉思,就在陆景同怀疑她真的在盘算这件事时,尤恬抬起了头,十分谨慎地开口,“陆教授,误工费能不能打折,给个友情价?哦不,师生价。”
她听赵心悦提过一嘴,说陆教授是学校高薪从华尔街通过什么人才计划聘回来的,给业内老总们上一节课五位数起步,除此之外,还在上市公司任外聘财务总监一职。
总而言之,就是一台活的赚钱永动机。
算下来,这人薪资大概是按分钟算的,尤恬有点儿心疼自己的钱包。
闻言,陆景同禁不住眉梢一挑,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尤其是这副认认真真打商量的语气……他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荒唐得想笑,恍然间生出自己真的在碰瓷的错觉。
陆景同好笑道:“不用。”
闻言,尤恬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陆景同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亮了起来。
他低头扫了眼,接了起来,尤恬自觉噤声,就见陆景同听了几句,然后——
就像是忘了他家还杵着她这么大一个人,拿起外套就径直出了门。
“……”
“???”
直到关门声消失有一会儿了,尤恬才震惊地回过神。
她余光瞥见一团黑乎乎挪动的影子,咕噜大概是被关门声惊醒了,圆溜溜的眼睛四下扫视一圈,确认安全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回去,看起来随时都能睡个回笼觉。
一人一狗,是真不拿她当外人。
尤恬真诚地为这家的安全意识感到担忧。
出于基本的礼貌,她没有乱看乱动,确认一遍包裹都放下后就往外走。刚走到玄关处弯下腰准备换鞋时,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她就着那样的姿势仰起脸,和站在门口的陆景同面面相觑。
他表情有些微的错愕,又很快恢复如常,像是终于想起家里还留了个人。
“吃过饭了吗?”他看着尤恬,掂了掂没受伤那只手里拎着的大购物袋。
合着你能看见我啊!
我还以为自己变成透明的人形空气了呢!!
尤恬内心一顿腹诽,露出一个克制的假笑:“不饿,谢谢。”
话音刚落,肚子作对似的发出了尴尬的声响。
空气寂静了一瞬。
尤恬的耳朵尖无声无息地染上了一点血红的颜色,然后,那一个小点儿像水珠滴进湖面似的,在小范围内迅速扩散开来。
陆景同瞧着小姑娘红红的耳廓,只一秒便移开了眼,仿佛无事发生:“一起吃个便饭?谢谢你炖的……乌鸡汤,还有遛咕噜。”
“……”
台阶都搭好了,哪儿有不下的道理。
虽然乌鸡汤这个词听得人有些膈应,但尤恬也不是特别拧巴的人,陆景同都这么说了,她也就借坡下驴,装作若无其事地坦然道:“行吧,那就一起吃。”
言语间还挺勉强的。
陆景同没搭理她这副腔调,把袋子提进厨房,没一会儿响起了细细的水流声。
尤恬总算还有点儿蹭饭的自觉,考虑到陆景同一只手还打着石膏,跟着转进了厨房,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遗憾的是,基本没有。
流理台上一字排开的食材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是现成的,大到干贝虾仁小到葱花都分门别类地装在保鲜盒里,可陆景同卷起衬衫袖子,把它们又一一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看得尤恬叹为观止。
她毫不怀疑,如果可以的话,陆景同恨不得把那盒大骨汤料也一起过个水。
活生生的洁癖。
“你叫的跑腿吗?”尤恬随口问了句,他就下去那么会儿,不太可能是自己去买的。
陆景同关掉水龙头,难得听起来有些无奈:“我姐。”
陆知遥知道他胃出血后,恨不得一天三餐不落地监督他的饮食,可惜最近她得带着沈嘉柯去外省参加一个比赛,实在抽不出时间,又深知他的挑剔,索性远程给他叫了跑腿送菜上门。
尤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又下意识看了眼洗得干干净净的食材。
洁癖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下得去口尝她那盅大费周章熬出来的黑乎乎的鸡汤的。
两个大活人杵着相对无言,多少有些尴尬,尤恬开始没话找话:“你打算做什么吃的?”
陆景同头也没回,把食材全部放进沥水篮,“还有得选吗?”
尤恬又看了眼食材,确实是想不出第二种做法,她摇摇头,十分坦诚:“没有。”
……
原来学术圈的人都是这么把天聊死的。
很快,热腾腾的海鲜粥出锅,闻着味儿尤恬才算是明白,陆景同那么挑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粥和她在医院落荒而逃那天闻到的味道很像,却又不尽相同。
她不是美食博主,让她形容吧,除了鲜甜一时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但总而言之,确实比起她在外面吃过的所有海鲜粥来,都毫不逊色。
这难不成还是一门祖传手艺?
刚吃过尬聊的亏,尤恬生生把彩虹屁咽了回去,埋头老老实实喝她的粥。
间隙她偷偷抬眼打量了对面的人一眼,这人吃相很好,喝个粥也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分明的指节捏着瓷白的小勺,安静得不发出丁点儿声响。
好看得不像真人。
但这种氛围多少也有点儿奇怪,就在尤恬怀疑这顿饭会吃得她消化不良时,陆景同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动作一顿,起身拿了手机去阳台。
男人嗓音沉敛,隔着大半个客厅,尤恬只能隐约听到一些零碎的词组。
比如“主治”“疗养”之类的,不知怎的,她忽地记起在医院时在他那份资料上捕捉到的字眼。
她当时以为他是为了拓宽知识面,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尤恬无意识地轻咬着勺子陷入思考,连陆景同几时挂断电话的都不知道,直到一抹阴影覆盖下来,挡去了部分光亮,她才堪堪回过神。
陆景同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碗筷。
他眉头微微皱着,看了眼蹲在桌边口水都快掉到地上却因为没得到指令一直老实本分地蹲着的咕噜,又转过脸,看了看尤恬:“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尤恬一口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含混不清地开口:“啊,什么?”
“有事想请你帮忙,”陆景同重复一遍,接着说,“如果可以,我想请你照顾咕噜几天。”
尤恬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请人帮忙这事儿硬生生说出一股布置作业的口气的。
但就这么一瞬,想到作业,她出息了,试着暗示:“可以是可以,但复习专业课的事……”
我都花时间给你照顾大黑狗了,是不是就别留那么多难到变态的作业了?
尤恬本来是这个意思,但又不好明着讨价还价,她眼巴巴地看着陆景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万万没想到,这还能被曲解出第二层意思。
“谢谢,”陆景同垂下眼睑,而后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以。”
什么可以???尤恬万分茫然。
陆景同:“靠墙那面书架的专业书,你可以随便看。”想了想,补充一句,“有不懂的也可以随时来问我,”
尤恬拿勺子的手抖了抖,好几次话到嘴边,最后又只能憋回去。
一个上课睡觉、一问三不知的学生。
她敢顶着赵心悦的名字说,我并不想看你那满柜子的专业书也不想来问你什么专业问题吗?!
她不仅不敢,还只能干巴巴地笑两声,佯装欢喜:“好啊好啊,那可真是……麻烦陆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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