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陆景同怔了怔：“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来上课。”
尤恬瞪圆了眼，对于他这个问题，显然也感到十分诧异：“……难道没有吗？”
——以后，不要再冒充我的学生来上课了。
当初两人当场对峙时的这句话还历历在耳，尤恬为此抓心挠腮了一整晚，结果对方现在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那天在停车场，”她舔了舔唇，提醒道，“您亲口说的。”
陆景同默了默，像是想起了这茬，只是神情更加莫名：“我说的是，”他抬起眼看向她，平静地说：“不要冒充我的学生。”
他这么说，尤恬瞬间领会到了。
重点不在于上课，而在于伪装他的学生，他所厌恶的，大概是欺骗这个行为本身。
小姑娘抿着唇低头不语，陆景同收回视线，舀了一勺粥，随口问道：“你是哪个专业的，对经济学感兴趣？”
“……”
跟经管院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也不感兴趣。
尤恬在心里默默地回，嘴上却不可能这样讲。她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是a大的学生，也已经毕业啦，想上这个课是因为，”她犹豫了下，拣了个比较含蓄的说法，“创作需要。”
男主原型就坐在对面，总不能说，我不仅想嫖你那张脸找灵感，还想蹭你的课丰富剧情点。
现在，好像还……对你有些图谋不轨。
尤恬不是很确定，要真这么说了，她会不会现在就被撵出去。
好在陆景同只是淡应一声，没什么反应。他此前从未过问她的个人信息，一来没想过要问，二来觉得这算隐私，没想到顺口一问，倒听她说了这个。
既然是创作，再联系到她平时相对散漫的生活节奏，也就不难猜到是自由职业一类。
他没再多问。
吃过饭，尤恬搭陆景同的车一道去了经管楼。
接近上课时间，此时的校道空旷下来，窗外偶尔掠过几个咬着早餐匆匆赶路的学生，尤恬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嘀咕道：“不会迟到吧？”
陆景同两眼平视着路面，淡淡道：“不会，但——”他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算了。”
原本走路过去需要小半个小时，开车的缘故，几分钟后，两人抵达了教学楼。
陆景同去找车位停车，尤恬想了想，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主动先一步下车去了教室。
直到站在门口，看到满教室乌泱泱的人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景同在车上的欲言又止是怎么回事。
——不会迟到，但你应该也找不到位置了。
应该是这个意思。
尤恬不自觉抓了抓帆布包的肩带，萌生了退意。
亏她还准备了笔记本和笔，打算正儿八经听两节课，积累一点素材。
“怎么不进去？”正想着要不干脆回家补觉时，身后冷不丁冒出了那道熟悉的清泠男声。
尤恬侧过头，陆景同就拎着课本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黑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陆景同好脾气地没跟她计较，从她身侧擦肩时，淡声道：“跟我来。”
咦，这还能走后门？
尤恬一双圆眼咕噜噜转了圈，心里想的是大家抢座挺不容易的她这样好像不太好，脚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几乎没有半分迟疑地跟着陆景同进了教室。
两人在教室门口说话这会儿功夫，教室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感受到陌生的视线，尤恬眼观鼻鼻观心，加快了脚步。
陆景同没说停，她就一直紧跟在他身后。
他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她小跑着才跟上，因此在他猝然停下时，差点儿一头撞上他挺括的背脊。
她急忙刹住脚。
陆景同将书放在讲桌上，台下懒散趴着的学生见状都坐直了身体，窸窸窣窣传来了掏笔翻书的声音。
满室嘈杂中，陆景同对着某处扬了扬下颌：“你坐那儿。”
尤恬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顿时有些石化。
那是讲台斜前方的一张桌子，紧挨着讲桌，很像是中学时代老师给调皮捣蛋的学生专门留出来的风水宝座。
“啊，这……”尤恬张了张嘴，屁股有点坐不下去。
陆景同一挑眉：“如果不乐意——”
尤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会说：不乐意就出去吧，我要上课了。
她快速环顾一周，和第一次来上课的情况差不多，教室坐得满满当当。
她也不想跟人挤，当机立断，“乐意，我太乐意了。”
说着一屁股坐下了。
教室里有瞬间的死寂，像是被按下了定格建，而后一片哗然。
那张桌子是用来给教授们放东西用的，一般情况下没人用，除了陆教授开的这种特别抢手的课。只偶尔助教来讲题又碰上没位置时，会在那里坐一会儿。
但学生基本是不会坐的。
众所周知，陆教授这人，好像不喜欢生人靠得太近，请教问题时人多拥挤，他就会下意识地隔开一定距离。
所以即便不少女生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但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坐上去。
而此时此刻，有人不仅坐了，看样子，还有些不情不愿的……？
尤恬还没听清大家突然都在议论什么，面前“啪”地掉下一本书，陆景同瞥她一眼：“拿着。”
她愣了愣，怕影响他上课，想说自己不用书也行，话还没说出口，恰逢上课铃响。
“今天接着上节课的……”陆景同没理会学生堆里的窃窃私语，屈指轻敲桌面，本来差点儿因为他借书这个动作再度炸开的教室转瞬安静下来。
课上了不久，尤恬知道陆景同为什么要借书给她了。
ppt上大多都是数理模型，没有书上的释义，不，就算书上有注解，她也听得相当吃力。
坚持听了会儿，尤恬开始神游，再过了一会儿，发起了呆，直到被粉笔擦过黑板的声音唤回神，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没这个脑子。
但坐在这里，众目睽睽的，也不太好意思睡觉或者玩手机。
想了想，她翻起了手边唯一可以合理打发时间的教科书。书页里间或夹杂着简短的批注，下笔利落，笔力遒劲，想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就那样翻了会儿，倒真让她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东西——差不多每一章的小结那里，都会有一个案例分析，大多是商业实例。
尤恬看得津津有味，其中一个案例甚至看得她灵光一现，觉得很适合运用到稿子里做商战情节。
担心会忘，她拿出笔记本简略记了下来。
陆景同一转身，视线不经意垂下，看到的场景就是，前半节课还听得昏昏欲睡的人，此时正摊开教材奋笔疾书。
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接着授课。
誊完内容，尤恬又顺了一遍前后衔接的剧情，因为有事可做，一节课很快到了头。
早课的缘故，学生课间大多都趴在桌上小憩，陆景同在高脚凳上坐下，一脚踩着凳子中间的圆环，另一条长腿随意支着地面，漫不经心地看向搁笔不久的尤恬，问：“都听懂了？”
尤恬老实地摇了摇头，把摘抄的那则案例推过去，边摸出包里的手机：“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就记了一下。”
陆景同抿抿唇，视线微微下垂，扫了眼书上的内容。
尤恬打开手机时差点儿吓一跳，通知栏往下一拉，好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宋峥。
怕他是前一晚喝醉出什么事儿了，顾不得仔细看消息，尤恬回拨过去，没多久，那边接起了电话，听起来倒是很正常：“醒了？终于知道回电话了。”
“……”这人一早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吗，尤恬翻了个白眼，“打过去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
宋峥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活得挺好的，不信你往楼下看看。”
“楼下？什么？”尤恬一脸茫然，浮现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你不会说的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吧？”
话一说完，尤恬就意识到，以宋峥的性格，也不是没可能。
“望江楼三栋的话，那就是的吧，”宋峥此时正坐在单元楼外的长椅上，往上数了几层楼，没看到半个人影，他沉默两秒，忽然道，“难不成，许如星给错了地址？”
果然。
“……”
尤恬深吸口气，觉得他大老远来，也总不能把人晾着，她单手把桌上的物件扫进包里，“你原地待着，等我一下。”
说完便挂了电话，一抬眼，撞进陆景同沉黑的眼眸。
尤恬挠了挠头，觉得这种事和他详细解释好像反而怪怪的，就随口道：“陆教授，那个，我临时有点急事，可能得先走一步。”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怕他误以为自己不愿听他的课，强调道：“确实是，很急的事儿。”
陆景同别开眼，漫应一声，拿过杯子喝了口水。
余光瞥见少女匆匆忙忙的背影，看起来，倒是比听他的课要欢快许多。
尤恬一出教学楼，正好碰上校园小公交。
她扫码付了钱，钻进了车里。除了她，只最前排并肩坐了两个女生，听着是睡过了头，赶到教室发现没位置，只好原路折返的。
“谁能想到，大清早的课也这么多人感兴趣。”左边的女生靠在同伴肩上，有气无力地轻叹一声。
“我看，有的人是对授课老师更感兴趣吧，”同伴意有所指地看向身侧，嬉笑道：“不过陆教授的课你每次都风雨无阻的，这次怎么还被被窝绊住了脚。”
听到“陆教授”三个字，尤恬不自觉竖直耳朵。
“别提了，半夜刷到本小说不知不觉就看了个通宵，早上压根儿没听见闹铃响，”女生来了精神，坐直了吐槽，“但，我他妈的，没注意到这是个还在连载的坑。”
“结果书追得也不爽，教授的课也没上成，血亏。”当事人哀嚎一声。
估计是为了转移女生的注意力，同伴好心道：“什么小说，我最近书荒，也去瞅瞅。”
女生报了个书名。
尤恬一僵，又听那人继续道：“你别说，这书男主不也是教授吗，我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自动代入了陆教授，感觉就连外貌描写都对上了，不过……”
世界也太！小！了！吧！
尤恬隔了几排位置，一脸麻木地听人讨论自己写的剧情，庆幸的是，对方不知道她就是作者本人，否则这无异于当场处刑。
更庆幸的是，她们不知道，原型真就是她们嘴里说的那位。
快下车时，女生仍滔滔不绝地和同伴说着话，其中一句是，开场画风略沙雕，他们陆教授不会这么不绅士。
“……”
就这么不绅士没风度，第一次见面，那门就你们陆教授毫不留情当我面关的。尤恬心想。
余下的话她没听完，小绿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走进去没两步，就看到许久未见的宋峥懒懒地靠着长椅，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舔了舔唇，踮着脚绕到长椅后，宋峥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冷不丁开了口：“还挺快。”
尤恬还没反应过来，悬在宋峥头上的那只手便被攥住，她条件反射般一缩，指间捏着的形似毛毛虫的不知名植物顺势掉落。
宋峥捡起那串毛茸茸，仰头看向她，眼底盛满细碎的笑意：“这么热情，一来就送见面礼，想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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