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就像是沉浮在深海中,无边的寂静埋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随时都能卷走人所剩无几的意识。
忽然,一道急切的声音像奋力挣扎的猎物穿刺而出,却又被绞杀在了半道上。
“哎!哎!看这儿!”男人挥着手示意前方不远处的女生,叫了一会见女生完全没有转过身的意思,他这才一拍脑门自嘲道,“忘了,忘了声传不出去。”
他试图站起身走过去,但起了一半,麻木的双腿便先他反应一步跪倒了。
身体和地面碰撞发出了闷响,在这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自己的空间中格外响亮,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阵阵回声。
“妈的。”男人嘟囔着,双手并用将自己送了过去。
从不知道是幻境还是梦境反正是个吓得他腿肚子打哆嗦到现在都没停下的地方待了一轮醒来,他就在这了。
原本就喷涌而出的恐惧一瞬间就到达了顶峰,而后在漫长的等待中回落蛰伏了起来。
这会见自己隔壁的人既没发疯又没当木头,他胆子都大了几分。
人在没有着落的地方是非常需要同伴的。
他迫切地需要和人沟通这里,哪怕对方看起来是个学都没上完的丫头片子。
男人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源,能让人完全迷失方向。但意外的,他却能看得清四周星星点点分布的人群。
他们大部分都处于一动不动的状态,像是石雕一般没有生息,漆黑的四周像个巨大的深渊,要将人神魂都吞噬掉。
少数人则各自发着神经质,因为离得也比较远,他便没有什么沟通的打算。
男人没爬多久,便碰上了什么阻碍一般,再不能前进半分。
他双手试探地在这面透明的墙上拍了拍,沿着它延伸的方向爬到了女生余光能注意到的地方,男人双手挥舞着,试图用大动作引起那女生的注意。
不管怎么样,来个人理理他吧。
不管什么人,快见到他吧。
他他娘的快疯了。
而那女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她只是呆愣了一下便顺着余光转过身来。
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神后,男人有种如坠冰窖的错觉,这让他的理智悄然回了笼。
她为什么这么镇定?男人想。
沈亦杭的视线扫过眼前的男人,然后不带停留地将目光落在了远处。
简单看完一圈后她站起身,在男人期待又怀疑的目光下走近。
她也触碰到了那面透明的墙壁,透明且冰冷的墙壁。
沈亦杭垂眸,握拳,不带一丝犹豫地挥动。
嘭!
墙壁纹丝不动,而疼痛感尖锐地分布在了她的皮肉和骨头处。
她没有说话,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开始沿着墙壁走。
走了约十步的距离,面前又遇上了一面墙壁,她站在角落摸了摸,接着往下一面墙走过去。
男人看着她走动,一边为她刚才的行为感到肉疼,一边又佩服她还知道观察四周的冷静。
等到沈亦杭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出了声:“哎,刚才那一下你挺猛啊。”
“忘了你听不见了,”男人说完话又马上后知后觉地自己补充道,“妈的什么破地方。”
沈亦杭在他面前敲了敲墙壁,等男人看过来的时候慢吞吞地说话,好让他能看清自己的口型:“谢谢,我看得见你在说什么。”
男人来劲了,他马上坐正了拿出跟国家首领会面的隆重感道:“你害怕吗?我靠这什么地方,我刚醒来的时候这些人就这样,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会动弹的人我就过来了。幸好你会唇语,你也是突然就到这的吗?你有做梦吗?我做了个很可怕这辈子不想再梦第二次的恶梦,当然这有可能也是这什么鬼地方导致的,我们还能回去吗?”
沈亦杭当然给不出答案,实际上在男人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没将注意力放到他嘴巴上了。
男人估计也知道自己说得太快人家未必认得清,但说了这么一通,自己的郁结已经短暂地发泄出来了。
他瘫倒在墙壁上兀自呢喃道:“我们还能回家吗?”
沈亦杭坐下来靠着墙,一边揉搓着手指关节,一边思考着。
和男人一样,她的四周也都有人。
前面还穿着围裙的女子眼睛瞪大着,一双眼睛如果是眼白占据更大面积的话往往会显得无神,这样的眼睛带上恐惧会很有说服力。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神经质地将手伸进头发里抓挠着,嘴巴不断地开合。
沈亦杭听不见她在讲什么东西,但还是能勉强靠口型辨认出几个字。
杀了我。
相比之下,右侧的男人要显得镇定得多。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沈亦杭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只能看见透明墙壁外的又一个疯狂自残的人。
她往四周看了看,将目之所及的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收回视线时才发现那看似镇定的男人已经晕了过去,而他的身侧多了一滩白色的稠状的东西。
她皱了皱鼻子,仿佛那能隔绝听力的墙并不能隔绝气味一般。
想象中的酸臭味似有若无地在鼻间停留了片刻才散去,沈亦杭叹了口气,终于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她知道那些人在恐惧什么。
但不知道恐惧结束后,他们的结局该是什么。
未知的失踪,未知的遭遇,最可怕的不过是未知本身。
如果之前失踪的人的结局都是来到这里,那这比无知无觉地消失还要可怕。
十天前,世界各地都开始有无缘故失踪的人,有的人口口声声是仇杀,有的人则认为是某些国家在掩盖自己的下作手段,爆发的冲突有大有小,小的往往不了了之,成为各地无法侦查的悬案,大的则还在明里暗里较劲。
但很快,他们发现人口失踪率在不正常地增长,而且速度很快,这不是一个或几个国家可以做到的事。
有的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没了踪影,警方调查监控,询问目击者,得到的都是凭空失踪的结论。
人心惶惶。
国家出面安抚人心,并迅速采取措施,试图研究失踪的原因,研制能安置人的茧房,各国甚至通力合作将世界优秀的研究人员聚集在了一起。
但事情没有得到任何缓和。
研究人员在特制的基地里也无法避免失踪,研究还没头绪,提出思绪的人就没了不少。
根本没法进行自救。
与此同时,政府官员,各职业人员的失踪导致消息难以上传下达,社会的基础运作几乎是靠人民自觉。
全面停工停课的情况下,连基本的医疗都变得难以为继。
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或亲近或陌生的人消失,然后带着无尽的恐慌和人类对危险无法抑制的脑补行尸般地等待那未知的审判。
沈亦杭的审判是在失踪事件爆发后第十天到来的。
那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空城计在世界各地上演,只有敢走出藏身房屋的人才会知道他们是真的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沈亦杭没有走出去过,她只是一如往常地醒来,然后坐在飘窗上看着太阳下落。
房间内的检测器检测到了她苏醒的生命体征后便及时传达给了那个人,而后房门打开,肩膀上被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
暖意和那人身上沐浴露的柠檬香气轻飘飘地将她包裹起来。
她又困了。
在闭上眼之前,沈亦杭偏了偏头,想看看那个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人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研究无法进行的挫败,还是对未来的恐惧,亦或是最后居然是跟毫无亲缘关系的她度过了这几天的失望?
可当她真正将目光落下的时候,迎来的却是一只按在她头上轻揉的手和混沌到几乎覆盖了她视觉的光。
为什么要伸手?
她不明白。
但她来不及多想,在闭上眼都觉得刺眼的光芒散去后,沈亦杭放下了遮挡的手,在眼睛适应光线的情况下,她的听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不详!
耳边劲风袭来,沈亦杭侧身一避,勉强眯着眼睛看见了成爪状袭来的手。
那只手落了空,没有半分犹豫地往侧边一挥!
沈亦杭弯腰再次躲到了一边,而后毫不留情地往人下三路踹,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丧尸!
沈亦杭心头一跳,即使厌倦那些研究所的人对她的说教,但在遇见这种事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居然还是带着探究的思维想——没有逻辑!
那丧尸被踹到了痛点,忍不住嚎出了声,残缺不堪的喉咙里居然还有苟延残喘的声带配合着震动,嗬嗬的声音一发出便在各处得到了响应。
沈亦杭捡起地上破裂的管子用力捅进了丧尸的嘴里,她向前疾冲,将丧尸摔倒在地,而后猛地拾起地上的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烂了它的脑袋。
溅起的肉屑在沈亦杭刻意的躲避下大部分都只沾染在了她的衣服上,抛下这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她就近跑到了一棵年纪颇大的树上藏好。
心跳声如擂鼓,沈亦杭喘息着握了握自己的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病,恢复了?
她猛地抬头环视四周,却没能找到那个人的身影,血很快便凉了下来,七拼八凑地捡回了自己的冷静,沈亦杭垂眸看向了树下。
被吸引的丧尸很快就聚集了过来,它们张牙舞爪地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以食用的猎物后又晃晃悠悠地四散开了。
有两只丧尸在沈亦杭躲避的树下嗅了半天,象征性地嚎了几声也没觉得不对便也走远了。
沈亦杭皱了皱鼻子,试探地闻了闻自己袖子上沾染的血肉。
噫。
“啊!救我!”
不远处的商场里趁丧尸被这边吸引跑出来了一个学生样的男生,但因为沈亦杭没有被发现,走回头路的丧尸刚好回到了男生逃亡的路上。
沈亦杭这才想起来打量周围的情况,她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位于市中心,门店商场罗列,不少车辆撞毁在一起形成了小型的废墟散布在马路上。
她刚才捡到的武器就是车上的零件。
这是一个她没有见过的城市。
那男生跑得很没有力气了,不知道是饿了多久,或许是商场里实在无法生存才出来搏一搏的。
丧尸追上去的时候他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的,这根本跑不了多远。
沈亦杭左右看了看,简单判断了一下距离工具什么的便放弃了打算,静静地站在树上看着。
她不做无用功。
那男生没救了。
几只领头的丧尸很快就将男生围了起来,但沈亦杭料想中的一口变同类,接着各自狩猎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丧尸将没有反抗能力的男生当做了佳肴,血肉浸湿了那一小片水泥路,深色的地面上遗留的属于人类的碎肉显得突兀瘆人,嘎吱嘎吱咬骨头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在耳道响起,很久才偃旗息鼓。
风刮着血腥味向沈亦杭疾冲而来,与之相伴的是商场某层楼上剧烈震动的窗户。
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在窗户上,随着震动反射开,为窗台上坐着的一个人平白铺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人好似看了眼男生的方向,而后不顾一切地将手往窗台上一撑,如破布条一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落。
轰!
生命和死亡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对丧尸来说不过是另一顿餐食的召唤的铃声,它们簇拥着推挤着狂奔而去。
沈亦杭头皮一阵发麻,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个商场,试图从大片的窗户里找到活人的身影。
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跑进建筑里就是对周围不熟悉怕进了丧尸窝。
现在看来,这里就算是末世,大概率也是偏后期了,能活下来的人了了,活下来的人也大都是早期就有胆子闯出去抱团求生的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会一直呆在这个地方,还是在某个瞬间又如同她来时那样去了别处。
保险起见,沈亦杭决定找个有食物和水的安全点先苟着。
趁大部分闻声而来的丧尸都围绕在男生和跳楼女生边上的时候,沈亦杭挑中了树下不远处的一把水果刀。
那或许是逃亡的人遗留下来的,刀上有细小的豁口,但总体来说还算锋利,沈亦杭将它固定在后腰上,抄起一根铁棍直奔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
路程不长,只要没有落单的丧尸……
沈亦杭猛地往前一扑,堪堪避开了侧边窜出来的一只丧尸。
她没顾上打架,站稳了之后继续向零食店冲去。
这时候打只会引来其他丧尸。
但不知为何,明明她制造的动静在血肉的吸引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仍然有不少之前没注意到的丧尸有目的性地从各个方向跑出来阻碍她的行动。
她身上属于同类的气味它们愣是没闻到。
沈亦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盛况,心里默默倒数着:三,二,一。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她爬过的那棵树底下忽然响起了一首响亮且有节奏的歌曲,身后的丧尸有不少都慢下了脚步,前后踌躇不知该去哪。
紧接着充满诱惑力的声音的,是迎着风传来的血腥味。
刚饱餐过一顿的丧尸最知道这气味意味着什么,它们只是停留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往沈亦杭的反方向跑过去了。
沈亦杭轻哼一声,左手拿着铁棍右手空着,做好了进屋关门的准备。
她观察过了,玻璃门里虽然残破不堪,但华国制造是相当经得起造,只要把门关上,外面这些战斗力跟变异前没多少长进的丧尸是进不去的。
而在刚才,里面的丧尸已经被吸引得差不多了。
沈亦杭满怀自信地在几步之外伸出了手,还没触碰到门把,小超市内的视野盲区里就伸出来了一只白皙修长的,充满男性张力的手。
!
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沈亦杭的手腕,将人一拉一抱,抬脚就将门踹合上了。
沈亦杭左手反应很快地要抡棍子,不料来人早有准备,先她一步抽了她腰间的刀格挡!
沈亦杭抬脚在墙上借力,凭借惊人的腰力翻过来人的头顶,不顾被拽的脱臼了的右手,她左手将棍子灵巧地转了个方向避开刀锋死死地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活人。”
男性镇定且略带欣赏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沈亦杭进一步的动作,没等沈亦杭咂摸出这耳熟的意味,他已经先一步偏过头来。
“……顾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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