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车内座位,连车座坐垫都如当初一样柔软得恰到好处,路婉婉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是当然的,那时候大家都在,如今却只有她和另一个被虐待到半死不活的受害者。
路婉婉直到现在才得以为她的伤势做一些处理,假称自己叫“安德鲁”的连环杀人狂可不会像他们那样刻意制造稳定的环境来急救——他知道她的同伴应该就在附近,要的只有尽快离开小巷。
同样地,因为知道她认识警察,花匠当场就要她交出手机,直接对着墙砸了个稀巴烂。
他也不答应将女孩留下来,理由是姐妹两个都被带去过他的藏身地。
其实还有另一个二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只要女孩还在,她就不可能自顾自地逃跑。
也恰恰如此,花匠没有限制她的行为能力,而在她提出那句话时,用一种新奇又不可思议的眼神端详着她。
“好啊,完全可以。”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语气中却藏着令人不安的期待,“如果是你,那应该做得到吧。”
路婉婉现在想起那舔舐般的视线还是隐隐地犯恶心,她尽力将女孩平放在最后一排的长座位上,然后把对方的脑袋偏向一侧,以保持呼吸通畅,并同时用自己的手帕为她按压止血。
条件太简陋,她的急救箱都还在车上,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抛开别的一切不谈,她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伤患在自己面前死去。
然而对方最需要的还是专业的医疗救治。
女孩还留有微弱的意识,有些充血的眼珠困难地转向面前的人,她试图抬手,却因为忽然剧烈起来的疼痛而无果。
“放心,”路婉婉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指,“会没事的。”
花匠冷笑了一声。
比起那副健谈的模样,他此刻更像是完全懒得跟她们说什么,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往这边看上一眼,以免不知死活的猎物做些出格的事。
路婉婉抿抿唇。
她悄悄用车座底下的斜坡又抵了抵运动鞋鞋跟,让被挖下来过的那一块粘得更牢靠点。
那时的电话里,在确认过她的想法后——
“好吧,如果你执意这样……”祝槐又道,“那我们是时候来考虑一下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了。”
路婉婉:“……?”
“你应该带着手术刀片。”
祝槐说:“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带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强力胶。”
好巧不巧。
为了避免一些该用的工具器械临时掉链子的事故,她真的有。
“——警察来了。”
带着点呼吸急促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祝槐抬头望去,瑞安撑着墙又补充道:“我是说这边的警方。”
祝槐:“我不是让你去挪车吗?”
“已经停在该停的地方了,”瑞安连忙说,“兰格和……歪瑞古德已经去宠物店那里叫他们了。”
“所以——”
尽管鼻尖早已萦绕着重到使人不适的血腥气,他直到这时才真正看到她身后——巷子深处里的尸体。
他怔怔地望着那具残缺不堪的女尸,就像是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瑞安的脸色很差。
差到隐隐有些苍白,他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眼里随即蔓上了怒火,却又不似单单冲着眼前这幅景象而来的。
祝槐瞧着他的反应。
“还好吗?”她问,“你应该还没有下过现场?”
“……没事,”瑞安说,“我也是看过不少照片的。”
照片当然不能与亲临其境同日而语,但既然他想逞强,祝槐也不戳穿,就听他又道:“所以现在去和他们汇合,然后尽快离开?”
“是要汇合,但不是为别的。”
祝槐道出了让他瞬间惊讶的一句话:“艾丽西亚被‘花匠’带走了。”
第三街的宠物店外。
“我也说了,”望舒说,“其实我不认识你。”
他捧着空掉的宠物箱,实在是有些烦躁。他已经走到了向路人打听下来知道的“宁宁”消失的那条巷口,却还是东张西望地寻不见对方踪影。
“因为哥哥没有见到我嘛,当时和我说话的是另外的哥哥姐姐,但是我后面有看到你们一起。”跟上来的小女孩满怀抱歉地说,“要是我没打招呼就好了,哥哥也不会跟那个姐姐走散了。”
望舒:“……”
他也不好向小孩子发火,只好僵着脸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莉莉!”小女孩高兴地说,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人在往这边走耶,是哥哥你认识的人?”
——是吴克和罗曼。
望舒“嗯”了声。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她识趣道,“先走啦。”
望舒瞥了她一眼,默认地看着对方蹦蹦跳跳地走远了,这才将有些莫名的眼神投向自己的两个队友——他们这会儿不应该在商务车那里等着吗,好端端跑过来除了突然搞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出事了。
吴克看到他独自站在这里,表情更奇怪了,“艾丽西亚呢?她没跟你一起?”
“没有,她去追猫了,”他心里不妙的预感愈加重了,“怎么?”
“安德鲁那孙子很可能就是‘花匠’,还又杀了个人,你听到警笛声没往那边想?桑切斯先想办法进去看现场了,瑞安去找她了——”吴克说,“算了,咱先跟他们汇合去。”
望舒做了个深呼吸。
——他听是听到了,但还以为是什么更远的地方出了事,比如酒店早起的清洁人员终于想起来为昨晚的袭击报案。
但现在也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了,他们急急忙忙地往汉伯宁小巷那边走,就在半道上撞见了另两人。
等到从祝槐口中听到路婉婉的事,一行人的神情都在“果然如此”和担忧之间来回交换——特别是最后和路婉婉一起行动的望舒,完完全全地在懊恼。
望舒:“要是我当初没有多看那一眼而是一起追上去——”
吴克:“你会买一送一。”
罗曼:“没错。”
望舒:“……”
可闭嘴吧你们!!
“不算是一无所获,我们至少知道那只黑猫是见到谁才那么惊恐了,”祝槐说,“虽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人群里的其他人——”
“应该就是她。”
望舒说:“我当时回过头就看到她站在身后,别人都没有那么近了。”
“就这么小小一座城市,”吴克沉默了,“到底卧虎藏龙了多少东西?”
“而且,我也认为尤斯塔斯没有追上反而是件好事,”祝槐思索道,“花匠要的应该是作为女性的祭品,男性很有可能被当场杀死——之前那样只是个意外,郊外视野太开阔,又在车站周围,不太好就近在外处理。”
“另外,我看过了现场。”
她说。
“受害者很显然是被带到小巷里后才死亡的,咱们都看过了那个图案,花匠也是真的自己动手去做——纹身大概要多久?”
“那个复杂程度的话……”望舒思索道,“应该至少五个小时吧。”
“我和艾丽西亚通话的时候,听到花匠抓住了另一个祭品,应该是这次受害者的妹妹。”祝槐说,“她是这样才没有逃跑的,而就那个女孩子还能行动的情况来看……”
“至少从到达花匠的据点,到纹身结束,这几个小时期间只要艾丽西亚尽可能不触怒他,”她道,“她应该是安全的。”
“不过,”罗曼提出,“如果那个纹身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也很不妙吧?”
瑞安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
“还好吧,只要想办法打断,不让他有机会完成,问题是这应该怎么找——”
吴克嘀嘀咕咕:“这孙子会往哪跑啊……”
祝槐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一声细细长长的猫叫就横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就站在被瑞安停进无人小道的商务车车后。而那只眼熟的黑猫轻盈地三两下跳上车顶,睥睨着几人又叫了一声。
“你还敢来,”吴克没好气道,“现在都多大乱子了。”
黑猫:“喵——”
“哎,你赶紧听听。”
吴克用胳膊肘捅捅望舒,“这说的什么?”
望舒:“……”
他是兽医又不是兽语翻译!
“……我怀疑它想让我们跟着它走,”半晌,他纠结道,“要去吗?”
他当然相信万物有灵,甚至觉得动物指不定比人还可信几分,可这建立在不是这样赌不起和浪费不得时间的危急关头的情况下。
“去吧。”
出乎意料地,祝槐说:“看看它要带咱们去什么地方。”
黑猫又望了他们一眼,跃下车顶,当真以一副领路的架势走在了前头。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它三绕两绕,这就到了望舒先前追到拐角前就无果的那条小巷前。
吴克:“它不会是……”
罗曼摸摸下巴,“我就知道猫猫肯定有点东西。”
然而当他们真的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随黑猫来到那条小巷,巷中空有一滩血迹。
望舒:“所以,这里就是……”
祝槐补上了他的后半句话:“艾丽西亚被带走的地方。”
路婉婉是偷偷打开免提让她听到过一点动静的,她看着地面上趴伏过的痕迹,又戴上手套碰了碰墙面上还未全干的鲜血,一一对应上了那些听到的撞击声。
“但是这边也什么都没有,”罗曼抱着胳膊,“煮啊,这可怎么办?”
黑猫再次“喵”了一声,它示意似的将脑袋凑近地面,一行人也注意到它站着的地方在墙边落了几粒褐色的小圆饼。
“猫粮。”
望舒捻起一粒来,作为兽医,他明显对宠物粮的种类很有辨识能力,“是宠物店店员送的,当时她塞兜里了。”
黑猫一路边走边嗅,猫鼻子比人眼还更好使,很快循着路婉婉偷偷丢下来的猫粮带他们穿过小巷另一头,又在绕了几个拐角后,忽然停了下来。
对面就是空旷的公路。
众人:“……”
“看来他们在这里上了车,”瑞安说,“所以没办法再留下记号了。”
“大概……”
祝槐若有所思道:“我们的对手有点谨慎过头了。”
她站在途径的一扇门前,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向内转开了。
“猫粮可以连成一条线,但那条线在这里有点凹陷。”她转头,向有些讶异的其他人解释道,又示意了一下落在门口的那几粒,“——他们说不定进去过。”
这是家烟酒店。
售货口在另一侧,那扇门通向的是商铺内部后方,他们一进去就看到昏迷过去的老板姿势古怪地扭倒在地板上——打晕他的人似乎很没耐心地直接将他推在了那里。
原因也很昭然,正对面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显示的正是监控界面,操作者急到连软件都没关。
或许也是有着极度的自信吧,料想自己就算这样也不会被人发现什么,祝槐一眼扫过去,看到被删掉的那部分录像,突然就被挑起了胜负欲。
“kp,”她问,“可以试试能不能还原一下数据吗?”
kp:“?”
看淡了,他什么都看淡了。
反正再怎样,横竖不就是一个死字吗,那为什么不趁着在那之前要怎么嗨就怎么嗨呢!
【过,都可以过。】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哈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嘻嘻!】
望舒:“……”
不不不在这之前你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吧?!
[卡莲(祝槐)]进行计算机使用检定,1/5,大成功!
祝槐:“……”
众人:“……”
kp:“……”
kp:“???????”
他收回自己刚才那句话!!!
【离谱!你是真的离谱!】
祝槐:“……我也没想到真能过啊!”
可能就是黑客的自我修养吧。
【那你以你那原本只会老老实实敲表格的贫瘠计算机知识,盯了监控画面半天,突然就找到了这些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干嘛用的选项与excel函数的谜之共通之处,奇迹般的恢复了原本被删掉的数据。】
“什么共通之处?”吴克忍不住问。
kp:“……”
别问他!他不知道!!
祝槐:“……其实只要让我自己正常上手就行了。”
kp:“???”
你不早说!
瑞安也震惊地看着她坐在电脑前手指如飞,完全没料想到上司的另一面。他们也没用几分钟就知道了录像被删除的原因——店面的摄像头对准街道,正好拍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面包车完整车身和车牌号。
车牌号没有意义,以她这个记性当然是搭车就记得的,就在之前路上联络州署时查了发现是假的。
花匠特意删掉这段才耐人寻味——所以难道是面包车本身在某些地方有记忆点?
他们当初的碰瓷录像也只拍到了车头部分,这样凑齐或许也是件好事。
然而这段监控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之后画面骤然熄灭——明显是被谁直接关掉了。
被删除的还能还原,录都没录的就没法了,这下,原以为多了条线索的众人不由得又有了股无从下手的乏力感。
祝槐:“嗯……”
“我得坦白一件事。”她忽然说。
望舒:“什么?”
他直觉不是好事。
“话说在前,”祝槐诚恳道,“我只是一时好奇,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祝槐:“我真的就是那么随手一放——”
吴克:“……你先说是啥。”
谁信她是随手啊!
“你们每个人——我说的是每一个——身上,”她摆出一副已经在反思的表情,“都有发信器。”
【噗嗤。】
众人:“……”
众人:“?????”
您还记得这是合作团吗?!!
“情况特殊嘛,”祝槐眨眨眼,“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凶手报复的未遂受害者,两个浑水摸鱼加入进来的记者,我怕在分开行动的时候出意外就先预防一手了。”
当然还有一点上个模组遗留的教训。
而且难得当一次警察,想要什么设备就随手拿得到什么设备,肯定要物尽其用了!
这下不就派上用场了。
望舒:“你倒是说一声啊!”
“知道了才会过分注意,”祝槐说,“真有危险了反而容易暴露——所以一般而言,还不如让你们不知情地带着。”
望舒:“……”
怎、怎么觉得有点道理。
瑞安听出点别的来了,“那我……?”
祝槐:“没有。”
毕竟他们两个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起行动的。
瑞安:“……哦。”
其他人:“???”
你为什么失望啊?!你到底在失望什么啊?!
罗曼冷静点,“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各种各样的时候,”祝槐说,“比如艾丽西亚就是拍一下肩膀的时候,尤斯塔斯就是包扎的时候。”
望舒:“………………”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初疼得惨叫有谁帮忙扶了一把,这下往脖后一摸,果然从领子底下揭下来个贴纸状的发信器。
但现在这些都先放在一边,对方这样说也就意味着——
“艾丽西亚身上还藏着发信器。”他说。
祝槐“嗯”了声。
她打开手机,显示出的缩略地图上,唯一一个孤零零的红点正在慢慢朝着远处移动。
“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呢,”吴克啧啧摇头,又反应过来,“不对啊,那咱们还不赶紧去追?”
“首先不能让花匠知道,他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他能在短短几分钟里删掉监控,也足以说明一些东西了。”祝槐说,“这家伙的反追踪能力很强,报复心也很……如果被他轻易就发现我们追了过来,自己又八成跑不掉,搞出个车毁人亡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暂时先等等,稍微落后一点距离再追上去,最好的时机就是等他误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不过只是相对,具体就随机应变吧。”
“那小子之前可是一点都没有在咱们面前表现出来啊,”吴克摸着下巴,“听着描述有点像是……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瑞安:“反社会人格。”
望舒忽然疑惑地“诶”了声。
只见那只领着他们来的黑猫跳上桌面,爪垫按来按去,通过脸滚键盘输入指令,打开了个新建文档。
众人:“……”
妈呀,猫真成精了。
黑猫慢吞吞看他们一眼,爪垫又踩上按键,打了一连串字出来。
[伟大种族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
望舒:“这,你——”
险些当场入院的黑猫幽幽地望着他,眼中写满了新仇旧恨。众人不由得也沉默了,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能从猫脸上看出呵呵冷笑的表情来。
[谁是你儿子。]
猫爪又敲了几下。
[我是你爸爸。]
望舒:“……”
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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