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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楼下的小花园。
宋峥坐在长椅上，面前晃来晃去的身影搅得他眼花。
他不悦开口：“能不能别晃了？”
陆景同住院的事儿，经赵康年的大嗓门一广播，整个服装店里能喘气的都听清楚了。
然后就见这口是心非的一面摆手说不去，一面等人走了，火速打车前往附一院。
再然后，就在这破医院楼下孤魂野鬼似的徘徊。
宋峥看得有些心烦，原本随口一说，不料尤恬还真就停了。
她再度抬头往住院部大楼看了眼，而后看向宋峥，仿佛才想起他这么个人：“你怎么还坐这儿？”
宋峥：“？”
不是，几个意思啊？
没等他回答，尤恬点点头：“我知道你想干嘛了，走。”
说完当真径直往出口走，丝毫没给宋峥发问的机会。
就这么一直跟她走到商场，再眼睁睁看她买了一口炒锅，一只砂锅，以及，一只老母鸡。
宋峥终于没忍住开口：“你想干嘛？”
“你不是想煲汤吗？”尤恬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宋峥反手指了指自己，张了张嘴，又立时明白了什么，冤得愣是半天没冒出半个字。
“对啊，你刚坐那儿，表情这样，”她学宋峥板着脸，而后恢复嬉皮笑脸，“我就猜到了。”
宋峥差点儿气笑了，皮笑肉不笑地睨她一眼，反倒平和下来，“我还想干嘛？”
尤恬眼观鼻鼻观心，底气不足道：“还想和我一起去探病。”
探的是谁不言而喻，可那人关他屁事。
宋峥嗤笑一声，抬腿就走。
尤恬肉都不会切，遑论煲汤，闻言，忙树懒般抱住宋峥胳膊不撒手：“学长！学神！大聪明！”
过往行人纷纷投来视线，宋峥挣了挣胳膊无果，只得低声道：“撒开。”
大庭广众的，好好一姑娘家，像什么话。
岂料尤恬得寸进尺，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宋峥哥哥。”
“我数到三，”宋峥略去耳根的那抹温热，看向她赖皮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再不放你自个儿煲去。”
两人相视一眼，瞬间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就在宋峥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蹦出“三”的前一刻，尤某人飞快撒了手。
还不忘得意地伸出爪子在他面前晃一晃：“我比你快。”
下午开始，空气中便弥漫着大雨将至前的味道，到教师公寓时，才四点多的光景，天空已然阴沉沉一片，连带楼道也昏黑下来。
“叮咚”一响，电梯门开，尤恬习惯性咳了声，上了年头的声控灯不知几时又坏了，并未照常亮起，只剩电梯内的灯光，照出两人的剪影。
尤恬正低头看手机，也没在意，下意识就抬脚跟着宋峥出了电梯。
与此同时，耳朵捕捉到丝丝不寻常的响动，窸窣里夹杂着些微飘忽的喘气声。
小巷子里令人窒息的画面凌乱闪过，尤恬在刹那间发麻，还没反应过来，余光就见一道瘦长的身形直直往她所在的方向扑来。
这样一条不甚明朗的走廊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幕，宋峥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
电光火石间，来人死死箍住他的腰背，冲力带来的惯性让他猛退一步，不小心带到了身侧的尤恬。
尤恬的手背不经意传来一抹柔软却冰凉的触感，颤栗感沿着胳膊寸寸蔓延开来，皮肤立时涌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宋峥条件反射地挣了挣，谁知对方的力道大得出奇，竟没能在第一时间挣脱开
他拧紧眉头。
自个儿一没欠钱二没干缺德事，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冤家讨债讨到这儿了。
而后沉声道：“把手电筒打开。”
尤恬这才回过神，迅速拿起手机解锁。
可再度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是在宋峥话落的瞬间，那人便松了手，甚至还畏惧似的往后跳开两步。
很快，手机灯光亮起，炽白的光线猛然照亮昏黑的走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在楼梯口蜷成一团的那道身影。
女人双臂环膝，大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像极了母体里的婴儿自我防御的姿态。
一时间无人动作，许是半天没听到动静，女人慢慢抬起头，戒备地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看着宋峥道：“我找陆景同，不是你。”
尤恬得以瞧见她眉眼——
除了瘦，整个人苍白而脆弱。
仿佛楼下花坛里，随时会被风雨折断的花草。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很奇怪，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视线相交的刹那，她直觉般脱口而出：“你是余婉婷？”
她曾不止一次在陆景同的来电显示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闻言，女人的目光倏地从宋峥转向她。
但尤恬不知道的是，余婉婷同样不止一次地在陆景同的手机上认识过她。
他不喜闲聊，微信列表里却不知几时多了个粉粉的头像，半壁聊天框都是对方的消息，他回得少，却偶尔会对着屏幕流露笑意；
再后来，鲜少打开社交软件的他会有意无意点开朋友圈，在指尖滑过某处时，作极其短暂的停留；
还有……
很多或许连陆景同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片刻，都被余婉婷敏锐地捕捉到，放在了心上。
她对上尤恬的视线，一扫先前的防备，露出一张巴掌脸，笑得人畜无害：“你也认识景同呀？”
尤恬却在目光相接时吓了一跳，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了嘴边的惊呼。
余婉婷衣着单薄，在这个季节的a市，只穿吊带长裙，外罩一件开司米毛衫。
宋峥在厨房清理食材准备做饭，尤恬刻意忽略掉她脸上狰狞的伤疤，递了杯温水过去，想了想，问：“需要我借一件外套给你吗？”
余婉婷道谢，接过水抿了一口，而后抬手，看似随意地将散落在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确实有点儿冷，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于是疤痕像树根般盘虬遍布的半张脸，再度暴露在尤恬眼前，面积之大，好比野蛮生长覆盖湖面的浮萍，在那一侧脸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注意到她的目光，余婉婷似是已经习惯，抚上那片凹凸不平的疤，轻声问：“吓到你了？”
尤恬脸上藏不住事儿，回没有反倒挺假，她张了张嘴，还在琢磨怎么应对，余婉婷却先开了口：“火烧的，说起来，是好多年前，和景同住在一起的时候了。”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落在虚空，语气也飘忽得仿佛梦游，想来没人愿意提及那么惨痛的回忆。
可尤恬嗓子哑发干，连句安慰的话都忘了说。
和景同住在一起的时候。
简简单单几个字，传达的信息却再明确不过。
恰逢此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从余婉婷那儿传来的。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并未立马接起，尤恬趁机抽回游离的思绪：“我进去拿衣服。”
等她从卧室取了衣服出来，沙发上却不见了余婉婷的身影。
尤恬找了一圈，才发现她坐在阳台一角的吊椅上，赤脚相交，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晃荡。
“你这儿夜色真好。”察觉到身后的响动，她开口，聊天的口吻如同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旧友。
六层楼的高度，和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学生宿舍相比，其实望不见很好的夜色，不过也算开阔。
身后，宋峥从厨房探出脑袋，扬声道：“饭做好了，吃完探你的病去。”
尤恬回头应了声，招呼余婉婷一道。
后者却状若罔闻，鞋也不穿，光脚靠近围栏：“你说——”
尤恬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还没捕捉到那种感觉是什么，一个晃眼，就见余婉婷撑住栏杆用力一跃，原本瘦弱的身子转瞬轻盈地翻过护栏，踩在雨棚上。
“——他会看着我再死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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