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司湛把话说完,便把电话挂掉了。

    他不再忍心说下去了。

    其实他还想讲更加绝情的话出来,让她死心。

    但是那些话堵在嘴边,始终说不出口。

    程司湛觉得胸口泛起一阵钝痛,仿佛被刀割了。

    他只觉得他们很可惜,可惜着这段感情,可惜他们的爱。

    可惜他们还未相遇,他的时间像漏斗一样,开启了倒计时。

    不会倒流。

    而他的身体状况早就让他失去了和心爱的人长久的资格。

    明知道结局,他却还偏要去招惹她。

    他就是犯贱。

    程司湛把电话扔给韦宵景。

    上一次和韦宵景在外,他的病症突然发作。

    他还来得及告诉他,他生病了,很严重。

    严重到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程司湛却在他面前倒下了。

    韦宵景看到这一幕,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而他的眼泪像汪洋般流了下来。

    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可是这面前,他哭了。

    哭着问他怎么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程司湛喘不上气,双唇发白,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不想打击他,自己玩了十几年的兄弟,就要离开了。

    很快急救车赶到了,程司湛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叶书浔。

    韦宵景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平常都会开玩笑地对对方说“你是不是有病。”可是当他真的生病时,他却是万般难受。

    只幸好这场手术没有意外,而程司湛的身体状况已经一天比一天差了。

    他的主治医师也回到了怀川。

    韦宵景也推掉了工作,每天待在病房里,用剩下来的时间陪他。

    手机又响了,韦宵景把手机递过来:“她又打过来了。”

    程司湛摇了摇手,“关机了吧,我想休息了。”

    和叶书浔在一起,他偏离了自己的轨道。

    回忆着他们的点点滴滴,程司湛心痛无比。

    因为叶书浔,他感到了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爱;因为叶书浔,他感到了这世界还有曙光;因为叶书浔,他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但是他不能继续冒险下去,她还有无比的未来,而他呢,是黑暗的深渊。

    还有死神的降临。

    韦宵景把手机关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出了病房。

    ……

    叶书浔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电话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清脆的女声。

    直到手机没电,她才罢休。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叶书浔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她的眼泪根本收不住,肩膀颤抖得厉害。

    她去卫生间擦了擦脸,此时她觉得镜子中的自己难看极了。

    而后她打车,她要去找程司湛,让他亲口说出那句话。

    坐车的过程她觉得漫长极了,途中催促了司机好几次。

    司机看着她满脸泪花的样子,不由得加快车速。

    很快车子到达了程司湛的别墅。

    叶书浔飞奔的下车,整栋别墅没有亮起一丝灯光,黑漆漆的。

    叶书浔在大门录了自己指纹,门打不开。

    又用钥匙解锁,还是打不开。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要把她抛弃。

    叶书浔在楼下嘶声大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终是无人回应。

    像在汪洋中砸进一块小石子,毫无涟漪。

    黑夜中弥漫着闷热的气息,蟋蟀的叫声不止。

    仿佛是在嘲笑她。

    冰冷坚硬的大门仿佛在告诉她,不会有人来给她开门的。

    或许是她闹的动静太大,隔壁邻居探出身子在楼台上。

    “姑娘,你找谁啊?”

    叶书浔抬头望去,对面别墅的楼台上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我找这栋房子的业主…”

    她刚才喊的太久了,此时声音已经嘶哑,还带着哭腔。

    “这座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你找的人应该不在这里了。”

    女人的话给她又带了沉痛的打击。

    ——这座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他也不会在了。

    叶书浔蹲下身子,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难受。

    不是说过不会离开她的吗,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吗,不是说好每一年都要去江县吗……

    他食言了。

    程司湛的邻居发现她的情绪不太对劲,便下楼来安抚她,后面把她接回了家。

    回到家后,叶书浔辗转难眠。

    第二天醒来,她的眼袋肿得发黑,加上只睡了几个小时,眼里也充满血丝。

    叶书浔已经没有进食的欲望了。

    她打电话给韦宵景,既然韦宵景是程司湛的好哥们,那就应该知道程司湛现在在哪。

    另一头,韦宵景接到叶书浔的电话,他没有跟程司湛说,自己走出了病房,坐在走廊上的座椅。

    “喂?”他开口。

    “你知道程司湛在哪里吗?”一提到程司湛的名字,她的泪腺又崩不住了。

    听到另一头伴有哭声,韦宵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是不是生病了。”

    韦宵景听到这句话,愣了。

    她还是知道了。

    纸永远包不住火。

    韦宵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把电话挂断,走进病房。

    程廉和林萱正在病房里面,韦宵景朝他们点了点头,找了块位置坐下来。

    林萱得知程司湛进了手术室之后,整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倒了下来。

    叶书浔会不会也这样……

    叶书浔从韦宵景口中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正打算放弃时,忽然想起来他说过他在新加坡15区有一套房子。

    叶书浔立马订了飞往新加坡的机票。

    只还剩下下午的。

    程司湛曾说过,他心情不好时会去北郊区飙车,她收拾完行李之后便打车去郊区。

    漫长的车途,让她觉得一分一秒竟是过的如此缓慢。

    到达跑车俱乐部,她去问了工作人员有没有程司湛一号人来过这里。

    或许是工作人员对她还有印象,毕竟程司湛是这里的老玩伴了,而且她又是程司湛第一个带来这里的女人,对她的印象深刻。

    工作人员如实回答她:“湛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上一次来这里好像是情人节那段时间吧,他和景哥运来了一批烟花,后面又见你和他情人节那天来了这里,就没见他来过了。”

    叶书浔道了声谢,遗憾的离开。

    昨晚她跑去了怀川各大医院,问有没有程司湛这个病人,但是前台都说同样的话。

    那么,可能他就在新加坡了。

    坐了四个半小时的飞机,叶书浔晚上才到达新加坡。

    一回到这里,她就想起了属于他们的美好。

    九个月前,女人带着自己的爱一个人来到这里。

    男人满眼真诚,给她的回应是“too。”

    九个月后,男人给她的回应则是“分手吧。”

    这些都变成了回忆的碎片。

    ……

    叶书浔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此时肚子饿的发痛。她找到酒店后,随便在附近找个餐厅坐下,可是东西吃了几口,她便没了胃口。

    第二天,叶书浔醒来之后,便立马打车去了15区的公寓。

    但是她人一到那里,她又遇到问题了,她并不知道程司湛住在哪里。

    她给韦宵景发信息,韦宵景只回了她程司湛的公寓靠海边。

    叶书浔走到一排公寓楼下,一个一个门户的问过去,都没有什么可靠的信息。

    她放弃了。

    他是执意要丢下她了。

    一个不想见你的人,你再想见,也永远见不到。

    -

    怀川人民医院。

    医院内消毒水的味道很重,程司湛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体被病魔折磨消瘦,手上还扎着针头。

    因为化疗的原因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了。

    如果叶书浔见他这模样,一定会笑他很丑吧。

    程司湛一只手艰难地划着平板,壁纸还是他们两人的合照。

    一个早上,程司湛都泡在了微博里,翻着她从头到尾的视频,把她的视频看了一遍。

    看到有关他们两个的视频,他的眼眶总是湿润。

    以前他们多美好啊。

    只不过。

    在死神面前,他们的爱情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力量。

    无法与死神抵抗。

    在命运面前,他们都是渺小者。

    程司湛终于把视频翻到了底。

    这是叶书浔第一条视频,2013年7月20日。

    程司湛点开视频,只是短短两分钟。

    视频最后的二十秒,十九岁的少年靠在江边的护栏上,与远处的风景完美融合,风撩起他的刘海,少年侧着脸看向远方。

    一个男生喊了叫住了一个名字:“zayi。”

    少年回过头来,正好镜头也拍到他的正脸。

    而这个少年,正是十九岁的程司湛。

    原来,在更久之前,我们早相遇。

    他的那个猜想,证实了……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平板掉在了地上,眼前的世界变得昏暗,他只听得见周围的人哭了…

    是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吗?

    可是他永远就见不到她了。

    她现在过得怎样,是在为和他分手的事伤心吗?

    是否觉得他是一个混蛋?

    还是……觉得他太自私了。

    -

    知道叶书浔和程司湛分手后,孟楚欢担心叶书浔想不开发生了什么事,便从国外立马订了飞机票回国。

    这一个月以来,都是孟楚欢在开导着叶书浔,让她不再那么难受。

    希望她能在短时间内走出阴影。

    可是道理叶书浔都懂,她不能理解的是,程司湛是因为他的病跟她提分手,还是真的把她绿了。

    他没把话说清楚就说分手。

    会让对方无限的猜测。

    最后又跌入低谷。

    “不值得为男人流眼泪啊……”孟楚欢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后背。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变得憔悴许多。

    “前几天程司湛发的那条朋友圈你看了吗。他妈的我就说不是这么简单……”她看向叶书浔,没有再说下去。

    和程司湛分手后,叶书浔没有删除他的联系方式。

    前几天,她看见他的朋友圈了……新发的。

    文案是:她说想看海边的日出。

    还配了一张和女人聊天的照片。

    叶书浔看清对方的头像,是一个女头,给他发想去看海边日出的话。

    她的心咯噔一下,这分明是他以前和自己的约定。

    原来她把她瞒的团团转。

    他根本没有生病,他就是想和自己分开。

    他把自己绿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为他流下的眼泪就是个笑话。

    为了找他,她跑遍了怀川城,甚至还去了新加坡。

    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是装出来的。

    -

    怀川进入八月之后,骄阳似火。

    医院内每天上都在上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程荣看着躺在病房上带着氧气罩的孙子,心痛无比。

    程司湛期间经历了几次抢救,才从鬼门关拉了出来,现在他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了。

    再有钱也不是万能的。他一开始检查患病的时候,程廉和程荣就给他找了各大医生,只可惜病情已经发展成晚期了。

    他们只能希望他多活一天是一天。

    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坚强了。

    2018年8月7日,立秋。

    在南方这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叶书浔接到了韦宵景的电话。

    这突来的电话让她慌了。

    他让叶书浔立马来怀川人民医院一趟。

    “书浔,来一趟医院吧,他可能快不行了……”

    叶书浔一下子就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她全身颤抖。

    “等下我去楼下接你。”见她不说话,程司湛补充一句。

    叶书浔接到这个电话时毫无心理准备,那一刻,她感觉天塌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叶书浔强忍着眼泪,飞快地赶往医院。

    车上,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觉得车子开得极慢,可是司机已经尽力开得最快了。

    她十分不想承认这一切,可事实摆在面前。

    他快不行了。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你永远是最好的程司湛。

    爱我的那个程司湛。

    住院部楼下,挺拔的身姿站在大门口等着她。

    韦宵景接到她人后,一路上跟她解释了很多。

    “我原本答应了湛哥,直到他走了我都不能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们两个太遗憾了,我不想让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我知道他也想见你。”

    他哽咽了。

    “他不想让你看到他不堪的一面。如果他不想见你,你就出去吧,总归见过一面就好……”

    医院很快到达了vip病房,楼道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叶书浔走到他的病房,门口站着程廉和程荣,还有一个女人。

    应该就是他的母亲了吧。

    叶书浔透过玻璃窗看进里面,曾经强壮的男人此时瘦的可怜,头发也剃光了,他的脸白的跟纸一样。

    她心疼极了。

    叶书浔抹掉眼泪,韦宵景推开了门让她进去。

    叶书浔艰难地移开步伐,朝他走去。

    病房内安静的出奇。

    男人见到她的到来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仿佛已经知道她会来。

    叶书浔走到他床边,半跪下来,摸着他干瘪冰凉的手,眼泪吧嗒落了下来。

    程司湛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声音缓慢:“你来看我啦。”

    叶书浔忍着哭声嗯了声。

    沉默了许久,程司湛看了看程司全,慢慢开口道:“带她出去吧。”

    程司全叹了口气,眼眶早已湿润。

    她原本还想挣扎,想再看他一眼,但是她想起来韦宵景上电梯时说的话。

    ——如果他不想见你,你就出去吧。

    叶书浔起身,转过头去,让他看不住自己流了眼泪。

    叶书浔踏了两步,只听见身后的男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对不起。”

    “我爱你。”

    抱歉啊,叶子。

    我要出发前往下一站了。

    而下一站是,生命的尽头。

    来世,我们早点相遇。

    愿我无病魔缠身。

    愿你平安幸福。

    叶书浔的眼泪彻底崩不住了,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双肩跟随颤抖。

    病房外只剩下了她和韦宵景两人。

    “书浔,我不是要骗你的,他也不是。”韦宵景沉沉的吸了口气。

    叶书浔吸了吸鼻子,“我不怪任何人。”

    我只是怪上天不公。

    让他承受病魔的痛苦。

    忽然,病房内传出一阵哭声,叶书浔的心咯噔一下,眼泪又开始掉落下来。

    身边的韦宵景立马跑进了病房,叶书浔刚要起身,他的病床被推了出来,护士飞快地推动车轮前往手术室。

    叶书浔跟随他们跑到手术室的门口。

    林萱被韦宵景搀扶着,女人哭的撕心裂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几个小时过后,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群人围了过去。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拍了拍程廉的肩膀。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此话一落,叶书浔感觉腿发软,手紧紧抓着扶杆,深深喘着气。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无非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叶书浔瞬间哭出了声音,林萱晕了过去,韦宵景来不及擦干眼泪,立马和程司全扶了林萱,而后林萱被送到病房里。

    程廉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男人,再也回不来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再会在她的耳边叫她宝贝。

    以后,再也没有人陪着她一起去看海边的日出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陪她去江县了。

    程司湛,你食言了。

    程司湛,1994年11月27日生于怀川,于2018年8月7日下午4时57分因抢救无效离世,年仅24岁。

    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立秋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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