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拜见皇叔,问皇叔圣躬安和?”
安泰王此时在内殿的卧榻上邪躺着,眼窝深凹,眼下发青,梳得整齐的鬓发中掺杂着许多白发,这白发在半月前还是没有的。
安泰王就这么用无神的双眼注视着秦文曜,没有发话。秦文曜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却未俯首未躬身,更别说跪拜了。
秦文曜的嘴角微微勾起,可盯着安泰王的眼神实在凌厉逼人,异眸的邪异也散发了出来,那一身的戾气和寒气就更不用说了。
毕竟,自从秦文曜知晓自己的母妃死因后,对着安泰王,就再不可能有心软怜悯之时了。
这一点,安泰王也是自知的。他望着秦文曜,笑了,从微微沙哑的喉咙中发出“呵呵”的声音。
“终于来了啊。”安泰王轻轻甩了甩龙袍的长袖,坐直了身子,“朕这些天确是等得辛苦了些。”
秦文曜面对着安泰王,回复了面无表情冰冷的样子,道:“那么皇叔又何必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呢?”
安泰王又嗤笑了一声,没有立刻接话,盯着殿内泛着光泽的琉璃砖好一会,方才抬头,道:
“无谓的挣扎?朕能坐上这位子,靠得都是底下那些奴才们,如今这般光景,便是朕不下令,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取你们衡南王府的人的性命。”
“皇叔可别说了,这副忠臣明君的模样臣是没法听下去了。”秦文曜戏谑道,“您的那帮忠心奴才们如今可都只出入衡南王府啊。”
“呵呵……朕不与你耍嘴皮子,那些人,你还会遇到的,他们的执念可比我深。”安泰王再次甩了甩袖子,向老太监招了招手,“赐座,上茶。”
老太监躬了躬身,从偏门走向了茶水间。几名宫婢取了座椅来。
“皇兄还没来吧,朕等等他。皇侄,”扬起手指了指后边的秦武洺和苏宏斌,“还有后面那两位,也坐。”
话音刚落,安泰王的目光落在了秦武洺身上,双眼眯起,仿佛是要看个仔细,最后仿佛终于看清了般,身子向后一仰,道:
“这是又一位皇侄吧呵呵呵……坐,都坐,赐茶!”
秦文曜三人此时也是无话可说,却也没动,心中都想着,这安泰王是还有什么招数要使,还是说这死到临头见了棺材被吓疯了?
还未想明白,安泰王又发话了:“看来皇兄一样也是膝下少子啊,只是皇兄与现在皇嫂成婚已有多年,怎么就只添了这一个孩儿呢?”
三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盯着安泰王,三人的眼神都像在看欢楼戏台子上唱戏的。
安泰王无视了这三人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皇兄啊,还是忘不了曾经的皇嫂,跟皇叔一般,都继承了这情根深种的毛病啊哈哈哈”
这话一出,秦武洺和苏宏斌的目光都在秦文曜身上了,两人都默默在心里骂着安泰王。
皇叔就是称衡南王的父亲了,本也是安泰王的生父,且衡南王府的人都知道秦文曜的母妃薨逝的真相,但没有人会公然提起,令王爷和世子情绪失控。
安泰王这般是嫌命太长了吗?只是还未等秦文曜有何反应,兵甲摩擦声便传入了几人耳中。
“皇弟这几日可还睡得安稳啊?”衡南王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秦文曜三人立刻向后转身拱手俯身。
这话,果然是父子相像啊。
衡南王带着屈殷等一行人着战甲入殿,朝秦文曜三人扬了扬手,示意免礼,秦文曜三人退到衡南王身后。
衡南王古铜色的战甲透露出来的是将军的老练沉稳,在这殿上确是成了一种威严却不张扬的帝王之气。
对比此时颓废于卧榻上,衣冠不齐的安泰王,竟真有着一种真龙天子回宫捉捕逆臣贼子的感觉。
“哼。”安泰王一改刚才疯疯癫癫的模样,坐正了理理衣襟看向衡南王,冷笑一声。
“派人刺杀皇兄,火烧佑安皇寺,如此罪孽深重,你可知罪?”衡南王站定后,抬眼看向安泰王,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这从未有过兄弟情谊的亲生弟弟,害死了挚爱之人。对于衡南王来说,安泰王的结局不难抉择,可以说是丝毫不需思虑。
秦文曜听到此话后,立刻跨出,道:“父王,佑安皇寺非”
“兄弟一场,给你个挣扎的机会,还有什么法子,现在使出来吧。”衡南王打断了秦文曜的话。
秦文曜早些便让季京给衡南王传了消息,这佑安皇寺被谁所毁,但衡南王这般,秦文曜也是明白了,异眸中的金光闪过,身上的戾气不觉加重。
“兄弟?!朕为何会是皇叔的孩子?!王爷与皇后通奸!这实在是天大的耻辱啊!”安泰王的话夸张地从嘴里蹦出,衡南王的眉心更加紧锁了,“哈哈哈哈哈,说起来,这帝王之家是遗传的情根深种吗?哈哈哈哈哈”
听着安泰王又成了疯癫的样子,衡南王一行人是面无表情或是眉头紧锁,并未对安泰王言语。
衡南王把着剑,道:“王国农可在?”
王国农从后头走出,拱手向衡南王。
“取绫锦下诏,召全朝文武于裕和大殿殿外。”
“臣遵旨。”
“哈哈哈哈哈哈你再说一遍?遵旨?!谁是天子你睁着狗眼瞧清楚了!”安泰王站起身,指着王国农,又笑又怒已经没有了帝王之相。
“你们先退下。”衡南王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人道。
身后的人都愣了一下,但看到衡南王严肃的神色,便还是称是退了下去。
衡南王抬眼望着一动不动阴着脸的秦文曜,道:“你也退下。”
秦文曜拱了拱手,随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裕和殿内殿,见大殿之中站着杜玄峄父子,身着整齐官服,举着竹笏,显然是听衡南王之令在此等候着。
秦文曜顿时微微顿了顿,异眸中尽是狠厉,戾气在一瞬之间散发出来,引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臣拜见世子殿下。”杜玄峄丝毫没有摆岳丈架子的意思,领着杜崇禹行礼,俯首躬身很是恭敬。
秦文曜没有回礼,走到杜玄峄身边,秦文曜本就高于杜玄峄许多,这时杜玄峄的官帽只到了秦文曜腰腹处。
这一举动引得杜崇禹微微皱眉,便是身份贵重为世子,也是要遵循长幼之序的,这般不合礼统显然是没把杜家放在眼里了。
“杜大人忠心耿耿,深得父王心。只是杜大人是否有些忘了这做臣子的本分了。”秦文曜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对着杜玄峄耳边道。
这平平淡淡的语气令杜玄峄背脊微微发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婿会是将来的天子,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女婿将会是个不会顾及丝毫情分的储君。
“何事令殿下忧心,还望殿下明示,臣定当责改。”杜玄峄躬着的身子并未直起,用着同样旁人无法听清的声音道。
秦文曜听到这话后只嗤笑一声,便走过了杜玄峄,甩甩袖子,走向苏宏斌等人所站的方向。
此时杜玄峄方才被秦文曜戾气所惊出的些许恐惧已经消失了,杜崇禹将他扶住直起身子。
腰背的酸痛除了令杜玄峄有些难忍外,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佑安皇寺。
即便夜幕已经降临,但一天的大火让佑安皇寺失去了往常的静谧,尼姑与侍卫们都在收拾着后院的残破景象,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时传入文亦清耳中。
文亦清脖颈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白皙的咽喉处缠着白色纱布,衣裳也不再是之前那套素青色的了,薄薄的雪白纱衣是秦文曜派人送来的,皇寺里已经拿不出再一件干净的素色青衣了。
文亦清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昏黄的灯光,听着杂乱的人声,回味着口中苦涩的药味,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传来的“嗒嗒”叩门声让黄雎放下药碗,快步走去开门。
“师太。”黄雎看清来人后,往后退了两步,俯首半蹲行礼。
文亦清见着黄雎的模样,便知来人是惠安师太,挣着坐了起来,还欲挣扎起身,惠安师太的声音响起:
“勿要动弹,你脚上有伤。”文亦清听到这话后便听话地靠回了床头,惠安师太注视着文亦清继续道,“面色好了许多,想来是无大碍了。”
“民女多谢师太关怀,民女是在无以为报师太的再次救命之恩。这场大火是民女招惹来的,给皇寺带来此般横祸,民女难以赎罪。”文亦清俯首轻声道,声音中满是愧疚。
惠安师太手握珠串,轻轻摇摇头,道:“万事皆由天命,你因此遭受病痛,才是真正遭受横祸。倒也无须多谢,若非衡南王世子出手相助,贫尼此次也是无能为力。”
提到了秦文曜,文亦清双眸中的光暗淡了几分,而这也被惠安师太看在了眼里,还有那脖颈上新缠着的纱布。
“孩子,在这世上,有些事,便是身不由己的,权衡利弊,问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跟着心走便是。”惠安师太缓缓地说道。
惠安师太淡然的声音安抚着文亦清的心,只是,既是身不由己,又该如何跟着自己的心走呢?
“民女多谢师太指点。”文亦清欠身,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沉默着。幼帝不便在这极有可能满是暗卫监视的屋子里询问。
“小姐好生休息,师太安排了法事在前殿,愿经声助小姐安神。”惠秋师太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开口道。
文亦清再次欠身,令黄雎送惠安师太,随后乏力般靠在了床头,微微闭上眼。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杂乱无序,但又因自己而起。是罪过了,可自己有何尝不是那受罪之人,这般人世如苦海,何时能得以断绝。
“哟哟,这面瘫脸的心肝宝贝怎么还不歇着,面瘫脸知晓了,该心疼了啊。”也就这几个时辰的时间,文亦清不用睁眼便知道来的是何人了。
“江大夫是好兴致,不仅未歇着,还来探望民女。”文亦清轻轻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
江州业摆摆手,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袍发出“哗啦”响声。江州业的相貌也是出众的,只是与秦文曜不同的是,江州业浑身散发着雅致的气息,令人看着就觉得如谦谦君子一般,五官脸庞也是俊美的。
只是,江州业的举止行为是风流、不正经了些。
“我啊,是歇着歇着就在想着,你怎会这么厌恶我家曜曜呢,虽说是面瘫脸了些,做事下手是狠了点,但我们曜曜真的是头一次这样对一个人哎。”一边说着,江州业一边打开药罐,闻了闻气味。
这番话文亦清自然是不会理会的,她听闻,这江州业一有时间就去那青楼寻花问柳,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呢,不管如何说,你都是未来储君宠着的女人,巴结着是绝对不会错的。”江州业从袖中取出纤长的银针探入药罐内。
未来储君么?未来储君能为父亲报仇么?文亦清注视着江州业的动作,心中淡淡地想着。
自从秦文曜的出现,好似乎一切都脱离了预想,每日都过得杂乱无章。
若是没有那夜救起秦文曜,今时今日都会不同吧,可是若没有那夜,那该如何报仇雪恨呢?
文亦清脑海中浮现了幼帝的笑颜,深深吸了口气,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裕和大殿上也如同佑安皇寺般一切都在走向安稳,只是同样的所有人都彻夜不眠。
衡南王已然是坐在了龙椅上,百官着朝服立于殿下,秦文曜立在殿内一侧,异眸垂着盯着地上的金砖,漫不经心的模样众人都已经熟悉了。
自衡南王走出内殿后,便不见安泰王走出,只是所有人都不会去追究一个即将废除的君主的死活,更何况是新君已然坐在这裕和大殿之上。
“相比诏书,各位早已见到,前些日子刚入裕安城,处理了好些琐事,这废立登基之事才拖延到了今日。”
衡南王本就气势如帝王,坐在这龙椅之上更是有着不怒自威的帝王震慑,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回响,让人无法不臣服。
待衡南王话毕后,殿内便寂静了下来,片刻,杜玄峄率先跪下,举起竹笏,深深叩首着地,大声道:“臣恭迎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就如同开关一般,王国农等人依次跪下,接着便是所有文武百官,包括秦文曜等人都朝向衡南王叩拜。
吾皇万岁的声音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久久回响,就如同殿内烧着的焚香一般,缕缕缭绕。
偌大的裕和大殿,殿上殿下都跪满了身影,他们都是大裕国可以决定生死的人,而掌控他们的人,便是翻手可杀万民,覆手可救苍生。
想来,便是这大权让人深深迷恋。
遥远的天边发出微微亮光,这一夜,便是要结束了,新的一日缓缓翻开了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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