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洗手间才发现自己慌到手都没洗,于是又倒了回去,洗掉满手泡沫和沐浴露上的泡沫证据。

    “阿姨,那我就先回去了。”

    “诶,以后常来玩啊。”

    “好。”

    徐轩正擦着桌子,闻声抬起没拿抹布的手朝陈渊挥了挥,表告别。

    可陈渊没看到,由于做贼心虚,所以陈渊自洗手间出来后一直没敢看徐轩。

    也幸亏徐轩没抬头,否则准能觉察出陈渊的不对劲。

    出了徐轩家,陈渊飞奔出小区,坐上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往五公里开外的单车专卖店。

    左挑挑,右捡捡。

    要么觉得这个不够好看,要么嫌弃那个后座不够宽敞舒适。等他终于挑好了,准备付钱时才发现跟着他的销售员都被他给熬跑了,只好自己推着单车去收银台。

    收银员是个女大学生,留着艳红的长指甲,涂脂抹粉,见状揶揄道:“哎呀,买来接女朋友上下学的吧?没想到你们这些高中生还挺懂浪漫的嘛,比我们大学生还会玩。”

    女朋友?应该说是哥哥,可如果这样说的话,她大概率会奇怪:哪有弟弟买单车只为了载哥哥上下学的?

    便没回话,女大学生倒也不尴尬,只撇了撇嘴。

    付完钱后,骑上店员已经打理好了的单车,奋力一蹬,冲了出去。

    一番折腾,天色已晚。

    陈渊将单车骑的飞快,穿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妄想冲破这个世界,抵达无人之境。

    仲春夜晚气温很低,吸入的冷空气,在肺里翻滚一圈致使其带上了滚烫的热度,再吐出时,与低温相斥成白雾。

    多到纯白几乎覆盖住他的视线,勾起他对那头像的回忆,握紧刹车把手,猛然停下。

    在空旷的自行车道上,陈渊左脚作支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锁,几乎纯白的头像终于又回到他眼前。

    用中指和食指放大图片,是雪,原来大片的纯白是雪。

    手机屏幕离得太近,他尚未止息的粗气扑洒在冰冷的玻璃屏上,冷与暖的碰撞,激烈到生出一层水雾,模糊了画面。

    陈渊着急地用掌心抹了两下,却适得其反,攥出校服外套的袖子擦了擦,才终于清晰。

    这次,陈渊屏住呼吸,视线下移去看那只白到近乎与大雪相融的剪刀手,只见腕骨上有颗很好看的痣。

    “呼…”

    再也憋不住的呼吸又一次模糊了界面,由于剧烈运动后强行屏息导致头晕目眩,陈渊看着被水雾染碎的图片,恍神间竟觉得它浮现了另一个动态的画面——茫茫雪海中,徐轩把自己裹成个球状,举起手机相机,另一只手比着剪刀。

    “咔嚓。”

    按灭手机,收入口袋,陈渊左脚回到单车脚踏,再次踏上旅程。

    疾风扬起校服外套下摆,宣示少年肆意。

    单车头对准的方向,即心之所向。

    。

    。

    “你…你冷不冷?”

    徐轩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他刚打着伞下楼扔垃圾,一转头就看到骑着单车的落汤鸡。

    只下意识地将伞的大半都偏向他,为他挡雨,才问出了刚才那句没由来又莫名其妙的话。

    陈渊也很懵,并且还有种做坏事被大人抓个现行的错觉。

    闻言,他松开车把,搓了搓通红的手,没感觉。

    才认真回道:“不冷。”

    徐轩可不信,伸出空着的左手覆在陈渊正交握的双手上。

    “又骗人,都快冻成冰了。”

    徐轩掌心炽热的热度从冻到失去知觉的手背穿遍全身,有种被火舌灼伤的痛觉。

    陈渊眨了眨眼,怔望着徐轩的左手手腕。

    真的有颗痣…

    “快上去洗澡吧,你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说完松开手把伞递给陈渊,陈渊下车将单车的主导权交予他,撑着伞跟着徐轩去停车。

    徐轩略显艰难地停完车后,才发现陈渊车上没带锁,转头问道:“你的锁呢?”

    陈渊才刚买单车没一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去制备这些,也幸亏回来时白色单车上蹭了些许泥,叫人看不出是崭新的。

    “出门太急了,忘带了。”

    单车锁这种东西不用的时候挂在车梁上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带来带去的?可徐轩却没把重心放在这上面,只捉住一角,终于问出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你急着出门去干嘛?连伞都没打。”

    陈渊未料今晚会下雨,雨也是行至半路才下大的,但这并不是徐轩要的答案。

    哽了半天没出声,徐轩自然也发现陈渊不想告诉自己,于是开口打破僵局:“算了,快上去吧。”

    见徐轩肯放过自己,陈渊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方才徐轩的一系列动作虽然不流畅,却也双脚着地行走了,电梯里,陈渊忍不住担心道:“你的脚好了吗?”

    经这么一问,徐轩着才后知后觉有些疼痛,拄着已合上的伞,忙恢复金鸡独立的姿势。

    “还没好,双脚着地的话,走久了会痛。”

    陈渊捏住校服外套最底端的银色拉链环,来回揉搓,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那我们一起上下学吧?我有单车的话会方便很多。”

    徐轩回头看陈渊,试图确认陈渊这句话是话已至此迫不得已,还是出于真心实意想帮忙。

    可隐蔽在湿润刘海间的眸子里,是徐轩看不懂的意味,在闪着光。

    “嗯,好。”

    。

    。

    “啪嗒。”

    与陈渊在电梯口分别后,徐轩关上门,站在门后驻立不动,没拄着伞把的左手攥紧成拳,方才冰凉的触感还没消散。

    “怎么搞的?怎么又搞湿了?不是打了伞吗?我都说了别让你下楼扔垃圾,本来脚就受着伤,再折腾那还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没事的,妈,就淋了一点。再说我只是扭了一下,又没伤到骨头。”

    徐轩把伞头抵在门后的红色地毯上,通过敲击来抖落大片雨滴,看着逐渐被染红的水渍,鬼使神差地问出口:“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给个小孩送饭这事吗?”

    孟乃慈正在拖地,闻声哼笑:“当然记得,还什么给人家送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找借口跑到人家那里看动画片。”说着拎起拖把,在水桶里搅和一圈,再放置漏网内,用力按压。

    孟乃慈和徐仁东心地善良,并没有因为徐轩跑到陈渊家看动画片就不让徐轩给他送饭,所以不是不知道,而是宽慰罢了。

    徐轩也哼笑两声,语调几乎没有任何起伏:“那个小孩就是刚才来咱们家吃饭的人,他叫陈渊。”

    “哗哗”水声戛然而止,徐轩脑海里、雨幕中骑着单车的少年动作也随之停驻。

    在陈渊家门口加他微信的时候,徐轩透过陈渊身后半开的门望进去,屋子很干净整洁,却太过于空旷寂静了,好似没人住过一样,半点生活气息也无。

    现在‘陈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个事实再次被他确认后,才惊觉:陈渊就这么孑然一身在这一楼层从九岁成长到现在十七岁。

    孟乃慈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呐。”

    徐轩一直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把伞挂到门后的挂钩上,抿了抿嘴想告诉孟乃慈说:陈渊不可怜。可又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论证,也就做了罢。

    试着扶着墙,双脚着地蜗行至孟乃慈跟前,习惯性地伸手要拖把想帮忙,不料被赏了个哄孩子般的打手板。

    孟乃慈嗔怪道:“还逞强呢?我来拖,你歇息着吧,我熬了点姜汤,我去给你盛。”

    说着放下拖把走进厨房去盛汤,结果拿出来却是两份,递给还杵在原地的独脚帅哥一份,另一份倒入保温杯,孟乃慈说:“吃饭的时候看他衣服也湿了,估计是背你的时候弄上的,怕他着凉,我给他送去。”

    都快走到门口了,徐轩连忙叫住孟乃慈,端着碗姜汤,到处乱蹦着随便抓了只马克笔就往孟乃慈手上的保温杯上画。

    “你这孩子干嘛呀?”

    徐轩满意地收回手,解释道:“他喜欢蜡笔小新。”

    “还挺童真。”

    徐轩笑着应了句“是的。”

    孟乃慈离开了没多久又倒了回来,嘀嘀咕咕:“这孩子是没在家吗?怎么按铃没人应?”

    徐轩从大海碗姜汤中抬起头,被呛鼻的姜味冲得有点上头,闷声道:“嗯?哦,他应该在洗澡吧,你先放他门口,我发微信告诉他。”

    喝完姜汤,回到房间。

    徐轩躺在床上给陈渊发了医药费和车费,并告知他姜汤放门口的事后,盯着他的纯黑头像发呆。

    几分钟前孟乃慈怜悯的话语此刻在他耳边不断萦绕,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

    可怜么?怎么能说可怜呢?可怜这个词只用于形容有人心疼、可以委屈的,遭遇不幸了的人,而不是陈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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