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帖子很长,袁路瞄了一眼,整整三十页,虽然其中也有几条读者评论,但大部分还是作者书写的文字。作者把一些情节写得很细,一日三餐日升日落,连同袁绍说过的一些似乎毫无意义的寒暄都记录下来。这种行文手法一点都不像小说,相比起来许佑的《遇梦记》显然精确干练了许多。
这篇帖子,与其说是小说故事,似乎更像一篇备忘录,作者并非是在构造一个故事,而是在对一段记忆做出记载。
袁路打了个冷颤。
“陆北言”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吗?就算她真的存在于东汉,也不可能在一千八百年后通过网络把她的记忆传达出来吧?
袁路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他忽然想起来,这篇帖子的标题是《穿越到汉末,抱错了大腿怎么办?》
穿……越?
在这个瞬间,袁路的脑子里出现了诸如“量子力学”“步步惊心”“寒蝉鸣泣之时”这样的词汇,但这种文学作品里才会有的桥段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吗?
“果然只是小说吧……”他轻声喃喃,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也许这的确只是一篇作者的写作手法并不高明的虚构小说,他只是被刚才眼前出现的幻影影响了情绪而已。
袁路的手机响了,铃声是aga的《wonderfulu》,悠扬的曲调让他的心情安定了许多。
他接通了电话:“喂?”
许佑的声音传了过来:“阿路,网站管理员回复我了。不过对方警惕性挺高的,我问了好多遍都不肯松口。”
这样的结果袁路也能预料到,毕竟挖掘深了就会涉及到个人隐私,对方这么警觉反而让袁路松一口气。
“不过,”许佑又话锋一转,这样先抑后扬的确是他的风格,“我还是打听到了点消息。”
袁路没好气:“有话就说。”
“别生气嘛。”许佑说,“我和管理员说了,我是《遇梦记》的作者子远,而且向他证明了身份。然后我解释说,这本小说马上要出售版权拍电视剧了,而那篇帖子是我的灵感来源,为了表示尊重,我想联系到那位作者,讨论关于版权的问题。”
袁路欣慰地点点头:“好你个许佑,撒谎都不打草稿的。”
许佑说:“我哪里撒谎了?”
袁路不解:“就是你版权出售那个部分啊。”
许佑嘿嘿一笑,说:“谁说这是假的了?这是真的!我的小说马上要被改成电视剧了!”
袁路愣住了,许久才发出了“哈?”的一声。他问:“不是吧大哥,你这小说又是穿越又是魔改历史人物的,红线都被你碰了个遍,就这还能卖出版权?我寻思能出版都已经算承蒙天恩了,你还能拍电视剧?”
许佑干咳两声,语气里又带上了羞赧:“嗐,所以,这不是就,改了一些嘛。”
“……怎么改的?”
“女主不是穿越的,她其实是王朝的落魄公主,流落在外,被男主捡到。”
袁路无语。
“男主也不是袁绍了,他是当朝重臣的庶生子,一直韬光养晦,后来天下大乱,男主最后在女主的帮助下登上权利的巅峰。”
“这东西和你写的有半毛钱关系?”
“有。剧名叫《北言传》,大女主架空甜宠剧,可甜可甜了。”
袁路眼前一黑。
行,这兄弟再一次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艺术灵魂。袁路决定把已经跑偏到南极去的话题拉回来:“……说正事。你都问到什么了?”
“哦哦,是这样,管理员看我是真的问正事就帮我查了一下ip地址,你猜怎么着?这个作者和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听到这个内容,袁路不由得激动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说:“不过你不是说,发帖时间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嘛?十年时间,那个作者会不会早就搬走了?”
电话那头的许佑叹了口气:“没办法,能查到的也就这点东西了。那年头上网也没有实名制,何况这是个匿名论坛,管理员权限也只能到这个程度。说难听点,我们连这个作者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说得有道理。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好多东西——比如他袁路就从一个整日嬉笑玩闹的纨绔少年变成了现在一位勤勤恳恳的人民教师,这其中过程甚至都花不了十年时间。
线索中断,这让袁路的心情不太好。他又在网上找了一些和陆北言与袁绍有关的内容,这里面大多都被赋予了神话色彩,甚至有内容说陆北言就是当时出没于河东的妖怪度朔君化身——真是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袁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他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陆北言和袁绍的传说,并不是完全的无中生有。
冯昭昭确认关门声响起,父亲真的已经出门了才把藏在书柜里的手机拿出来。这是她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二手机,虽然老旧但还能用就行。
聊天软件里新消息一直在弹出来,她加入的同好群正在讨论《遇梦记》影视化的这件事。三天前放出来的消息,今天彻底官宣,群里哀嚎声一片,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本书的剧情想影视化,必须经过大刀阔斧的魔改。可魔改了的东西,还能算这本书的真人化吗?
冯昭昭关闭了群聊,点开了某个私人聊天窗口。
她开始打字:那个原著作者是很缺钱吗?干嘛要把版权卖给一点都不尊重原著的制作方啊?后面接了一个生气的表情包。
对方回复得很快:我倒是挺期待真人化的,我想看男主角的演员是谁。
“你好乐观!”冯昭昭回复,“肯定是流量演员啦,我都不抱什么期待了。话说你心目中最适合的演员是谁?”
“不知道。”
“那你想象中袁绍长什么样啊?”
这一次对方没有秒回。冯昭昭抱着手机等了很久,终于听见了“叮咚”一声响。
“我不记得了。”
对方回复了这样五个字后,就进入了“请勿打扰”模式。
陆北言坐在院子里的枯树上发呆,树下的袁绍在这小小的空地里开恳出了一片菜园子,如今寒冬结束,暖春降临,他说这也是一种修行。陆北言倒是有些担忧,自从丧期开始袁绍的饮食就是粗茶淡饭,肉类是碰都没碰过,只靠那点素食粗粮,营养上真的没问题吗?她觉得袁绍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何况他原本就不是富态的人。
为了方便交流,袁绍向前来送衣裳粮食的家仆要了一面镜子。汉代的铜镜在清晰度上实在难称优秀,但足够让袁绍看见陆北言的影子。只是送镜子来的家仆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公子是要梳洗打扮吗?”
守丧期间袁绍都是把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所以看起来总感觉乱糟糟的,但这也是“孝心”的体现。这种时候索要镜子确实有些奇怪。而袁绍的解释是,那日在梦中听见母亲指责他形象过于邋遢有负于袁家人的颜面,遂决定好好打理一下。
这个时代的人对梦的预兆格外迷信,他这样一说那位家仆连忙将铜镜双手奉上,生怕因为自己的怠慢惹怒了逝者。陆北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可奈何地啧了啧嘴。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因为在这期间袁绍不苟言笑,陆北言反而摸清了他的一些习性——袁绍开心时脚步会比平时加快一些,右手食指会轻轻叩响桌面;心情不佳则会用右手撑住下颌,做出思考的模样。其他还有待继续观察。
就在陆北言暗自总结自己的小发现时,有访客到来了。
刚翻完土的袁绍直起身子,余光注意到了院门口踌躇的身影。他转过头,惊讶从眼中一闪而过。
“伯求兄?”
陆北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立着一位目测三十来岁男子,目光炯炯,身姿挺拔。他听见了袁绍的声音,缓步走了过来。
袁绍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迎上去:“伯求兄怎么会来这里?”
陆北言察觉出袁绍语气里的惊喜,他似乎很崇拜眼前的男人。能被袁绍所崇拜的人,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访客。
被唤作“伯求”的男人摇摇头,声音很轻也很沉稳:“本初,我如今已不叫何颙何伯求。咱们进去说吧。”
袁绍闻言点点头,正准备领人进入简陋的小屋,却又好似想起什么,问:“兄长,此事是只有我们二人才能知晓吗?”
何颙回答:“这样最好。”
于是袁绍沉吟片刻,声音忽然大了一些:“既然如此,那就我们二人单独聊聊吧。”
他这一声在何颙看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树上的陆北言知道,袁绍这是在告诉她需要她回避一下。
行吧,反正自己也对他们口中那些天下大事没什么兴趣,就随便他们聊好了。
二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就在陆北言觉得自己快要无聊致死的时候,小屋的门终于打开了,她发现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但并非是不睦的状态,更像是在互相嘱托,各自珍重一般。
何颙路过枯树时,脚步停了下来。他指着树干问:“本初,这是什么树?”
袁绍回答:“听说是棵梨树。”
陆北言看见何颙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份悲戚,他伸手轻轻抚摸上粗糙的树干,终于发出一声叹息:“颙只希望,大汉的天下不会像这棵树一般枯死。”
接着他的视线转向了袁绍,说:“本初,若有一天枯树开花,还请你写信告诉我一声,可好?”
袁绍郑重点头:“一定。”
陆北言把头靠在树干上,作为幽灵,她似乎拥有感知生命力的能力,就像之前她察觉到袁夫人生命的流逝。她想捕捉这棵树体内蕴含的活力,可是无论她怎么探知,她都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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