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与袁谭开启话题这件事,陆北言在心里默默排练了十几遍,她绞尽脑汁思索着开场白该怎么说,一直到她坐在放置好纸笔墨砚的桌前都还沉浸在思考的氛围中。
不过,今天袁谭没来。
这让陆北言大为意外,在往日里,就算袁谭厌恶她但也绝对不会迟到,这是他作为一名袁氏公子的基本涵养——相比起来袁术倒是随心所欲很多呢。但今天一直到炉子里的熏香都要燃尽了,袁谭的身影都迟迟没有现身。
呃,难道我被放鸽子了?陆北言满面为难地走出屋子,就在这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陆北言!”
这个处于变声期的童音,陆北言不消回头都知道是谁。只见来者头扎总角,脸色不佳,想来是一路奔跑过来气息紊乱得很。他原本是跟在袁绍身边的小厮,现在被吩咐去照顾两位少年公子了。陆北言曾让他叫自己姐姐,他却一直是直呼其名的态度。
“是木桃啊,怎么了?”陆北言看着眼前少年的模样,已经做足了会有坏消息的心理准备。
木桃的气还没顺匀,却慌不迭地开始汇报:“是、是谭公子……谭公子和人打起来了!”
当木桃领着陆北言急匆匆赶到地点的时候,袁谭的脸上已经挂了彩,但对方也很狼狈。陆北言环顾周围,这是处偏僻的林间,听木桃说原本冲突发生在街上,是袁谭有意让他们换个地方解决问题,想来也是不希望引人瞩目。
陆北言瞄了眼对面,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孩,恐怕也是哪家的宝贝少爷,袁谭一打二还能维持住姿态不落下风,看来还是有点本事在的。
但现在,必须叫他们停下。
陆北言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嘹亮的命令:“你们都住手!”
三人一齐向这边看过来,现在现场加上陆北言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都是小孩,只有她一个大人,现在她必须发挥大人的魄力,结束这场纷争。
“都做什么呢!有什么矛盾大家和平解决不好吗?打架像什么样子!”陆北言一边厉声说着,一边挡在了两边人的中间,她有意用自己的身体稍稍护了下身后的袁谭。
跟前两个小孩似乎有些怕了,他们上下一打量陆北言,其中一个小孩语气犹豫:“你、你是袁家夫人吗?”
另一个扯了扯身边同伴的袖子,小声说:“他们家不是只有大公子娶妻了吗?这女的看着也不像个妇人啊。”
看着他们两个狐疑的目光,陆北言却不打算正面回答,她面色严肃,语气冷峻:“作为名门公子,斗殴像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住了你们二人的面目,如果再不走,今天的事我会一五一十禀告给主家,不光你们会受罚,恐怕连同你们的家长也会被牵连。懂了吗?”
陆北言发动传统技能——告家长!但对看重名声的家族而言,这个技能无疑是巨大的杀手锏。果然,那两个小孩对看一眼,撇撇嘴便相互扯着袖子走了,时不时还回头看陆北言一眼,被后者用眼神凶了回去。
看着那两人终于离开,陆北言长出了一口气。她身边一直大气不敢出的木桃却投来崇拜的目光:“阿言姐姐,我找你果然没错!”
陆北言无奈一笑:“现在知道叫姐姐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嘛。不过今天我真的不知道能求谁了,家里别的杂役都说手上忙不想管,我看他们就是胆子小!不敢过来!”
听着木桃的话,陆北言在心底苦笑,仆人毕竟只是仆人,管好自己手上的事便是尽了本分,主人家和别人起了冲突,他们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呢?说到底,也只有自己这样的闲人会真的跑来了。
陆北言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袁谭,她弯下腰,开始查看起他的伤势——嘴角破了点皮,颧骨那里有一处擦伤,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大概是她看久了,袁谭有些浑身不自在,他语气有些凶:“看什么呢!”
陆北言却笑了出来:“在看你的伤啊,我得想个故事,把你受的伤给圆回来。你总不想让你父亲知道,今天你打架了吧?”
听了她的话,袁谭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但也不再反抗。陆北言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他脸上伤口周围的皮肤,虽然袁谭没有大吼大叫,却还是浑身一抖,想来是很疼的吧。
“痛痛飞走了痛痛飞走了……”陆北言用自己在电视上听过的童谣安慰着袁谭,后者却被这幼稚的口令逗得翻了个白眼。
陆北言严肃地看着袁谭和木桃两人,说:“谭公子脸上的伤要是被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公子外出时不小心摔倒,被地上的石子划伤了,明白了吗?”
木桃乖巧地点头,袁谭冷淡地嗯了一声。看来三个人的口供是串通好了,陆北言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她站起身,双手环于胸前,问:“那现在,谭公子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打架了吗?”
袁谭咬紧牙关,似乎是不愿说了,木桃现在似乎唯陆北言马首是瞻,一个劲地撺掇着袁谭:“公子,说啊,阿言姐姐不是坏人。”
似乎被木桃吵得烦了,袁谭哎呀一声,却还是不说。
这倔小孩。陆北言啧了一声,她换上了严肃的语气说:“如果谭公子不告诉我前因后果,那么虽然我能保密谭公子身上伤口的由来,但如果主家,或者绍公子问起,作为仆人我还是必须得如实告诉他们今天发生的事。”
“你!你不许说!”听见她的话,袁谭瞪大了眼睛,他双手握拳,似乎做了很久的思想挣扎才终于松开。
他低下头,声音很小:“他们……出言不逊。”
陆北言皱眉聆听,问:“出言不逊?”
袁谭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他们说,父亲……算不上袁家公子。”
啧。
陆北言也开始感到恼怒,而且她也知道,以刚才那两个小孩的水准能懂什么,他们说的话不过是鹦鹉学舌,模仿身边大人交谈的内容。之前袁绍返回洛阳,拜访者络绎不绝,但其中又有几人是表里如一的?
嗯,她想起了张邈,张邈那样的热心肠,应该是实诚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袁谭的情绪。陆北言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极其恳切地说:“事情我已经明白了。谭公子,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只是今天的行动实在是冲动了些。”
“我……我知道!”袁谭露出懊恼的表情,“可我就是没有忍住,我听见他们说的话,我就……明明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
这孩子是真的很憧憬袁绍啊。陆北言笑了出来,她说:“那你觉得,如果是你的父亲遇见今天的事,他会怎么做呢?”
袁谭略微思索了一下,摇摇头:“大概,不会和他们起冲突吧。”
“那你知道为什么不会吗?是因为你父亲害怕他们吗?”
“不会!”袁谭语气坚定,“父亲不会怕任何人!”
“没错,他不会怕任何人,可是他也不会害怕冲突。他只是会选择,避免冲突。”陆北言说,“你看,今天在这个时间,你原本应该教我读书写字,可现在时间却被花费在和人斗殴上面,你没有讨到便宜,对方还拿到了你的一个话柄,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
“谭公子,冲突的确可以解决部分问题,但两败俱伤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你的父亲之所以不入官场,也是在明确某个目标后在众多选项中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谭公子,你不妨想想现在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陆北言这样说着,身边的木桃一个劲地点头做捧:“对啊对啊,阿言姐姐说得对啊!”
陆北言转头说:“木桃,你好像一个捧哏啊。”
“捧哏?捧哏是什么?”
“嗯……等我回去再告诉你。”
看着眼前两个人说说笑笑,袁谭的表情也终于松弛了下来。他抿着嘴唇,终于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陆北言的衣袖。
“我……一直很嫉妒你。”袁谭声音很轻,“你总说自己笨,可是……你学得很快,很聪明……我总感觉,你是在和我炫耀。炫耀你比我强,比我更能得到父亲的青睐……”
听着他的话,陆北言发觉这孩子终于向自己敞开了心扉。她笑着说道:“可是,你才是绍公子的儿子,他对你的期望和对我的器重是不一样的两种情感。谭公子,其实以后你的想法可以直接告诉绍公子,或者……你害羞的话,也可以和我说的。”
一边说着,陆北言一边伸出手,她的小拇指翘了起来:“我保证会想办法帮助你,何况今天的事,是我们共同的秘密,我们已经是共犯了。”
袁谭看着她的手势,不明就里,也翘起了自己的尾指:“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是拉勾。”陆北言勾住了袁谭的小拇指,“只要拉了勾,就是说好了。背叛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木桃听着她的话,发出了“好可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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